推诿扯皮巅峰战,三年才克一二县的李愬雪夜入蔡州
元和九年,公元814年闰八月,淮西节度使吴少阳死了,其子吴元济隐瞒死讯,上表吴少阳重病,由自己统领军务。
还没等朝廷表态,淮西班子内部就有不同意的了,毕竟人家魏博那归顺朝廷后全军发了财,淮西军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全都劝吴元济学习魏博好榜样,您入朝,我们发财。
吴元济杀苏兆,囚侯惟清表明了态度。
杨元卿因为前往长安奏事而逃过一劫,随后将淮西虚实及取吴元济之策汇报给了宰相李吉甫,请讨之。
李吉甫正式就吴元济隐匿父丧之事对李纯进行了建议:淮西不是河北,四无党援,国家每年在其周围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兵马后勤劳费已经让国家财政难以为继,失去这个机会不取,后难图矣!
李纯点头了。
张弘靖请求先为吴少阳辍朝、赠官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再加兵,咱得体面。
李纯批准,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
结果吴元济那上来就撕破脸了,让全体将士出镇烧杀淫掠给他交投名状,淮西军不迎敕使,发兵四处劫掠,狂悍不可遏,屠舞阳,焚叶县,攻掠鲁山、襄城,杀伤驱剽千里,关东大恐。
九月初七,朝廷将原河东军的胡人猛将,现洺州刺史的李光颜调任蔡州北面的陈州做刺史,充任忠武军都知兵马使。
调猛男来了,准备开战了。
十月初三,总策划李吉甫死了,灭蔡的总指挥被李纯交到了另一个宰相武元衡手上。
武元衡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升任李光颜为忠武军节度使将其扶正,并委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严绶充申光蔡等州招抚使,令内常侍崔潭峻监军。
815年正月,严绶率军来到蔡州边境,李纯下制削吴元济官爵,命山南东道、宣武、魏博、荆南、江西、剑南东川、淮南、宣歙等十六道联军进军讨之。
嚷嚷挺凶,其实纯属多余,都不如让李光颜的忠武军和淮西军单挑,实际上后面的三年也一直是李光颜的北面军输出了绝大多数火力,剩下那堆乱七八糟纯属李纯养了一伙史上最昂贵的啦啦队,还特么不鼓掌的那种,天天搁边上推诿扯皮看大戏。
二月,严绶在磁丘对战淮西兵,小胜后不设备,被淮西兵夜里杀了个回马枪,严绶败退五十余里驰入唐州据守;寿州练团使令狐通被淮西兵所败,走保寿州城,境上诸栅尽被淮西兵所屠,朝廷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令狐通昭州司户。
上来就现了大眼。
李纯比较清醒,这次没再派神策军去现眼,但是吧,你自己的嫡系不上,就别指望诸道藩镇人家会多积极。
人家肉眼可见的好处在于出兵能领高工资,还能顺道划拉点政治资源;
人家潜在的损失是万一真上,打败了自己实力受损不说,还得赔一笔抚恤金,而且败了弄不好还得被怪罪,政治履历还会不好看。
所以从最开始,诸道兵就都在装样子。
面对十六镇联军铺天盖地而来的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成德和淄青,王承宗和李师道多次上表请赦吴元济,李纯不从。
李师道一直以来花大价钱养了数十个刺客,这个死士集团这时候表态:兵家最关键的东西莫过于粮储了。今河阴转运院存着江、淮租赋,我们去给他都烧了!并招募东都几百名恶少年,劫都市,焚宫阙,到时候朝廷就没空讨蔡州了。
李师道从之。
这数十死士随后攻打了河阴转运院,杀伤十余人,烧钱帛三十余万缗匹,谷三万余斛,人情大惧,群臣多请罢兵。
其实不光是恐怖分子的事,主要也是因为朝廷派出去讨淮西的诸军半年一丁点突破都没有,所谓“自征兵讨贼,凡十余镇之师,环于申、蔡,未立战功”,所以群臣们想让李纯跟上次对成德一样,打半年乐呵乐呵就得了。
李纯坚决不同意,环天下之兵打不下一个蔡州也就彻底别混了!坚决要与反动派斗争到底!
五月,李纯遣御史中丞裴度去行营宣慰,看看前线是个啥情况。
裴度回来后李纯问诸将之才,裴度道:臣观李光颜见义能勇,终有所成。
那么老些藩镇联军,裴度只夸了李广颜,言外之意就是剩下的都是垃圾。
时任考功郎中、知制诰的韩愈也上言诸镇之兵不好使这事:淮西不过申、光、蔡三个小州,残弊困剧之余抗拒天下之全力,其破败指日可待,今诸道发兵每道不过各自二三千人,势力单弱,又是远征他乡,不熟悉贼兵实情,所以有点不好的苗头就望风慑惧了。将帅们手上也都是异地联军,有的队伍还被分割打散,兵将分离,这就让士气开始跌落,难以有功。听说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兵连接之处的各地村落百姓都有兵器,常年防贼战斗力很强,熟悉贼兵习惯,虽然这半年来朝廷对他们没有安排,但仍然愿意自备衣粮,保护乡里。若召募这股力量可以马上成军。贼平之后在让他们回归农桑,乞求罢归诸道部队,全部招募当地人平淮西乱兵。
形象的描绘出了现状,但是解决办法比较远水解不了近渴,谁去招募?谁去训练成军?他能保卫乡里不意味着能组成兵团出去打野战,你用多久能把他们拉上战场?眼下又以什么理由罢诸道兵?吴元济要是趁机冲出来了呢?
问题早就形成了,人家吴少阳这些年一直在整军备战哪怕因为贸易保护诸道不卖种马,人家拿公驴配的骡子也要打造骑兵部队,而且相当猛的,都成地方特色了,所谓“地既少马,而广畜骡,乘之教战,谓之骡子军,尤称勇悍”,你李纯想办人家也就应该抓紧训练神策铁军,你真正问题不解决,天天当鸵鸟,眼下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依靠这推诿扯皮联军了,万幸的是五月,还是有进步动力的胡将李光颜在时曲(蔡州北境线不远)打了场大胜仗,李光颜亲率骑兵冲击淮西军阵,淮西兵把李广颜铠甲射的跟刺猬一样,其子在多次冲阵后死死抓着缰绳说啥不让他爹再冲了,被杀红了眼的老李举刀差点砍死,在领导视死如归下,忠武军疯了,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
眼瞅朝廷这边还是有想进步的,唇亡齿寒的李师道很着急,其宾客出主意道:天子之所以锐意诛蔡州,是因为武元衡的原因,咱派刺客暗杀这老小子!等武元衡死了我看哪个宰相还敢张罗打蔡州这事,吓死他们!一个个肯定就都该争劝天子罢兵了!
李师道这自打淮西开战都快拍上007了。
六月初三,天还未大亮,武元衡入朝,出了靖安坊的东门后被刺客暗箭射中,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吓跑了,随后刺客抓着武元衡的马走了十多步后补刀将武元衡干掉,斩首而去;随后又入通化坊要去刺杀裴度,一刀砍脑袋了,裴度伤坠沟中,万幸是戴的毡帽比较厚,没有砍死,补刀的时候随从忠心护主抱住了刺客大呼,刺客砍断了仆人之手后逃跑。
李师道的布置还是比较周全的,虽然裴度此时还不是宰相,但他是武元衡的嫡系,之前他因为说错话被踢出了朝廷,是武元衡一步步又把他给提起来了。(迁监察御史,论权嬖梗切,出为河南功曹参军。武元衡帅西川,表掌节度府书记。召为起居舍人)
所以李师道也对裴度进行了暗杀,目的是想将主战的正副手一网打尽。
但是吧,他们还是没分析清楚局势。
不是武元衡要打,是李纯死活要打。
武元衡是当年抵御住王叔文一党拉拢的太子党,而且堪称坐着火箭的速度在元和二年正月就拜相了,是李纯非常信任的同志。(监察御史刘禹锡,叔文之党也,求充仪仗判官。元衡不与,其党滋不悦。数日,罢元衡为右庶子。宪宗即位,始册为皇太子,元衡赞引,因识 之。及登极,复拜御史中丞。持平无私,纲条悉举,人甚称重。寻迁户部侍郎。元 和二年正月,拜门下侍郎、平章事,赐金紫,兼判户部事。上为太子时,知其进退守正,及是用为宰相,甚礼信之)
后来高崇文镇西川一年后上书自己干不了这活儿,李纯派武元衡镇抚西川,等李吉甫和李绛俩人打的动不动就当面激情开麦,李纯又将武元衡调回来拜相做中间调和人,被李纯称为长者。(时李吉甫、李绛情不相叶,各以事理曲直于上前。元衡居中,无所违附,上称为长者)
总结起来就是,人家君相二人有感情。
本来刺杀宰相这事就是涉及国家体面的事,你杀的还是皇帝喜欢的嫡系,而且李师道搞完刺杀后还把这事逼格相当高的打了广告,刺客在金吾卫及府、县的衙门留下杀后感言:毋急捕我!我先杀汝!
李纯怒了,六月初八,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
整个长安开始了史上最严格的大规模搜查,哪怕是公卿家中的夹壁和暗阁都被查了!
李纯这事脑子一热,有点不冷静了。
这事既然已经上称了,那就一千斤也打不住了,你这次大唐扫黑风暴最终就只能有一个结果:抓住凶手!除恶务尽!
既然如此,鉴于国家已经对淮西吴元济展开了超大规模开战,那此时这个刺杀宰相的凶手,就只能是吴元济!哪怕还有可能是别人!
李纯没有下令追究方向,那这事最终背锅的就只能是成德王承宗了。
为啥是他?
因为之前王承宗遣使奏事请赦吴元济的时候对武元衡辞礼悖慢,被武元衡骂了,王承宗还上书找武元衡的麻烦,双方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时王承宗遣使奏事,请赦吴元济。请事于宰相,辞礼悖慢,元衡叱之。承宗因飞章诋元衡,咎怨颇结)
长安派出所的效率极高,将成德进奏院中的工作人员张晏等人以行为举止无礼的罪名定为嫌疑人,并于六月初十确定是王承宗遣张晏等杀武元衡,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严加审问,结果也可想而知,那肯定就是你干的。
裴度的疮伤在家躺了二十天,李纯下诏以禁卫兵宿卫其家,每日中使问讯不绝,有声音说请将裴度罢免以安恒、蔡之心,李纯怒道:若罢裴度,则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我要加大对裴度的任用!裴度足破二贼!(初,元衡遇害,献计者或请罢度官以安二镇之心,宪宗大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计得行,朝纲何以振举?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贼矣)
武元衡死后第三天,裴度被玩惯了政治行为艺术的领导火速推到了宰相之位。(居三日,诏以度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六月二十四,李纯召裴度入朝奏对,裴度上言:淮西为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已经去讨伐了,两河藩镇跋扈者都看着这事了,不可中止。
李纯点头,并让他接了武元衡那摊,悉以用兵事委之。
六月二十八,斩张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的刺客随后在风声消停后成功逃亡。
七月初五,李纯下诏历数王承宗的罪恶,断绝其朝贡资格,给出了处理评语:希望王承宗能翻然改过,主动投案自首,不然就等着朝廷攻讨的官宣吧!
显然李纯已经意识到了这凶手摊派错人了,用了一种不扩大事态的方法去表达尊严,但很快更让他脑袋疼的消息传来了,八月,李师道在洛阳的留后院中布置的作乱事件被扼杀,东都留守吕元膺调来了伊阙之兵将李师道的预谋粉碎,乱党逃入周边山中,随后吕元膺在出重赏抓贼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伙李师道早早布局的社会不安定因素,时年八十岁的中岳寺僧人圆净之前是史思明的大将,勇猛强悍,他献计让李师道在伊阙、陆浑两地间多买田地,招募当地山区射猎户为武装,李师道批准,圆净这次利用李师道拨的一千万专项经费以修佛光寺的幌子去集结同党准备在洛阳城中起事,但被提前粉碎,数千同党被全部抓捕诛杀。
吕元膺审讯了李师道派往圆净处的左右手訾嘉珍和门察后,才知道杀害武元衡的主谋是李师道。吕元膺随后将此事秘密上报李纯并将此二人快递长安。(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元膺密以闻;以槛车送二人诣京师)
李纯比较尴尬了,按理讲淄青也得官宣了,但万幸吕元膺识大体,没把这事扩大公开,李纯随后把这事摁下了。
八月二十七,最能打的李光颜在时曲战败了。
就是上次他大胜那地儿。
等于战线没变化。
仗打一年了,屁大点的地方全国之兵打了这么久啥动静都没有,那就是人祸了,李纯要追责了。
最开始因为严绶在河东主政时他派出的副将有多人立了战功,所以李纯让他出镇襄阳并督各军讨伐吴元济,但严绶本人是没有治军指挥之才的,他这辈子就一招,就是发福利,在上任后就干了竭尽库存去赏赐将士一件事,把襄阳的多年积蓄一口气全给散了,掌握着襄、邓、唐、随、均、房、郢、复八州之兵共一万多人这一年就是驻扎在边境上关着营门看了一年。(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裨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吴元济。绶无他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八州之众万余人屯境上,闭壁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
九月初五,以宣武军节度使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
换总指挥了。
结果这个人事任命也错了,之前我们说过,韩弘人家此时也已经近于半割据状态了,他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养寇自重,根本不想迅速平定淮西,韩弘这个总指挥也仅仅派其子率三千人跟着李光颜点卯,私下还展开各种各样的阻挠伎俩。(弘实不离理所,唯令其子公武率师三千隶李光颜军。弘虽居统帅,常不欲诸军立功,阴为逗挠之计。每闻献捷,辄数日不怡,其危国邀功如是)
比如韩弘看到李光颜那么积极那么不懂潜规则,于是在全大梁城中找到一个漂亮的女同志,吹拉弹唱培训好之后用价值数百万的珠玉金银翡翠给打扮好后派使者将她赠给李光颜了。(弘乐于自擅,欲倚贼自重,不愿淮西速平。李光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
使者送来书信的时候,李光颜正全军大宴将士们呢,使者将那大美人送进军帐后容色绝世,一座尽惊。
韩弘这招实在是够阴的,一方面这大礼让李光颜感他的恩,一方面软刀子捅李光颜让他失去军心。
李光颜随后对使者道:韩相公体恤李光颜客居他乡赐来了美妓,我受恩深重,但是我手下的数万战士都是弃家远来,都是冒着战死的风险,李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娱悦乎!一边说还一边哭,整的一屋子干部都哭了,当场就厚赠了使者让他带着这女同志返回,并且直接当堂选择了打韩弘的脸:请您替李光颜多谢相公,李光颜以身许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贰心!
直接把韩弘养寇自重这事给点出来了。
这个心直口快的李光颜呀!你一看就是对大唐官僚系统了解不深刻!在大唐你得和光同尘呀!万幸你遇到的是韩弘,人家只是自私,人家并不阴损,你要是碰见李晟现在你造反的报告已经打到长安啦!
十月初三,李纯将山南东道分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中央派人接手了。
职能分配上术业还有专攻,因为唐州与蔡州接壤,所以让军将高霞寓专门负责攻战,之前管户部的李逊专门负责调五州之赋以供应军饷。
李纯那边虽然不再允许王承宗朝贡,但没正式下诏讨伐他。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被王承宗屡次打败,田弘正愤怒,上表请求讨伐王承宗,但李纯不许。结果田弘正接连十次上表,李纯才准许他出兵。(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表十上,乃听至贝州)
其实田弘正也是出了本镇就在边境线上溜达的节奏,但这是不得不表达的忠心态度,不过他这“表请击之,上不许,表十上”的节奏又无可奈何的绑着李纯必须去在河北也开条战线了。
十一月,有盗贼烧了献陵寝宫的当天,李纯诏发振武兵二千,会合义武军讨伐王承宗。
这个月襄州佛寺军储物资又被烧了,朝廷方面随后尽徙京城积草于四效以防范火灾。
你瞅瞅人家这游击队骚扰效果,大唐天威此时距离笑柄真不远了。
北面也开战了的同时,李师道本着你不打我我就打你的态度也开始出兵徐州,跟武宁军也干上了。
十一月三十,李晟之子武宁节度使李愿上奏击败李师道之众。
甭管真的假的吧,反正李师道这也动手了。
十二月,王承宗继续扩大事态,放纵士兵四处掳掠,结果幽、沧、定三镇都被他给激怒了,争着上表请求付伐王承宗。(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
李纯准备批准,但宰相张弘靖认为两条战线一块开打怕国力不支,请全力平淮西,咱在再打成德。
李纯不同意,随后张弘靖自求罢相。
元和十一年(816)正月初三,李纯以张弘靖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将他踢出中央去接班刚刚过世的河东节度使王锷了。
正月十四,因为群臣上奏请求罢兵者甚众,李纯铁下心来硬刚到底,将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钱徽,驾部郎中、知制诰萧俛,各自解职杀鸡儆猴表明自己坚决要打下去的态度。
正月十七,李纯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军进讨。
宰相韦贯之在张弘靖被罢相后依旧不害怕,屡次请求先取吴元济、后讨王承宗,上奏道:陛下忘了建中之事乎?始于讨魏及齐,而蔡、燕、赵皆应,卒致朱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故也!
说的很露骨了,就差骂你离你那傻X爷爷不远了。
李纯据说表示了很理解你,但诏书已经发了,不会为你改错。
仗就这样,又打了半年。
这半年时间充分的诠释了“战报会撒谎,但战线不会”这句名言是个啥意思。
这半年李纯听了一堆报捷,但战线根本没推动,反正就是天天形势大好,直到六月初十,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在铁城大败,被剃了光头仅以身免。
此时的讨伐淮西诸将基本都是打了胜仗就虚报战功,打了败仗就隐瞒军情,直到这种盖不住了的大败才上报朝堂。李纯一直收到的军报都是胜利,这次大败之后中外震惊。(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
同志们再次劝谏李纯商议停止用兵,李纯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只论用兵方略,只讨论怎么样打胜仗,讨论要更换哪个不胜任的将帅,讨论哪路军出现了兵食不足咱应该怎么帮一把,岂能因一将失利就商议罢兵!
李纯已经开始被他爷爷附体了。
李纯问责高霞寓兵败之事,高霞寓声称李逊接应不至。
甭管你们哥俩怎么咬吧,俩人都降职,七月,高霞寓被贬为归州刺史,李逊左迁恩王傅。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以唐州为治所。
看到李纯还是要赌下去,我爱大唐我怕他完了的韦贯之再次请罢河北用兵,被左补阙张宿弹劾其结党,八月初九,韦贯之被罢相为吏部侍郎。(八月壬寅,以宰臣韦贯之为吏部侍郎,罢知政事。贯之以淮西、河北两处用兵, 劳于供饷,请缓承宗而专讨元济,与裴度争论上前故也)
翰林学士、左拾遗郭求给老大上疏申理,被李纯罢免,并出韦贯之为湖南观察使,随后不到三天时间里韦顗、李正辞、薛公干、李宣、韦处厚、崔韶这帮韦贯之的朋友故交们全部被贬为州刺史。
李纯还是政治行为艺术的打法,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就是不低头,但把锅甩左补阙张宿身上,所谓“顗、正辞、处厚皆清正,以钩党去,由是中外始大恶宿”。
此时李纯同时加码豪赌的河北战场跟淮西一个德行,七八镇兵共十余万人连谎报的军功都没有,只有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境,砍了“凶恶恃乱,逗挠不进”的兵马使王献,亲自擂鼓助战,打出了些成绩。(于时四面七、八镇兵共十余万,以环镇、冀,未有首功,多犯法。士美兵士勇敢畏法, 威声甚振)
不过郗士美的成绩也仅仅是破王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余人,降千余,营建三座军垒将柏乡环绕包围,但已经让李纯很兴奋了,大夸道“吾故知士美能办吾事”!
九月,淮西战场唯一干事的李光颜和乌重胤上奏攻拔吴元济的陵云栅(蔡州边境不远,今商水县西南)。
不是啥城池哈,仅仅是个栅。
十一月,李师道听说官军攻克陵云栅后据说惧了,假装请求归附,李纯因为没能力再打他了,随后加封李师道为检校司空。(李师道闻拔陵云栅而惧,诈请输款;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
我更倾向于这个“惧”是史官的找回面子,人家李师道可没惧,主要是想阶段性平账。
此时近九万的讨伐淮西诸军已经又看戏一年了,李纯愤怒诸将无功,十一月二十,命知枢密梁守谦以宣慰的理由留监其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份及内库钱五十万贯让他劝将士们为国效死力。
十一月二十九,先加李光颜检校左仆射进行肯定,然后在诏书严厉斥责,把话挑明了再要是养寇自重没有军功必定惩处!(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切责,示以无功必罚)
十二月,在郗士美卖了卖力气后,浑瑊之子义武节度使浑镐率全军距贼垒三十里耀兵锋,结果被王承宗分兵潜入定州界焚烧驱掠。浑镐怒,进攻贼垒,交锋后大败,损失近半,余众还定州时已经乱不可遏,十二月十五,李纯赶紧下诏以张茂昭的外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去替他。
诏书再晚下几天义武军就该与成德军同流合污了,陈楚驰入定州之时乱兵已经把浑镐的家抄了,连浑镐本人都被扒了,要是搁《资治通鉴》的记载更可怜,连家里女眷都被强奸大队们糟蹋了,所谓“军中闻之,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
十二月,原荆南节度使袁滋来到唐州接手,甚至撤了斥候,禁止其兵进犯吴元济辖区,吴元济围其新兴栅,袁滋谦卑示好请求撤围。
朝廷很快听说了这个有失国家体面的事,也就在这个时候,时任太子詹事,宫苑闲廊使的李晟第八子李愬上表自陈,愿于军前自效。
大唐衰老身躯的基因突变出现了。
十二月二十三,李纯以李愬为检校左散骑常侍,兼邓州刺史、御史大夫,充随、唐、邓节度使去取代丧权辱国的袁滋。
解决淮西推诿扯皮难题的破局者终于上岗了。
李愬来到唐州的时候,已经是元和十二年的公元817年了,这仗从元和九年的814年八月就开打了。
大家可能都听过李愬雪夜入蔡州的故事,别着急,李愬入蔡州不是眼下这个冬天,而是又一个春夏秋冬后的故事。
因为他得重新练兵······
李愬来到唐州时距离上次大败已经过去半年了,但当时的状态却是依旧陷入上次战败的士气低迷中,李愬到任后对出迎众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子知我柔弱怯懦,能忍辱,所以来让我抚慰你们。至于进攻进取这事就不是我的任务了。李愬先是把身边这帮将官们都忽悠了,表示我不是让大家现在去送死的,我绝不挡大家财路。(兵士摧败之余,气势伤沮,愬揣知其情,乃不肃军阵,不齐部伍。或以不肃为言,愬曰:“贼方安袁尚书之宽易,吾不欲使其改备。”乃绐告三军曰;“天子知愬柔而忍耻,故令抚养尔辈。战者,非吾事也。”军众信而乐之)
李愬上任后亲自巡视士卒,有伤病者者全部安抚体恤,不提征战提补助,不整威严整宠溺。有人进言眼下这军政不整肃,李愬道:我不是不知道,袁尚书专以恩惠怀柔贼兵,所以贼兵拿他不当回事,听说我到了之后必定增加防备,我是专门让吴元济看我不是那块料,让他知道我军容不整肃,他必定以为我为懦而懈惰,等他放松警惕后我才好对他下手。
李愬从上任之初就想好了解决问题的思路。
距离蔡州城拢共七八十公里的路,直接掏他心去啊!整这么复杂!
淮西军自认为击败了高、袁二帅,眼下来了个名位素微的关系户,随后不再于西境设防备。
此时的李纯其实也快到现眼边缘了。
这几年回鹘屡次求娶公主,有司算了下通婚这事连陪送等等乱七八糟的一共得花五百万缗,李纯因为打仗这事一直压着。淮西战事的第四年,公元817年二月初一,李纯命宗正少卿李诚出使回鹘沟通暂缓通婚的日期。(回鹘屡请尚公主,有司计其费近五百万缗,时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许。二月,辛卯朔,遣回鹘摩尼僧等归国;命宗正少卿李诚使回鹘谕意,以缓其期)
好听点叫通婚,不好听点就是保护费。
你要是不把钱送过去,人家可就自己来抢了。
李纯这北面的保护费已经拖很久了,一个小小的破淮西打了三年了,而且始终在边境线逛悠。
而且我为了形象化一下究竟有多离谱,我把地形图整出来了,下图是蔡州辖区,星星是蔡州城。
这是一张能给李世民气的从地底下爬上来抽李纯大嘴巴子的图。
这战咱是一张作战图都不用画的,这么个地形,还四面被包围,有啥可分析的?
李纯和李适其实现在看有啥区别吗?
可能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此时藩镇的实力已经远没有当年凶悍,他要是碰见的是李希烈时代的淮西军,可能人家现在已经上访到长安了。
所谓的“元和中兴”其实从这个时候就已经扯下了晚唐的底裤:中央的神策军拿不出手,诸道的藩镇兵对朝廷不当回事。
知道后面为啥黄巢能成为古代史游击神将了吧!
你顺着藩镇边境线溜达呗!
四月,重镇郾城的守将董昌龄和邓怀金在多次战败后举城投降于一直在“单挑”吴元济的李光颜。
这个郾城的位置在今天漯河市的郾城区,下图红星处。
官军收获了三年群殴淮西的最大战果!
当然你也不能说李光颜不努力,人家一直牵制着吴元济的大部分兵力,这次郾城不守后吴元济又悉发亲近及守城卒去洄曲帮助此时带兵守北境的董重质部。
比较悲哀的是其他诸道之兵,那是真看着啊。
来看看此时讨伐成德的河北战场,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镇拥兵马十多万人,辗转千里,既无统帅,又相隔遥远,约定日期也难以统一,根本形不成合力,打了两年了啥成效都没有,反而成为了朝廷的大窟窿,千里运粮,沿路累死的牛和驴近半,幽州刘总拿下武强后人家就大稍息了,率兵马走出本道疆境只有五里就停了,说啥不肯往前走了,每月等着领朝廷的十五万缗军费。(六镇讨王承宗者兵十余万,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远,期约难壹,由是历二年无功,千里馈运,牛驴死者什四五。刘总既得武强,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进,月给度支钱十五万缗)
李逢吉及朝中百官再次冒着被罢官的风险进言了:还是先把一件事干好吧,还是并力先取淮西吧,等淮西平了,乘其胜势,回取恒冀,如拾芥耳!
李纯犹豫后终于认栽了,四月十六,罢河北行营,各使还镇。
特别好!小尧舜!元和圣君!纳谏大帝!
比德宗强!冲这就值得特别表扬!
这段时间,李愬也逐渐整理起了士气,开始不断小胜,具体咱就不细说了,主力还是人家李光颜,还那句话,战报能撒谎,战线不会,吴元济把大量的主力源源不断的调往对阵李光颜方面军。(李光颜亦拔贼郾城。元济始惧,尽发左右及守城卒,属董重质以抗光颜、 重胤)
这客观来讲给李愬创造了“掏心”的局面。
李愬这段时间每次抓到降卒必定会亲自问明白底细,亲自抓情报工作,所以蔡州的兵力分部和虚实都很清楚。(每得降卒,愬必亲引问委曲,由是贼中险易远近虚实尽知之)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李愬找来一直厚待的降将吴秀琳商量取蔡州的事。
吴秀琳道:您要是想取蔡州,非得有李祐不可,我吴秀琳是没这个本事的。
这李祐是淮西骑将,守兴桥栅,有勇略,经常暴打官军。
五月二十一,李祐在张柴村率兵收麦子,李愬叫来厢虞候史用诚告诫道:你率三百骑兵先在那片树林里埋伏下来,再让人在前面摇动旗帜做出要烧他们的麦子的样子,李祐平时素来看不起官军,肯定会率轻骑来赶,这时你就率那三百骑兵冲出来截他,必定能将其擒获!
史用诚按李愬部署前往后顺利活捉了李祐而回。
由于李祐往日杀了好多官军,回来后就被将士们争着要杀掉,被李愬松绑厚待了。
李愬这个时候已经准备袭蔡州了,所有的谋划开始最高级别保密,每次都是独召李祐和李忠义两位淮西降将屏退所有人进行谋划,经常动不动就聊到大半夜。(愬乘间常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而语,或至夜分。忠义,亦降将也,本名宪,愬致之)
诸将怕李愬被李祐暗杀,经常劝谏说咱组织考察期还没结束呢,但李愬却不搭理待李祐越来越优厚,整的军心不稳将士们都不高兴了,军官们每天都说有文件举报李祐是贼人内应,李愬担心这诽谤会很快被皇帝那知道,担心圣旨传下来自己来不及救李祐,于是决定以退为进。
先是抓着李祐的手哭道:难道是上天不让平此贼吗!为啥我们两人相知那么深却仍然不能堵住众人之口呢!完成对李祐的感动后,李愬召开大会对众将道:诸君既然怀疑李祐,就让他去天子那领死吧!随后械送京师。
送走后,李愬密表给领导写了悄悄话,说了这来龙去脉后追加了一句小威胁:您要是真杀了李祐,淮西是拿不下来的。(军吏咸以不杀祐为言,简翰日至,且言得贼谍者具言其事。愬无以止之,乃持祐泣曰:“岂天意不欲平此贼,何尔一身见夺于众口!”愬又虑诸军先以谤闻,则不能全祐,乃械送京师,先表请释,且言:“必杀祐,则无以成功者)
李纯看到密表后下诏释放李祐回前线戴罪立功。
李愬最后能平淮西的最关键环节出现了:他是李纯的自己人,有渠道把消息传到领导那,领导还就听。
但是,他又是个基因突变的,因为李纯的嫡系通常背靠大树玩内斗可以,是没有人愿意冒政治风险甚至生命危险去干正事的。
等李祐回来后李愬抓着手那就不撒开,喜道:社稷之灵啊!随后授其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动不动哥俩还得一块睡,密语一说说一宿。
当时唐州、随州有牙兵三千人,号六院兵马,皆山南东道之精锐,李愬随后又把这支精兵给了李祐,授予为了六院兵马使。
李愬为啥冒着得罪军官们的风险也得用李祐?
因为他知道,他指望不上大唐的这帮指战员们。
这些位爷只要不添堵,不内乱,那就已经是为解放淮西做出卓绝贡献了。
通俗点就是只要能放屁添把风,那就是好同志!
这就好比李纯只要比他爷爷强,那就得表扬!
李愬还募集了三千敢死队,号称突将,天天亲自训练,李愬准备靠自己练的精兵去袭击蔡州了,其实夏天就要出手了,只是赶上这年夏天没完没了下大雨导致到处积水所以没能实施计划。(始募敢死者三千人以为突将,醖自教习之。愬将袭元济,会雨水,自五月至七月不止,沟塍溃溢,不可出师)
仗打到这时候,吴元济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主要是粮食方面顶不住了,六月初四上表谢罪,愿入朝谢罪。
李纯遣中使赐诏,许以不死,但吴元济此时也有点身不由己了,据说被其左右控制了,离不开蔡州了。(六月,元济乞降,为群贼所制,不能自拔)
你自己把后路找到了,人家牙兵兄弟们还没有呢!蔡州已经成反唐老区了,万一投降后给我们团灭了呢!
诸军讨这孤立无援的三州小破地方已经三年多了,目前是“以天下兵环攻三年,所克者一县而已(也就是刚拿下那郾城,差点0县)”,这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震古烁今战绩,这也是蔡州千年来的最强战绩,啥时候见到过中原地区一个小嘎达这么能扛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蔡州爆发工业革命了。
前不见古人,甚至后无来者的形式主义和推诿扯皮,后面也就大宋和南明能跟晚唐这窒息度拼拼。
李纯那边快撑不下去了,召来宰相们问话,李逢吉等都说师老财竭还是罢兵吧,只有裴度没说话。
裴度此时已经不是前面那个嗷嗷喊麦的主战派了,李纯一看这不成,你不能给我扔出去,逼裴度表态。
裴度说:臣请自往督战。
没办法了,最后一招了,宰相督战去了。
七月二十八,李纯问裴度:卿真能为朕走这一趟吗!
裴度道:臣与此贼不共戴天!臣近日看吴元济奏表后感觉他此时已经极其窘迫了,只是诸将心不齐不肯并力迫之,所以没降。臣如果亲自去了行营,诸将恐臣夺其功,必争进破贼矣!
李纯随后以裴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
裴度辞行时立下军令状: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
整挺悲壮,给李纯都整哭了。
八月初三,裴度出发,李纯至通化门送行。
以天下敌一隅,整出荆轲刺秦的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李光颜和乌重胤与淮西军开战,八月初六,败于贾店。
八月二十七日,裴度来到临时治所郾城。
诸道此前监督战阵的中使也都被裴度上奏罢了,之前这帮太监打了胜仗就抢攻报捷,打了败仗就对将帅百般凌辱,据说诸将不再担心太监问题了,战斗力也开始上来了。(先是,诸道皆有中使监陈,进退不由主将,胜则先使献捷,不利则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诸将始得专军事,战多有功)
裴度反正先上报了大有起色的呈报件,但九月十四,人家淮西兵入寇水镇,杀三将,烧了战马和牲畜的草料后跑了。
太没有礼貌了!
九月二十一,李纯将担心裴度成功一直私下搅合的宰相李逢吉罢免为东川节度使让裴度塌下心来好好督战。(逢吉天与奸回,妒贤伤善。时用兵讨淮、蔡,宪宗以兵机委裴度,逢吉虑其成功,密沮之,由是相恶。及度亲征,学士令孤楚为度制辞,言不合旨,楚与逢吉相善,帝皆黜之;罢楚学士,罢逢吉政事,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
李纯与全世界为敌的孤注一掷了。
老裴啊!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你去了前线就别挟兵自重了,咱赢了吧!
九月二十八,李愬准备打吴房县。
诸将都说:今天是往亡日,不利征战。
李愬并没有说什么“吾往彼亡”的霸气话,而是相当心酸的说:咱们兵马少,正面作战兵力不够用,所以要出其不意,敌人因为是往亡日才不会戒备我们。(诸将曰:“今日往亡。”曰:“吾兵少,不足战,宜出其不意。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击也。”遂往)
这次奇袭,李愬攻克了吴房的外城,斩首千余级,然后放弃了,撤兵时淮西将领孙献忠率骁骑五百追杀,被李愬成功反杀。
李愬通过此战测试出了战斗力,提升了士气,他要干玩命的活儿去了。
因为此时勇冠诸军的李光颜依旧牵制着绝大多数蔡州精兵,蔡州无备!(陈许节度使李光颜勇冠诸军,贼悉以精卒抗光颜。由是愬乘其无备,十月,将袭蔡州)
十月初八,一直在朝里混懂规矩的李愬遣使至郾城向裴度秘密汇报自己的偷袭方案。
裴度给予了高度肯定:兵非出奇不胜,李常侍这谋划好!
你瞅瞅李愬的做官态度!这就是会做官啊!虽然客观来讲“单挑”吴元济四年的李光颜更应该是此次平叛淮西的绝对功臣之冠,李愬他家祖传的摘桃技能,但是这孩子比他爹会做人会做官太多了。
十月十五,李愬得到了领导的批准回复后命马步都虞候史旻留镇文城栅,命李佑、李忠义率突将三千为前锋,自与监军率三千人为中军,命田进诚将三千人殿后。
兵出文成栅之时,全军都不知道要去干啥,李愬只给了个方向,只管往东行。
走出六十里后入夜到了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火传令兵,据其栅,下令士兵们休息吃饭整顿马具,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于此地以断洄曲及诸道桥梁。
又到了晚上,引兵出栅,诸将问咱是要去哪?
李愬说出了一个把诸将吓窜稀的决定:入蔡州取吴元济!
诸将失色,监军直接都吓哭了,骂道:果落李佑奸计!
你瞅吓这揍性······
这次全程70公里的,穿越驻马店市北境的军事拉练打出了拯救地球的壮哉场面。
我已经词穷了。
写了五百万字了,碰上了这么壮哉的剧本。
当夜大风雪,旌旗俱裂,一路不断有人马冻死,天阴黑,自张柴村往东的道路是官军从没有走过的,人人自以为必死,但是怕没有用,没人敢违背军令,因为李愬已经把他们带出了“散地”,他们被裹挟着不得不豁出命去了。
夜半,雪越下越大,李愬军行七十里至蔡州城;近城有一处养鹅鸭的池子,李愬令哄赶鸡鸭以掩盖行军的声音。
此时蔡州城已经三十年没见官军了。(自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余年,故蔡人不为备)
蔡州兵根本就想象不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小分队搞偷袭,图啥啊?打的越久才越发财啊?你们是不是大唐的队伍啊?
十月十六四更夜,李愬军至城下,无人发觉。
主要是这支队伍太不唐军了,根本想不到,从上到下都推诿扯皮的官僚系统里咋会有李愬这个异类,这货不是朝廷干部吗?命不应该很值钱吗?你没必要像李光颜那番将搏命打块铁杆庄稼呀?
反正这个异类就是来了。
李佑和李忠义这俩指挥官用兵器在城墙上凿出坑坎拿了先登,随后壮士们从之,守门卒正睡的香,都给杀了,只将打更的人留下让他继续工作,随后开城门放队伍进来,一直到了蔡州里城都是一个套路,全城一丁点察觉都没有。(李祐、李忠义坎墉而先登,敢锐者从之,尽杀守门卒而登其门,留击柝者)
鸡鸣时分,雪停了,李愬已经到吴元济家外宅了,身边人赶紧禀报吴元济:官军至矣!
吴元济刚睡醒,笑道:俘虏的囚犯们弄的小动静,等天亮我都给他杀了!
边上人说:大帅,咱城已经陷落了!
吴元济道:此必洄曲子弟闹喊找我要冬衣呢!
等起床后到院子里面听到军声号令:常侍传语!近万人的声势高喊:请首长指示!
吴元济尿道:何等常侍,能至于此!
这是大唐的常侍吗?不能啊!大唐的编制从来都是跟我逗闷子呀!
吴元济赶紧率左右登牙城拒战。
当时董重质拥精兵万余人据洄曲,李愬道:吴元济的指望不过是董重质的救援罢了!第一时间就去了董重质家,厚抚家小,遣其子董传道带着书信去劝降董重质,董重质一瞅家都被偷了还打个屁啊,随后单骑前来李愬处投降了。
李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拿下了甲库,取兵械。
十月十七,再攻牙城,烧其南门,蔡州百姓纷纷自发送柴火助官军。
不得不说吴元济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他的牙兵们还在帮他作战,甚至“城上矢如毛”打的很激烈,但到了晡时,门烧坏了,吴元济在最后一刻从城上请罪了,李愬给了把梯子,吴元济自己爬下来了。
十月十八,以槛车送吴元济诣京师并汇报宰相裴度。
申、光二州及诸镇共二万余人相继来降。
吴元济被逮捕归案后李愬不杀一人,吴元济的官吏、帐下、哪怕是厨子马夫都继续复职该干啥干啥安定其心,随后屯兵于鞠场等待裴度。
十月二十三,淮西行营上奏逮捕匪首吴元济的消息传来了。
原淮西参谋那位投诚的杨元卿对李纯道:淮西珍宝大大的有,我知道在哪,去了一定能给您老拿回来。
李纯哭笑不得道:朕讨淮西是为民除害,珍宝非所求也!
还算是有修养了,搁别的皇帝早一棍子打过去了,你尼玛说的是人话嘛,打了四年那钱早花海了,终于攻破反贼老窝第一时间派你去抄家?
你这是拿我当我爷爷了!
十月二十五,裴度手持彰义军符节,率领降卒万余人入蔡州城,李愬具橐出迎,拜于路左。
裴度赶紧要对功臣客气,但李愬道:蔡人顽悖,不知上下之分已经数十年了,咱得给他们立规矩让他们知道朝廷之尊啊。
裴度这才受了李愬的大礼。
李愬还军文城栅,回军路上诸将能问点自己人的话了:最开始您败于朗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突然咱这事就成功了,您给我们指导指导,咱这是啥原因啊?
李愬道:朗山不利后贼人会轻视我们,要是攻坚下了吴房那该地守军就会一股脑投奔蔡州固守,所以不打,分他的兵。挑大风雪的日子奇袭因为那样烽火就传不到不知咱大军到了,孤军深入后人皆致死咱战斗力还加了狂暴,视远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详细,若得意小胜,顾虑小败,自己就先乱了,哪能立大功!
众皆服。
史载李愬“俭于奉己而丰于待士,知贤不疑,见可能断,此其所以成功也”。
这固然是一方面,但其实更深的一层咱们前面说了,他能上达天听,这其实极度重要。
小小三州打了近四年,本质上是个极度丢脸的事,李愬需要靠奇袭才能偷家得手本质上是大唐这国运的悲哀。
有些地方有一种论调,说牙兵集团统治下的藩镇其实日子过的要很幸福,来看看蔡州吧,已经几十年禁止人们在路边说话了,也不许夜里点烛,老百姓们要是互相吃个饭就是死罪,裴度到任后下令只禁盗贼,其余一概不问,人们随便串门,往来不分昼夜,蔡州几十年来才感觉到了做人的快乐。(先是吴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途,夜不然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死。度既视事,下令惟禁盗贼,余皆不问,往来者不限昼夜 ,蔡人始知有生民之乐)
这其实类似于一群高度军事化的土匪统治了一个地区一样,所有的百姓都是他们的生产资料,近似于农奴了。
那帮牙兵为啥要帮吴元济抵抗到最后一刻啊?
因为这几十年当爷爷的感觉太爽了。
古代的生产力有限,享受与受罪从来都是零和博弈,牙兵爷爷们有多爽,藩镇百姓们就有多悲哀。
十月二十八,李纯要给这四年战争史上的荒唐战绩做一个仁主的广告收尾,诏韩弘、裴度逐条列明平蔡将士立功情况和蔡州归降将士名单进行上报论功行赏;淮西州县百姓免税二年;临近四州免来年夏税,官军战亡者全部妥善收葬,国家拨给衣粮五年,因战伤残者不许开除复员,继续播粮养着。
十一月,李纯御兴安门受降战俘,以吴元济献宗庙社稷后斩于独柳之下,以李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赐爵凉国公;加韩弘兼侍中;李光颜、乌重胤等各依战功迁官,裴度安定好蔡州后回朝。
对于淮西打了近四年这事,盖棺定论的时候是这么找理由的:
1、淮西百姓遭受李希烈与吴少诚和的威压虐待没法反抗解脱,等老一辈都死干净后小一辈们不知道还有朝廷这事了。(初,淮西之人劫于李希烈、吴少诚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壮,安于悖逆,不复知有朝廷矣)
2、吴少诚父子对诸将全部放权,全部自己说的算,想咋打咋打,所以人尽其才,哪怕发现将领和朝廷勾搭的证据也一把火烧了,把军心整挺凝聚的,嗷嗷有战斗力,所以吴元济凭蔡、光、申三州人众作乱,朝廷发动全国之兵打四年才打下来。(自少诚以来,遣诸将出兵,皆不束以法制,听各以便宜自战,故人人得尽其才。韩全义之败于水也,于其帐中得朝贵所与问讯书,少诚束以示众曰:“此皆公卿属全义书,云破蔡州日,乞一将士妻女熙其后由是众皆愤怒,以死为贼用;虽居中土,其风俗犷戾过于夷貊。故以三州之众,举天下之兵环而攻之,四年然后克之)
行啊,只要朝廷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况且又不是会一直尴尬,只要包装得当,李愬雪夜入蔡州是能整出裤衩穿外面的超人感觉哒。
毕竟谁去细看史书呢。
历史嘛,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国库已经空了却马上就要大搞基建吃丹嗑药的元和大帝,你说呢?
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回首汉陵和楚庙,一般潇洒月明中
元和十三年(818)正月,在淮西战事刚刚结束了三个月之时,李纯不顾刚刚打了三年多的仗,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命禁军帮他修麟德殿了。
右龙武统军张奉国和右龙武大将军李文悦以外寇初平不适合大搞基建为由找宰相希望能劝劝领导,裴度随后帮着上奏了,但李纯怒了,将张奉国调为鸿胪卿,李文悦调右武卫大将军,充威远营使,把这俩跟宰相串连的禁军将军给踢出嫡系队伍了。
心里装着社稷是吧,滚滚滚,都滚南衙去!
这天下的死活轮的着你们说话吗!
无父无君!大忠似伪!以博直名!
李纯杀鸡儆猴让同志们闭嘴后下令疏浚龙首池,起承晖殿,大量的工程开始上马了。
也不算意外,毕竟从平淮西之役的后期李纯就已经德宗气质大显了。
行啊,折腾就折腾吧,他的“昏君体验卡”也只有两年时间了。
其实他的阳寿按理讲还有余额,只是他爷爷给他安排的制度性制衡开始把君权装进笼子了。
在李纯开始放飞自我之时,黄河南边的李师道忧惧了,毕竟他这几年又是烧粮仓又是杀宰相没少拍007,琢磨了俩月后趁着过年的契机遣使奉表请派长子入侍做人质,并献沂、密、海三州。
正月二十一,朝廷遣使到郓州宣慰。
继李师道哆嗦后,河北那边第一个低头的也出现了,横海节度使程权请求辞职举族入朝。
程权是当年天上掉下来个节度使的程日华之孙,到他这已经世袭第三代快四十年了,跟河朔三镇都快划等号了,程权看准时机上表请求举族入朝,在自己这辈儿续上大唐基金,别等将来儿孙找病把自己刨出来挫骨扬灰了。
之所以说程权看准了时机,是因为在别的时候,他哪怕想走都走不了,因为你可以去长安接着当爷,但这帮牙兵们没有人领着他们继续搞腐败了,程权这次走的也很惊险,李纯批准后,当爷当惯了的横海将士们不肯放他走,最终是林蕴为将士们讲明了祸福,程权才得以艰难出境。(横海将士乐自擅,不听权去,掌书林蕴谕以祸福,权乃得出)
“谕以祸福”都说的啥呢?
无他,你们要是来劲就成下一个淮西啦!
靠着吴元济的脑袋,程权逃出了横海“围城”。
程家是这河朔大乱半个多世纪来堪称最幸运的家族了,继程日华天上掉下个节度使还祖孙享福近四十年后,程权又用自己极高的眼光和智慧在堪称最后窗口期的时刻抛了“横海股票”离场,转手又作为首个归朝典型大赚特赚,程权本人升官发财善终赠司徒不说,程氏宗族进入禁军宿卫的官员就高达三十多人。
继吴元济斩首,李师道低头,程权跑路后,成德的王承宗也害怕了,向田弘正乞怜,求田爷帮忙说说好话,请以两个儿子作为人质并将德、棣二州献给朝廷,向朝廷交纳两税,请朝廷任命官吏。田弘正为其上奏,李纯不同意,直到田弘正死机白咧的一次次上表,把姿态做足了,李纯才点头同意。(承宗惧,求哀于田弘正,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吏。弘正为之奏请,上初不许;弘正上表相继,上重违弘正意,乃许之)
四月初一,魏博遣使将王承宗的儿子王知感和王知信以及德、棣两州地图与印符送到了京城。
王承宗的儿子和图印到了之后,李纯下诏为王承宗及成德将士平反,复其官爵,随后以华州刺史郑权为德州刺史、横海军节度、德棣沧景等州观察使。
横海军由沧、景(786年由沧州拆分置)两州就此变为沧、景、德、棣四州。
河北五镇边界至此定型,到唐末基本再无变化。
之所以说边界再无变化,是因为当初打下“铁杆庄稼”的所有第一代威望统治家族即将全部离场,张孝忠家族和程日华家族已经退场了,河朔三镇也快了,真正的牙兵时代就要到来了。
河北低头了,李师道那边却反悔了,史料里说这货“暗弱”,军府大事只与其妻魏氏和群奴们谋划,麾下大将及幕僚基本掺和不上,他的谋主居然是叫蒲大姊和袁七娘的婢女。(师道识暗,政事皆决于群婢。婢有号蒲大姊、袁七娘者,为谋主)
魏氏不想其子入朝为人质,与蒲氏、袁氏劝李师道:自先司徒以来咱们有此十二州,为啥无缘无故就割了!咱们境内之兵不下数十万,不献三州他大不了来打嘛!咱打不过再献呗。
李师道一琢磨也对,之前草率了,环天下之兵打一个蔡州就打了三年多,我十二个州呢!光我准备割他这仨州就够他打十年的!
宣慰大使李逊到了郓州,李师道大阅兵欢迎,推三阻四的不送人质不割地,随后李逊上报了情况,还是得打啊。
李纯高看了淮西大捷的威慑力,人家淄青反应过味儿来了。
五月至七月,李纯完成了军官团调整,以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辖滑州、郑州)来到了淄青西境;以李愬为武宁节度使(辖徐、泗、濠、宿)来到了淄青南境。
七月初三,宣布李师道有罪,令宣武节度使韩弘、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义成节度使李光颜、武宁节度使李愬、横海节度使郑权五镇之兵共讨之,以宣歙观察使王遂为供军使。
东边又打起来了,而且是比淮西大得多的平卢淄青军,李纯开始大力提拔聚敛之臣,一是为了打仗,二是为了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奢靡之心。
这半年多来李纯改变很多,欲望强大,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与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学习玄宗朝聚敛之臣好榜样屡次进献额外钱财供李纯挥霍拉皇帝大人下水,李纯也开始跟李隆基一样给了宠爱信号表示想继续挑战软肋。(淮西既平,上浸骄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和卫尉卿·盐铁转运程异晓其意,数进羡余以供其费,由是有宠)
皇甫镈不光拉皇帝下水,太监爷爷那也不含糊,对吐突承璀进行了大量贿赂,九月二十三,内廷全部买通的皇甫镈和程异一并拜相,兼任使职如故。
制书颁布后,朝野惊愕,据说市井小贩都啐痰。(甲辰,镈以本官、异以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制下,朝野骇愕,至于市井负贩者亦嗤之)
宰相裴度和崔群极力劝阻,李纯不听。
裴度耻与小人同列,表求自退,李纯不许。
裴度再次上疏道:皇甫镈与程异都是钱谷吏的佞巧小人,陛下突然置其于相位,中外无不骇笑。况且皇甫镈在度支的时候专门干多拿少拨的事,凡中外需要度支拨款的人都恨不得吃他的肉,最近的一件事就是他减损淮西粮料,军士怨怒,是臣至行营晓谕慰勉才没溃乱的。如今旧将旧兵全部扑淄青了,听说皇甫镈入相后必尽惊忧,因为将士们知道自己再被克扣时就没可申诉的地方了。程异虽人品庸下,不过心绪平和,可处烦剧,他是能干点俗事的,但确实不合适为宰相,至于皇甫镈,他资性狡诈,天下共知,祸乱天下取悦于上。臣若不退,天下会说臣不知廉耻;臣若不言,天下会说臣有负恩宠。今退既不许,言又不听,臣如烈火烧心,万箭穿身!如今淮西荡定,河北底宁,王承宗敛手削地,韩弘带病上车讨贼,难道是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是因为您处置得宜能服其心啊!陛下建升平之业的进度已经完成十之八九,何忍自堕自坏,使四方解体乎!
裴度以这二位是“钱谷吏耳,非代天理物之器”拒绝其拜相,高举祸国殃民大旗进攻的很猛烈。
李纯则以不变应万变,“以度为朋党”给裴度扣上了大帽子。
官当大了确实就没有书生,啥时候扣上朋党帽子其实都属于必杀,因为多多少少肯定存在,但裴度很激动还真不单单是打击异己的原因,因为此时刚40出头的李纯已经显露出来了玄宗晚年模样,不仅开始大搞基建找财臣帮自己捞钱了,还大有玄宗加强版的趋势。人家老李最起码不琢磨天上的事,他却迷上修仙了,颁诏在全国寻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先前担任鄂岳观察使,以贪婪残暴闻名,担心自己会被追责治罪,通过皇甫镈推荐山人柳泌,说这人能制长生药来取悦李纯。十月二十四,李纯颁诏走正式文件让柳泌住在兴唐观炼长生药。(晚节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先为鄂岳观察使,以贪暴闻,恐终获罪,思所以自媚于上,乃因皇甫荐山人柳泌,云能合长生药。甲戌,诏泌居兴唐观炼药)
柳泌后来对李纯上言:天台山神仙所聚,多灵草,臣虽能识别,就是恨自己离的远,如果能去当地上班,这神仙草肯定没问题。
李纯在十一月初七,以柳泌代理知台州刺史,赐金鱼袋和紫色朝服。
元和帝君表态了:你去穷一州之力配合你找神仙草!
谏官赶紧论奏:人主喜方士这能理解,但从来没听说过让方士做地方官治理百姓的。
李纯道:烦一州之力而能为人主致长生,做臣子的又怎么能吝惜呢!
又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了。
至此,群臣莫敢言。
一两个州而已,主子爷心里装的是天下万方。
当然李纯也并没有完全倒向道家,他是充分做到了灵者为先谁也不得罪。有功德使进言:法门寺佛塔中有释迦牟尼佛指骨舍利,相传寺塔三十年开放一次,开放时就会丰收平安,明年三十年到了,请迎佛骨舍利。十二月初一,李纯又专门派中使率僧众迎佛指骨舍利去了。(功德使上言:“凤翔法门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来年应开,请迎之。”十二月,庚戌朔,上遣中使帅僧众迎之)
佛道两开花,谁也不得罪,保险都买上。
总之虽然东边打着比淮西要大一个数量级的对手,但李纯方方面面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局面也确实很危险,因为淄青的地盘很大,而且人家并不好打,再拖下去你真该现眼了。
前面讲到李师道用女婢当谋主时你可能会纳闷,就李师道那种管理方式咋就没人造他的反呢?
因为从李正己时代开始,六十年来整个平卢淄青军一直是严法管控,大将持兵镇于外者都得把所有家属扣下,只要有背叛的就灭族。(自正己至师道,窃有郓、曹等十二州,六十年矣。惧众不附己,皆用严法制之。大将持兵镇于外者,皆质其妻子;或谋归款于朝,事泄,其家无少长皆杀之。以故能劫其众,父子兄弟相传焉)
等于李师道只要收买好郓州牙军,控制好郓州人质,他就能控制淄青十二州。
所以,整个平卢淄青军的命门在其治所郓州。
这半年来各节度使倒是各有斩获,但巨大突破并没有,因为人家淄青镇太大了,他不像蔡州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朝廷诸镇没法再复制李愬“穿越驻马店火线”的神迹了。
这一战,朝廷辖属的诸镇都白给,核心破局点在郓州黄河对岸的魏博镇。
郓州这个位置做为平卢淄青节度使的治所哪里都考虑清楚了,就是没考虑到魏博镇对自己的掏心效果,毕竟这半个世纪以来,魏博是同气连枝的友军啊!
来看看占据着关键位置的田弘正。
这些年他的表现嘛,其实真挺那么回事,当然也可以理解,你说让他带领魏博牙兵们打出李愬那种表现确实属于难为他,毕竟朝廷的直属藩镇也都那德行,喊两嗓子就对得起大唐了,此时的大唐也就配这个级别的忠诚。你跟我说你爱大唐,怎么滴,君不见怀恩、怀光之事乎!
你爱大唐他爱你吗?太监爱你吗?宰相爱你吗?都躺着就显你能的官僚系统爱你吗?一口一个爱卿的皇帝他真的爱你吗?
现在也就糊弄糊弄新归化的异族雇佣兵啦,用用李光颜,使唤使唤沙陀兵,你那套搁老官僚们眼里就是个笑话,大唐啥玩意儿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呀!
这些年田弘正主要起的就是个牵制作用,但他的特殊位置导致他哪怕仅仅做个牵制还就特值钱,比如打淮西时,他派的那三千兵其实不算啥助力,他嗷嗷忠心的表态才真的值钱,因为他让黄河对岸的李师道始终担心被掏心从而不敢去大力支援吴元济,顶多动不动拍个007。(元和十年,朝廷用兵讨吴元济,弘正遣子布率兵三千进讨,屡战有功。李师道以弘正效忠,又袭其后,不敢显助元济,故绝其掎角之援,王师得致讨焉)
王承宗反了之后,田弘正还是老思路带大兵来到边境线吓唬人,当然人家继续就是个装样子,魏博那牙兵也不可能跟你走多远,两镇关系一直不错,后面王承宗还是走田弘正的门子跟朝廷服软的呢。
七月,朝廷下诏五镇会攻李师道的时候田弘正还是老思路,请求自黎阳渡河去滑州会和义成节度使李光颜讨伐李师道。
裴度制止了出工不出力的田弘正,对李纯道:魏博军如果渡河的话就不能再退回去,需要马上进击方可成功。等他到了滑州后就全指望朝廷度支拨粮拨款了,到时候咱们光剩供饷之劳了,他那还会生观望之势,甚至还会和李光颜互相猜忌到时候俩人互相推诿扯皮,与其渡河不进,倒不如养威于河北,让他厉兵秣马吃自家粮食,等霜降水落后自杨刘(今东阿县杨东村)渡黄河直指郓州,则兵势自盛,贼众军心必然动摇!(弘正奏请取黎阳渡河,会李光颜等军齐进。帝召宰臣于延英议可否,皆曰:“阃外之事,大将制之,既有奏陈,宜遂其请。”度独以为不可,奏曰:“魏博一军,不同诸道。过河之后,却退不得,便须进击,方见成功。若取黎阳渡河,既才离本界,便至滑州,徒有供饷之劳,又生顾望之势。况弘正、光颜并少威断,更相疑惑,必恐迁延。然兵事不从中制一定处分。或虑不可。若欲于河南持重,则不如河北养威。不然,则且秣马厉兵,候霜降水落,于杨刘渡河,直抵郓州。但得至阳谷已来下营,则兵势自盛,贼形自挠)
裴度点出了田弘正一河之隔的巨大战略牵制作用在此次战役中的重要性,并表达了我们这回希望你不要在再形式主义了,离着你老家也不远,你要单独登陆直面郓州,国家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十一月,田弘正迈出了他整个人生中对国家最关键的一步,率全军自杨刘渡河,距郓州城四十里筑垒。
此来看看此时田弘正杨刘登陆开辟第五战场的时候其他四道的战果。
横海节度使郑权七月时破贼于齐州福城。
李光颜在濮阳打了场大胜仗,后面据说深入了,但没说入哪去了。(至镇,寻赴行营。数旬之内,再败贼军于濮阳,杀戮数千人,进军深入)
李愬在十二月三十日这天,攻拔了金乡。
韩弘在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初二这天攻拔了考城。
上述四个位置如下(白星处)。
比淮西的三年克一县要强,但你这回没法指望李愬再玩穿越火线了,因为他从金乡北上去掏心需要跨过白沟和梁山泊。
关键的破局点,在40里一脚油门的田弘正这。
但是吧,毕竟人家是魏博人,就算离着近,你要是指望人家跟李愬一样属实也是有点冒昧了。
按理讲就李纯现在这个纵欲腐败程度,他离他爷爷真不远了,但他遇到了又一次几乎是透支他后半生气运的大鸿运!
淄青军祸起萧墙了。
由于田弘正登陆河南了,李师道安排了刘正臣(当初还没败退河南前的平卢节度使)之孙,都知兵马使刘悟率兵万余人北上以拒魏博军。
刘悟治军宽惠,威望很高,军中号为“刘父”,但是由于治军太宽厚了导致军纪和战备意识相当差,田弘正渡河后他根本没防备,被魏博军接连暴打,多次战败。
这时候李师道身边人说了:刘悟不修军法,专门收买人心,恐有他志,宜早图之。
李师道随后召刘悟回来开会,想趁机杀了他。
动手前身边人又说了:如今官军四合而来把咱淄青都包围了,刘悟无逆叛逆证据,咱们无缘无故杀了人家,将来谁还愿意为咱所用!这是自脱爪牙啊!
李师道留了刘悟十天,随后又给放回去了,临走时厚赠金帛以安其心。
刘悟这十天过的度日如年,回去后就开始暗自准备后手了,刘悟之子刘从谏是留在郓州的人质,时任门下别奏,在和李师道的那堆家奴终日游戏中把李师道的打算探听的八九不离十,随后给他爹去了密信:李师道还是想杀你。
二月初八,李师道派了二个使者带着他的手令去赐授行营兵马副使张暹,令其斩杀刘悟然后代领行营之兵。
两个特派员来到时刘悟正开着酒宴呢,将李师道手书拿出来给了张暹,但这个张暹是刘悟的心腹,假惺惺对使者道:刘悟自从回来后就一直暗自戒备,不能仓促,我先去找他汇报说“司空遣使来慰问将士们,有大量赏赐物品,请都头速归接受指示”,这样他就不会疑心了,我才好下手杀他。
俩使者同意了。
张暹不仅走了,还拿着李师道那份手书走了,随后找到了他大哥,屏退左右后把这事说了,刘悟暗自派人先杀了那两个使者,随后按辔徐行稳稳当当回了营,布置了大量亲卫兵后召集诸将,厉色道:刘悟与大家不顾死亡以抗官军,确实没有对不起司空的地方。但现在司空信谗言来取刘悟之首。等我死了诸公也得跟着死,魏博田弘正兵强,出战必败,不出则死,如今天子明摆着说只诛杀司空一人,今军势日渐衰弱,咱们兄弟们为啥要陪着他灭族!我要与诸公卷旗束甲,还入郓州,奉行天子之命,这样不仅不会危亡,富贵转眼可图!诸公以为如何!
兵马使赵垂棘站在排头,过了很久问了一句话:这事能成功吗?
毕竟家眷都在李师道手上,要是一击不中人家就该把你灭门了,所以下意识谨慎的问了一句,但这个时候是不能问这句的,自从刘悟表态后就没有回头路了,下辈子好好练练脑子吧。刘悟当即骂道:你与李师道合谋啊!立刻就杀了,随后迅速询问诸将,有迟疑未言者马上就杀,与此同时趁这机会杀了平时就看不顺眼的三十余将。
剩下这帮都吓尿了,表态拥护效死。
随后刘悟号令全军道:入郓城!每人赏钱百缗!除了军库之外,李师道一家及其逆党家财兄弟们随便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晚大会餐,吃完就全副武装在夜半时分出发了,人衔枚,马缚口,路遇行人就扣了。
郓城版“李愬雪夜入蔡州”了。
一夜行军后离城数里时天还没亮,刘悟下令全军待命,听到城上巡逻的木柝声停止后,派十人先去城下宣言“刘都头奉节度使手令入城”。
看门的说请先等等他去汇报,被十人拔刀顶脖子了,剩下的看门人都跑了,刘悟随后引大军赶到,城中就此震天动地的开始了零元购。
等刘悟入城时,郓城的子城已经自己洞开了,只剩下牙城还在拒守。
刘悟下令放火后拿大斧子劈门而入,此时牙城兵不过数百,刚开始还有射箭抵抗的,后来一看没戏了就都投降了。
刘悟勒兵进入淄青节度使军府,李师道与二子从床底下被揪出来后扔到牙门外空地处,刘悟派人传令道:刘悟奉密诏送司空归阙,但司空有何颜面复见天子!
李师道还搁那心存幻想说软话呢,但人家话都说那么明白了,再说他刘悟是叛变上台的,咋可能留你活口去长安,必须弄死你,这报告才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其子李弘方仰天叹道:快别现眼了,事已至此,速死为幸!
刘悟下令皆斩之。
自卯至午后刘悟下令封刀,零元购结束,命两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将士们就此收手。
刘悟下令大集兵民于球场,亲自乘马巡视,安慰百姓,灭李师道小团体二十余家,文武将吏且惧且喜。
刘悟偷袭郓城之前已经暗中派使者去跟田弘正打了招呼:事成,当举烽火;万一城中有备不能入,愿公引兵为助。功成之日,皆归于公,刘悟不敢居功。并直接让出了自己的军营作为投名状。
等田弘正见烽火后派出使者贺喜兼探查,刘悟直接把李师道父子三人的脑袋遣使送至田弘正军营。
田弘正见尘埃落定后大喜,赶紧写文告上报朝廷淄青等十二州回归祖国怀抱了!
二月二十一,李师道的脑袋快递到了长安。
李纯命杨於陵分李师道之地,杨於陵按照图籍根据土地远近、军马多寡以及仓库虚实,分为三道使各方面均衡,以郓、曹、濮为一道;淄、青、齐、登、莱为一道;兖、海、沂、密为一道。
至此,河南方镇疆界定型。
刘悟根据朝廷讨李师道时诏书说的“部将有能杀师道以众降者,师道官爵悉以与之”,他觉得自己会尽得十二州之地,随后开始自行任命文武将佐,更易州县长吏,对手下们说道:军府之政,一切循旧。今后我与诸公抱子弄孙要享天伦之乐了。
李纯想把刘悟调走他镇,但担心刘悟不从命还得再打,随后密诏田弘正去探刘悟口风。
田弘正随后每天派使者去拜见刘悟,明面上托言修好建交,实际上要看他的欲望大小。
刘悟是个大力士,爱摔跤,得郓州三日后就教导军中壮士们摔跤了,他与魏博使者在庭中观看,刘悟跟个拳击教练一样还撸胳膊挽袖子的远程比比划划,离座以助其势。
田弘正听说后笑道:这是个小材料,没啥大出息,任命到了当天就会走。
二月二十二,李纯以刘悟为义成节度使的任命来了,刘悟听说后惊慌失措,转天就乖宝宝去滑州上任了。
他去的这个新位置也很有意思,依旧是魏博的黄河对岸,让田弘正看着他。
之后李纯又诏以淄青行营副使张暹为戎州刺史,把这个军头也调离了郓城。
三月,对平卢淄青镇拆解后的三镇安排如下:
以裴度嫡系,之前安抚蔡州,后又任镇国军节度使、华州刺史、潼关防御使等职的马总为郓、曹、濮州节度使镇抚反动大本营;
以当年护薛嵩丧入朝的,在南衙宿卫三十年的,平淮西时任义成节度使的朝廷嫡系薛平为平卢节度使、淄、青、齐、登、莱州观察使;
以此次供应诸军粮草的宣歙观察使,淄青行营诸军粮料使的王遂为沂州刺史,沂、海、兖、密等州观察使。
至此,自安史之乱以来,河南由被北面挤下来的平卢系军阀主导的时代彻底被终结了。
田神功的汴宋军;李忠臣的淮西军;李正己的淄青军,如今以一种近乎于烂尾剧的方式,俱往矣!
电视剧要是这么拍,绝对会被吐槽烂尾的,纯属降智胡扯瞎编!
但这就是历史!整体崩坏的国运下又能产生什么好剧本!
同月,横海节度使乌重胤上奏:河朔藩镇之所以能长期抗拒朝命割据了六十余年,原因是他们在各州设置镇将主持军政,收夺了刺史和县令之权。如果能让权力重新回到刺史手中,那么就算出现安、史那样的奸雄也必然不能以一州之兵叛乱。现在我已经下令将所辖的德、棣、景三州的镇将把军权归还刺史,各州州兵都由刺史统辖。(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奏:“河朔藩镇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余年者,由诸州县各置镇将领事,收刺吏、县令之权,自作威福。使刺史各得行其职,则虽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独反也。臣所领德、棣、景三州,已举牒各还 刺史职事,应在州兵并令刺史领之)
之前魏博和成德之所以会同意朝廷派官吏,是因为本来就是“诸州县各置镇将领事,收刺吏、县令之权,自作威福”,让你派官吏就是大家图个乐。
乌重胤这招属于釜底抽薪了。
四月十九,李纯下诏命各道节度使、都团练使、都防御使、经略使等所统辖的支郡兵马一律归各州刺史统辖。按理讲后面会出现利益流血事件的,但这个诏命后来也就那么回事了,因为你李纯就还半年多的阳寿了。不过乌重胤的这个操作还是改变了横海镇,直到唐末,河北藩镇中也只有横海最为顺从朝命。(夏,四月,丙寅,诏诸道节度、都团练、都防御、经略等使所统支郡兵马,并令刺史领之。自至德以来,节度使权重,所统诸州各置镇兵,以大将主之,暴横为患,故重胤论之。其后河北诸镇,惟横海最为顺命,由重胤处之得宜故也)
准确的说,此后除了河朔三镇之外,所有地区的嚣张都已经被摁下了。
元和中兴最大的历史贡献,就是以一种极其幸运的方式将中原地区的藩镇板结化敲散消化了。
为什么河北最终没被敲散呢?
因为你本来也没有可战之兵,而且幸运儿李纯飘了,他倒在了自己的欲望之下。
元和十四年(819)七月初二,宣武节度使韩弘首次来京朝拜,这位机灵鬼认清形势了。
李纯对这位推诿扯皮巅峰并没有找后茬,以隆重礼节接待,韩弘也更加懂事的向朝廷进献马三千匹,绢五千匹,杂色丝织品三万匹,金银器皿一千件,花大钱开始买平稳着陆了。(戊寅,宣武节度使韩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献马三千,绢五千,杂缯三万,金银器千,而汴之库厩尚有钱百余缗,绢百余万匹,马七千匹,粮三百万斛)
那年代没有飞机,在不掌握刀把子的情况下有且只有这一招了。
半个月后,韩弘再发大招,又向朝廷进献绢二十五万匹,粗丝绸三万匹,银器二百七十件,继续砸李纯!求皇帝大人批准过关!
各方节度使为了自己能安全上岸开始各种名目的向李纯上贡,名目也从对淮西用兵时的“助军”进步到了平定蔡州后的“贺礼”,灭了李师道后又进步为了“助赏”,再到李纯加尊号时实在想不出名目了又称回了“贺礼”。(自淮西用兵以来,度支、盐铁及四方争进奉,谓之“助军”;贼平又进奉,谓之“贺礼”;后又进奉,谓之“助赏”;上加尊号又进奉,亦谓之“贺礼”)
韩弘一边花钱一边多次上奏请留京师表达自己的上岸无害性,八月初三,以韩弘代理司徒,兼中书令;八月初七,以前宰相张延赏之子,吏部尚书张弘靖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去代替韩弘。
至此,河南藩镇中最可能“河朔化”的宣武军就此解除了隐患,花了大钱的聪明人韩弘也就此平账成功,三年后善终了自己每个选择都没有做错的利益最大化人生。
八月十三,田弘正入朝,李纯以几乎是最隆重的礼节接待了这位元和中兴的关键人物,田弘正本人进加检校司徒、兼侍中,实封三百户,参佐将校二百余人皆有颁锡。
田弘正三次上表要学习韩弘好榜样请留朝廷,但李纯不许。
田弘正在魏博也腻了,也想平稳落地了,他非常担心自己死后魏博镇会继续走回独立的老路,所以安排自己的兄弟子侄全部来了长安当官,李纯也够意思的把这帮子弟全部提拔到了显要官职,他田家朱紫盈庭,时人荣之。(弘正每惧有一旦之忧,嗣袭之风不革,兄弟子侄,悉仕于朝,宪宗皆擢居班列,硃紫盈庭,当时荣之)
田弘正虽然没能及时退场,但除了自己没善终外他家这支股票也算抛售的很及时了,因为李纯就还一个季度命了。
话说那位采药的柳泌到了台州后逼当地官吏挤兑百姓上天台山给他采神仙药,一年多狗屁没采到,柳泌害怕了,这是欺君啊,随后举家逃入了深山老林。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浙江东道观察使派人把他逮捕拎到了京城,之前他的推荐人皇甫镈和李道古不能放任他现眼,随后百般为柳泌辩解开脱,李纯最终信了,命柳泌依旧待诏翰林院,还敢继续喝这货调出来的药,越喝越躁渴。(柳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余,无所得而惧,举家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皇甫镈、李道古保护之,上复使待诏翰林;服其药,日加躁渴)
起居舍人裴潾从保健的角度对领导劝谏道:从去年开始,方士的举荐越来越多了,其实要是真有神仙,那神仙肯定都高深,都搁山里藏着,像依附权贵之门的那都不是真神仙,咋能信他们的话还吃他们的药呢!况且药这东西是治病的,不是天天当饭吃的,而且药理上来看金石酷烈有毒,再加上制作时的火气,咱人的五脏六腑扛不住啊。自古皇帝吃药都是要臣子先尝的,咱也不是说他们是骗子,就是请求今后再进献药的让进献者先吃一年,他没事咱再跟着吃呗。
李纯大怒,把裴潾贬为江陵令。
我这修仙呢!讲究个虔诚!再者说凡人哪里配吃我的仙药!
李纯自从嗑药后常常躁怒,随从宦官常常被责骂挨打,动不动甚至会被打死,因此人人自危,更悲哀的是他开始得病了,身体糠了,这让太监们看出来了,那对不起,得帮你死了。
之所以要帮你死,是因为接班人的问题。
李纯第一次立太子的时候立的是长子李宁,这孩子他妈是个宫女;当时三子李宥之母是郭子仪的孙女,最开始立李宁的时候就相当费劲,元和四年(809)三月就定下来了立李宁,但册立仪式硬生生被郭妃拖到了十月。
结果比较遗憾,李宁这孩子没有这命,两年后病死了,太子按理讲这回没跑了,肯定是郭妃之子李宥了,但这个时候如日中天的李纯心腹吐突承璀却建议应当按照次序立连生母都没有记载的二子李恽为太子。
这大概率是李纯的意思,吐突承璀就是个传话筒,李纯颇为忌惮郭妃背后的网络势力。
这个郭妃是郭子仪的孙女,代宗李豫的外孙女,驸马都尉郭暧与升平公主之女,德宗李适的外甥女,顺宗李诵的表妹。
李纯对这位表姑爱妃相当忌惮,史料中对于李纯始终不立皇后的理由是担心皇后干涉他指导别的女同志工作,也由此可见郭妃的势力。(帝多私爱,以后门族华盛,虑正位之后,不容嬖幸,以是册拜后时)
这个好习惯也被他后面的皇帝学到手了,他之后的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都不立皇后。
当然还是不是皇帝的本心就不好说了,因为不立皇后也更符合太监爷爷们的根本利益,毕竟没有嫡子就能为每次皇位的交接提供更多操作空间。
李纯大概率想立二子,但是这次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最终还是立了三子李宥为太子。
但是吐突承璀已经表态了。
人家又不傻,知道太子上位后自己必死,而且人家还是神策左军中尉手里有兵,于是吐突承璀看到李纯不行了,开始生命寻找出路准备政变扶老二上位。(及上寝疾,承璀谋尚未息;太子闻而忧之······)
太子很忧,但忧是没有用的,权力这事得看实力,好在他妈郭妃利用自身的强大人脉此时已经搭上了神策右军中尉梁守谦等一众实力派宦官们。
等于郭妃人家背后有“军宦”在顶她。
820年正月二十七,就在吐突承璀准备等李纯过早离开后搞事情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他的同事们直接帮李纯暴崩于中和殿了,内官陈弘志和王守澄等直接弄死了李纯,对外宣称是嗑药嗑死的。(宪宗疾大渐,内官陈弘庆等弑逆。宪宗英武,威德在人,内官秘之,不敢除讨,但云药发暴崩)
随后神策右军中尉梁守谦作为军事底牌与诸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改名李恒接班成功,并霹雳手段杀了吐突承璀及澧王李恽,赐左、右神策军的兵卒每人钱五十缗;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六军、威远营军士每人钱三十缗;左右金吾军士每人钱十五缗,唐穆宗李恒就此登基。
李纯你不是很牛吗?
你在你爷爷打造的制度型军事宦官集团面前并反抗能力。
你身体好的时候,你不动神策军集团既得利益的时候啥事没有,你要是身体不好了,那对不起,下一任皇帝必须是神策军扶起来的,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太监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他的人生不再过多评价了,一句话总结下:幸运肢解河南平卢系藩镇后开启正循环连锁反应让河北诸镇低头;爱搞政治行为艺术拉开党争大幕;嗑药纵欲器量不大,比他爷爷强但强的不多。
按理讲这一战该结尾了,毕竟领导都崩了,元和也到头了。
但李纯的离世不是这篇文的重点,整个中晚唐的中心在藩镇,毕竟这是讲五代的基础,要不是为了讲明藩镇边界的脉络我当初连德宗朝都不会开启,毕竟写李适那是多恶心啊,咱们元和时代书写重心也在于第一代藩镇家族们的集体退场。
李纯崩的当年十月,成德镇的王承宗薨了,其下秘不发丧,此时其二子皆在朝,诸将想从成德诸州选帅,但王承宗祖母凉国夫人,也就是王武俊之妻最终拍板立了王承宗之弟王承元接班。
王承元时年二十,将士拜之,王承元不受,哭泣回拜,表示先请监军来商量。
等监军到了也劝他就这样吧,王承元道: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摄军务,承元请尽节以遵忠烈之志,诸公肯从乎?
众许诺。
王承元这才视事,令左右不得称自己为留后,委事于参佐,密表请朝廷安排节度使接任。
十月十六,朝廷安排下来,以王承元为义成节度使,徙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接他的班,以李愬为魏博节度使接田弘正的班。
这在当时来看也是最优解了,毕竟这俩反唐老区也就这二位爷此时能有威望镇的住了。
十一月初五,朝廷遣谏议大夫郑覃来到镇州(原恒州,避李恒讳改名)宣慰,赐钱一百万缗以赏将士。
王承元准备移镇义成,将士喧哗不受命,王承元召诸将以诏旨谕之,诸将号哭不从,王承元随后又散家财安抚并展开演讲:诸公以先代之故,不想我王承元走,此意甚厚,无以为报,但我王承元不能违天子之诏啊,昔李师道未败之时朝廷曾赦其罪,李师道欲行却被诸将固留,结果后面杀李师道的也是这帮牙将,同志们不要让我变成第二个李师道啊!随后开始一边哭一边拜,求求兵爷爷们放过他。
还是不行,军将李寂等十余人死活非得留王承元,王承元急眼了全都砍了,终于在十一月初九逃离镇州。
成德王家也撤了。
接下来看幽州。
当年杀了父兄上位的幽州节度使刘总据说总看见他父兄找他索命,此后就迷上斋僧做法会了,821年二月,刘总看到成德和魏博都换领导了,也抓紧上了最后一班车,乞求弃官为僧,并乞朝廷赐钱百万缗以赏将士。
毒父杀兄的狠人刘总不光要交权柄,还一如既往的玩了最狠的背刺,亲自将幽州镇分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请已经安抚过河东、宣武两镇的张弘靖为节度使;平、蓟、妫、檀为一道,请以知河朔风俗尽诚于国的薛嵩之子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以权知京兆尹的刘总妻族之亲卢士玫为观察使。
刘总又尽择麾下骄横难制者如都知兵马使朱克融等送于京师乞求奖励提拔,一方面给战争贩子们都支走,一方面让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又献了征马一万五千匹。
以绝对威望强行“推恩令”拆分辖区;
以绝对狠辣强行将牙兵军官和战马送往朝廷;
相当于刘总打包了表叔爷朱滔、爷爷刘怦、爹刘济再加上自己任期四代节度使自774年到如今近半个世纪的威望与积淀,对自己的幽州基业玩了自爆。
你说大唐这是什么神仙气运!
三月,朝廷批复回来,诏以史诗级好同志刘总兼侍中、充天平节度使,刘总兄弟子侄皆授官,大将和僚佐也都越级提拔,幽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赐钱一百万缗。
刘总上奏强烈恳求为僧,朝廷最终批准,诏赐刘总法名大觉,他们家改名报恩寺,遣中使把紫色僧服及天平节钺和侍中告身都给他让他自己挑。
诏未至,刘总已削发为僧,以判官张皋为留后,将士们想留他,被刘大师偷袭杀了十多个挑头的,当夜留下印符节钺直接遛了。
没多久后刘总被发现死在了易州境内,朝廷辍朝五日,赠太尉。
这个毒父杀兄的机灵鬼也在最后时刻帮家族平账成功了,其家族后辈也都领到了最后一份大唐基金。(总既以土地归国,授其弟约及男等一十一人,领郡符,加命服者五人,升朝班, 佐宿卫者六人)
至此,我们来看看最初河朔三镇的几个家族。
成德镇在李宝臣死后分割归属于义武节度使张孝忠,成德节度使王武俊,镇海军节度使程日华,上述三支子嗣均已归国。
幽州节度使继李怀仙和朱希彩后,权柄落到了朱氏兄弟俩手上,朱滔死后权柄归于其表兄刘怦之手,刘怦传至其孙刘总时归国。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死后传其侄田悦,田承嗣子田绪杀田悦抢回“魏博汗位”,后传其子田季安,田季安早死后其子年幼,田承嗣侄田弘正被推举接班,任内归国,子孙均仕长安。
长庆四年(824),唐敬宗李湛接班了他那纵欲嗑药的爹后,下诏豁免“元和已来两河节度使全家归阙者”的债务,官方平账宽赦上述五家子弟,所有罪责不许再找后账,并各授一子为正员官。(其元和已来两河节度使全家归阙者,如张茂昭、王承元、程权、刘总、田宏正等五家,在本道日所有债务,并有异於法制之事,被人言诉者,一切不得为理,仍各与一子正员官)
自安史之乱以来,历经肃、代、德、宪、穆五朝长达近七十年的时间,河朔诸镇又归到了唐廷之手,第一代打出藩镇铁杆庄稼的家族也已全部归朝,自安史之乱到元和中兴,这半个多世纪咱们已经用了40万字去书写了,真的是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啊!
按理讲,大唐阶段性完成中兴了。
很遗憾,大唐此时已经烂透了。
按理讲刘总都如此背刺了,大唐自己编程序估计都编不出这种剧情,自家“推恩”了,连死硬分子都给你打包送来了,已经堪称对幽州镇下毒手了,但大唐的官僚系统还是很轻松的就把大好局面全都送了。
皇帝李恒此时天天沉湎酒色,宰相崔植和杜元颖也都非远略之才,仅仅把瀛州、莫州从幽州节度使辖区分割出来由卢士玫统辖,其余各州还是由张弘靖统领,而且并没理刘总对朱克融等军官提拔妥善安置的建议,朱克融这帮在长安待久了已经窘迫到要饭的地步了,逼的这帮幽州军官们每天去中书省求官职,崔植和杜元颖不理,勒令这帮被耍了的充满愤怒的幽州军官又都回了老家。(是时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崔植、杜元颖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苟欲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余皆统于弘靖。朱克融等久羁旅京师,至假丐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使,克融辈皆愤怨)
这帮军官你咋能放回来呢!
大唐在失去了太多次手拿把掐的机会后最后一次失去了对幽州控制的主导权。
意外吗?
这其实已是必然,一个已经朽烂了的官僚系统会搞砸所有事的。
去接班幽州的张弘靖到这的态度就是当爷来的,但自安禄山开始,幽州节度使那都必须是亲冒寒暑与士卒同甘共苦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军官出身,结果雍容骄贵的张弘靖到了之后天天坐轿子出入于万众之中,每十天去处理一回军务,政事多委之幕僚,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
这其实还不算啥,但他居然把朝廷赐的一百万缗钱自己留了二十万充军府杂用,他的判官韦雍这帮居然还敢经常克扣军士粮赐,人家牙兵们提出异议甚至还动不动就绳之以法,并多次辱骂人家幽州将士们为“反虏”,还高调宣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两石弓,但不如能认识一个字的!
这帮傻冤家在天下最危险的反唐老区不知道刀是个什么价格······
后面故事就不用细讲了,上任没俩月的张弘靖被幽州乱兵军变,牙兵们共推朱克融接班。
幽州监军上奏,朝廷贬张弘靖为吉州刺史,以昭义节度使刘悟为幽州节度使,但刘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根本不敢去,奏请“且授克融节钺,徐图之”。
幽州就此又自治了。
朝廷这帮败家子不光祸害丢了幽州,很快又把成德给祸害丢了。
朝廷让田弘正去接班成德,人家去了,田弘正是能看明白这世道的,人家带了两千魏博兵去保护自己,但由于这是外兵,不能动人家成德镇的盘子,否则人家肯定不会容你,田弘正于是请求朝廷度支给自己这两千兵拨饷拨粮。
当时负责度支的是宰相崔植的族兄崔倰,性刚褊,恃其权宠相当任性,表示没这先例给不了,随后田弘正只能让这两千军回去了。
田弘正估计也没想到朝廷会否他这个上奏,因为他来了镇州后依旧拿自己这位置去反哺长安家族,大把的捞钱往长安输送,矛盾已经激化出来了。(弘正厚于骨肉,兄弟子侄在两都者数十人,竞为侈靡,日费约二十万,弘正辇魏、镇之货以供之,相属于道;河北将士颇不平)
再加上你朝廷答应给人家成德镇的一百万缗赏钱也被度支那拖拖拉拉的运不来,人家成德牙军早就想动手了,只不过因为田弘正手里有兵没敢下手,等田弘正把兵派回去的当月成德军就乱了,都知兵马使王庭凑(非王武俊本家,回鹘阿布思部后裔)激怒牙兵集团杀田弘正及其属吏共三百余人。(及魏兵去,壬戌夜,庭凑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及僚佐、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余人)
田弘正死后,时任魏博节度使的李愬素服号令三军道:魏人之所以富庶而能知圣化,由田公之故也!如今田公死在了成德军之手,这是以为咱魏博无人啊!军心整治起来了,将士们表态“愿以众从,竭其死力”了,就在李愬带着魏博军准备找成德军报仇的时候,李愬发病了,很严重,无法治军了。
李愬不是装的,他的阳寿真到了,当年十月病逝。
朝廷以田弘正之子田布代替去报父仇,但这活儿只能李愬干,你爹刚上位时你个少爷羔子就回长安享福了,本来看你就不顺眼!你又有啥能力去证明不是带我们去送死!
伴随着李愬这个元和中兴最关键破局点的退场,得来一瞬间的河朔,失去也是一瞬间。
朝廷发兵再攻成德,但此时成德和幽州都乱了,就你朝廷那点行动力,快算了吧。
当年十二月底,朝廷先是对幽州进行了妥协,以王庭凑杀了田弘正,而朱克融能留张弘靖之命为由赦免了朱克融并授其节度使,全力讨伐王庭凑。
822年正月,魏博内讧分裂了。
原因是魏博依旧老思路出工不出力,但下了大雪后朝廷度支供给跟不上了,田布发魏博六州租赋供给军需,将士们很不高兴,表示这打的是国仗,按惯例我军出境后都由朝廷供给。现在田尚书刮我六州民脂民膏来供军这是不拿咱当自己人呐!
先锋使史宪诚暗中早存纂夺节度使之心,趁机挑拨煽动,紧接着朝廷神助攻又来,诏命魏博分兵由李光颜指挥救援深州。
魏博的刀永远在魏博人之手!魏博永不为奴!
正月初八,田布军溃,将士大多投归史宪诚。
正月初十,田布仅率八千人返回魏州。
正月十一,失去军心的田布作遗表上陈魏博情况,大意是:臣观众意,终负国恩;臣既无功,一死殉国。伏愿陛下速救光颜、元翼,不然者,忠臣义士皆为河朔屠害矣!
田布在田弘正灵位前刺心自杀。
史宪诚随后接手魏博,朝廷也不敢得罪,正月十七以史宪诚为魏博节度使。
魏博也叛乱后,二月初二,朝廷彻底认栽,以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军中将士官爵皆复其旧。
大唐就此永远的失去了魏博、成德、幽州这河朔三镇。
还生气吗?
早麻木了,唐烂如此,这是必然。
大唐的最后八十年,是一个得过且过的彻底衰老等死阶段。
宦官集团此后彻底成为了大唐的主人,通过掌控着神策军从而控制着朝廷和人事权。
宦官集团相当有序的通过“地方藩镇监军”和“神策军官外派地方为节度使”这两条路径控制着大唐不散摊子。
在这个过程中,只要地方监军与节度使把贪腐分红上贡回巨宦们,只要江南财富之躯能源源不断的被吸血到长安,剩下的事就都不是问题。
不去碰河北是此后神策军系统的利益共识。
因为东南往西北输血又不路过河北,你招惹人家河北干啥!
再说牙兵军事集团也相当规矩,人家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祖祖辈辈抽血,人家根本没有任何意愿去外扩,只要你不招惹人家,人家动不动还是会给你上个贡的嘛!
相反你要是惹了人家,那就是财政的无底洞,毕竟你神策军是个啥战斗力你自己最清楚。
这里面能打破“谁也别惹谁”的唯一变量,是雄才大略的皇帝。
不过这个也好办,德宗他老人家当年就制度化的留下了锦囊妙计。
宦官集团基本上两步走:
1、用仇士良的那句名言:天子不可令闲暇,暇必观书,见儒臣,则又纳谏,智深虑远,减玩好,省游幸,吾属恩且薄而权轻矣。为诸君计,莫若殖财货,盛鹰马,日以球猎声色蛊其心,极侈靡,使悦不知息,则必斥经术,阇外事,万机在我,恩泽权力欲焉往哉?
翻译一下就是不能让皇帝干正事,就得天天玩,天天浪,天天奢靡。
2、他要是不想奢靡,玩点政治摆拍小游戏也行,哄他图一乐,但他要是想伸胳膊伸腿的玩雄起,那就别活了,人家太监就看不得支棱的玩意,帮他死换个想玩的。
穆宗李恒着实玩了两年,就爱吃大酒席,就爱看大晚会,就爱修大园子大池子,他其实是全唐官僚系统最喜闻乐见的皇帝类型,但是福气确实薄,仅仅作了两年得了他李家的著名遗传病,跟太监们打马球时突然就中风了,随后二年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嗑药。
他李家这几个嗑药的皇帝也都属于傻吃,你别看都是嗑药,你瞅瞅嘉靖,人家不容易被糊弄,不像他们家这种动不动拿自己玩死签,李恒做了四年皇帝后嗑药把自己吃死了。
随后的敬宗李湛比他爹还能作,按理讲玩呗,随便玩,但他作死学他爷爷动不动打太监,随后18岁的他被宦官刘克明、苏佐明等送走见他爹了。
刘克明这帮杀了李湛后想伪造遗旨迎宪宗之子绛王李悟入宫为帝,这李悟也是那位郭子仪的孙女之子,但从这就看出来郭后跟军事太监集团的差距了,当初拥立穆宗的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梁守谦、魏从简与宰相裴度拥立了敬宗之弟,发左右神策及六军飞龙兵干掉了做梦的刘克明和冤大头的李悟,拥立了唐文宗李昂为帝。
古往今来的太后们拉出来做个对比,郭后的背景都算的上是最顶级那档了。
但在晚唐巨宦面前,你啥也不是。
神策中尉想捧你时,你儿子能是皇帝;
跟人家利益相悖时,你连你儿子的命都保不住。
后面文宗倒是想雄起一下,整了个甘露之变想团灭这帮巨宦,结果被宦官集团反杀,文宗被软禁至死,宦官权力达到历史巅峰,所谓“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集团“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
文宗死后皇位依旧由神策中尉说了算,虽然“文宗暴疾,宰相李珏、知枢密刘弘逸奉密旨,以皇太子监国”,但对不起,护军中尉仇士良和鱼弘志将文宗那太子踢一边子去了!
“是夜,士良统兵士于十六宅迎太弟赴少阳院,百官谒见于东宫思贤殿”,文宗之弟李炎被拥立为新君,也就是唐武宗。
“天”选之子算个屁!
神策中尉让谁上,谁才能上!
武宗正经是个雄主,对于河北的“内政”又开始掺和了,效果还不错,甚至一度逼迫神策中尉仇士良致仕,但他的所谓“会昌中兴”拢共五年多一点,最后33岁就服丹升仙了。
呵呵,晚唐这帮服丹死的皇帝具体咋死的都存疑,总之他一死,神策左军护军中尉马元贽等拥立了更好控制的皇太叔李忱(李纯十三子)即位,也就到了唐宣宗了。
皇太叔,这个从礼法上只有当皇帝无子、孙、弟、侄都死绝了后才会出现的奇葩岗位被带刀太监们整出来了。
此时的那位历经七朝,五朝居于太后之尊的“七朝五尊”郭后依旧在,穆宗三子的敬宗、文宗、武宗也都各有子嗣,但人家宦官集团依将李忱运作成了史上唯一真正即位的皇太叔。
这位理论上本无丁点即位可能的宣宗被后世称为“小太宗”,史家把他的统治时期称为“大中之治”。
这是又一个类似于“元和中兴”的评价,主要政绩是西北在吐蕃和回鹘自己完蛋后在张义潮的带领下回归了,这其实和大唐的主观能动性没有关系,纯属比烂比赢了,《新唐书》中有个评价其实更为贴切:唐亡,诸盗皆生于大中之朝。
当然,宣宗虽然晚年也修仙了但客观来讲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只不过此时多明的君也无法扶这衰朽将倾之大厦了,进太多次ICU浑身插满了管子的大唐眼瞅活到这岁数我都替他着急了。
巨大的代码屎山该推倒重来了,太宗这基业能挺到这时候已经太够意思了。
话说有个私盐贩子科举落第后做了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古代史游击战神该展现风骚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