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主崩,大清洗,契丹本再难染指幽云!
从理论上来讲,其实契丹根本没能力入主中原的。
因为耶律阿保机的寿不够了,因为契丹前面这些辈儿的中央集权速度走的太慢了,把所有的环节都交给他了,一辈子实在是太短了。
他这一走,契丹的黄金一代势必产生不了他在时的合力了。
我们反复讨论过“太祖爷天花板”的定律,大家可能会疑惑,为什么太祖爷框定的天花板后面很难再去打破?
因为太祖爷通常都是本身能打且能驾驭英雄的天选之子,他在的时候,能够挑选,培养出来一大批虎狼之将为我所用从而把天下打下来,也就是说太祖爷本身是有人才造血能力的,比如沛县那老小子天团就这意思,吹箫的屠狗的被不断培养出来了,跳槽惯犯和盗嫂受金的被挑选出来了,这帮开国的猛男在太祖爷的麾下指哪打哪没问题,老刘一瞪眼都哆嗦,但是他一旦不在了,这帮打天下的虎狼就会觉得天下再无人配驱使自己了。
如果太祖爷制度建设做的好且后继有人的话,这帮虎狼随后会居功自傲的大稍息到生命尽头,这就已经算是好的了,所以说为啥历朝历代接太祖班的那一位都不容易翻车率高的原因也是在这了,他挣的工资里有一半是等死那帮威猛老流氓的钱;
如果太祖爷制度建设不到位或者后代不是那块料,这帮虎狼就会觉得自己有机会,接班的也会觉得虎狼们的眼神不怀好意,从而恶性循环的展开没完没了的内耗。
等于简化下来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使唤不动,一种是刀刃向内。
所以天花板在太祖爷那也就差不多了。
咱可以细捋一下,两汉看的是刘邦和刘秀,中间汉武大帝的强汉开疆咱就不提了,那位爷是基因突变的,有攒钱有擦屁股的五千年孤例,大福大报不在咱讨论范畴;魏晋这哥俩都是看的曹操,后面再往前进一步你看那是多费劲,曹操死后六十年才把吴给灭了,那时候西晋已经处于要崩溃的边缘了;前燕和北魏都属于开出了生育彩票,尤其北魏,连开了七张皇长子彩票,但除了太祖爷外,二次雄起时真正顶用的也就是那一代人,北魏是拓跋焘,前燕是慕容恪和慕容垂,尤其慕容垂,他活多久,慕容氏的运就有多久,不在了瞬间就房倒屋塌;南朝的宋齐梁陈加一块不过是吃的人家刘老虎气吞万里的红利,人家给你把天花板扩到哪,后面你们就王小二般过这近两百年;西魏北周那是出现了千载一人的罕见全方位大才,宇文泰夯实了疆土和体制几乎做好了一切,但他走后那是又过了多少年,得势不得分的北周才在北齐自身作死的前提下合拢东西,宇文护为啥给北周埋下了那么多的雷?就是因为“太祖等夷”的八柱国世家太凶猛了嘛!唐就更不用说了,大唐的所有气象都是一个人,李世民的黄金一代拼出来多少就是多少了,李勣死的那年就是大唐的盛极而衰。
当耶律阿保机一死,他那的权力欲极旺担心被分权的媳妇把屠刀举起来的时候,其实契丹的天花板就已经到头了。
后面也想进来抢抢,掺乎掺乎,结果让后唐给打的呦,那不屠的全军覆没都总觉的是发挥失常了。
倒不是后唐这边战斗力升级了,是契丹那边大清洗后拉了。
还幽云十六州了,您也就梦里瞅瞅吧。
但是!突破天花板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等着比烂,两拨黄金一代是同时兴起的,看双方太祖爷走后谁先自己崩了另一个去摘桃,随着“为人骁勇善战,而谦退谨敕,从庄宗战,数有功,为金枪指挥使”的李嗣源长子李从审被他曾经的养子元行钦弄死后,李嗣源陷入了巨大的尴尬之中!
这意味着他这沙陀第一代创业大佬的天花板过早的离开后,二代即位后会面临“刀刃向内”的养蛊大赛。
因为他的亲儿子中,再没一个有李从审那样的战场功勋、威望和经历。
没指望李从审去吞食天地,而是他和李从珂和石敬瑭喝酒提一杯时会说我当年作为长子人质跟庄宗血战黄河时全赖二位兄弟护先皇周全,咱走一个!
他在,那二位会觉得有机可乘的机会小从而大稍息,而且也能放心大稍息,这很重要,很多造反都是被心魔逼出来的,皇帝有信心镇得住我们,所以不会对我们下手。
他不在,那二位且不论有机可乘的盘算,从自保的角度也得时时刻刻做最坏的打算,小皇帝不会放心我的,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去他X的了。
凡夫跟美人是注定过不了日子的,他天天都觉得自己会被戴绿帽子。
互相都痛苦。
天上金童配玉女,地上瘸驴配破车,那破车必须得把千里马打瘸了才配的到一块,要不破车拉不了几步就散架了,头套都得被颠飞了。
这一步一步的,最终逼出了这个被唾骂千载,但却真的有些“身不由己”的儿皇帝。(我持批判态度哈,领土问题永远没有余地,“身不由己”说的石敬瑭根据自私保命角度的他本人设身处地的想法)
一步步看吧。
李嗣源上位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改不改国号,有司议即位礼,霍彦威和孔循等认为唐运己尽,最好还是改国号吧,随后李嗣源很传奇的问了一个问题:何谓改号?(霍彦威、孔循等请改国号,绝土德。明宗武君,不晓其说,问何谓改号)
这一句质朴的疑问也标志着制度性的大改革跟本届政府无缘了,不懂,也没想过。
不过!挺好!连乱了半个多世纪了!需要个啥也不懂且上岁数不愿意折腾的军界大佬让老百姓们过几年好日子了!
有司回复:先帝这姓是唐赐的,籍贯是归到唐的宗室,继的是唐昭宗之后,所以国号还是唐,纲领是为唐复仇,今唐天命已绝,宜改号以自新。
李嗣源突然发现自己闹半天有了当太祖的机会,随后又问了问近臣,同志们说梁朝旧臣们是不希望您复唐祚的。(帝问藩邸侍臣,左右奏曰:“先帝以锡姓宗属,为唐雪冤,以继唐祚。今梁朝旧人,不愿殿下称唐,请更名号)
李嗣源没有被大馅饼砸晕,他知道自己这天下不是李唐代杨隋人家李世民又重打了一遍,沙陀集团都看着呢,自己不久前还让牙兵们拿刀顶着脖子呢,于是拍板表态了:我从13岁就侍奉献祖(李国昌),当时就让我进了宗族,宠爱不异于血亲,后来我跟了武皇(李克用)三十年,难解纷,栉风沐雨,冒刃血战,体无完肤,啥样的刀枪剑戟都经过来了!武皇功业即我功业,先帝天下即我天下。兄弟间的传承理论上也说的通,况且同宗异号,出何典礼?历之衰隆,吾自当之,你们说改国号的那堆都不对。
这时候脑子最快的李琪看明白风向了,追加上理论支持:殿下宗室之贤,立功三世,今兴兵向阙,以赴难为名,如果要是换了国号,那先帝可就成了路人,太祖的祭祀待遇咋办呢?殿下追感旧君之义!再说兄弟间即位搁咱大唐太常见了!睿宗、文宗、武宗皆以弟兄相继,即位柩前,如储后之仪即可!
就此方案敲定,李嗣源自兴圣宫赴西宫,穿重丧于李存勖灵柩前即位,表明了是兄弟传承,百官缟素,随后穿皇帝套装受册,百官吉服称贺。
公元926年四月二十八,李嗣源大赦天下,改元天成,数千人的后宫被裁撤到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其余的都被开除编制,诸司使务有名无实者皆废之;天下节度、防御等使,除了元旦,冬至,端午,皇帝生日四节之外一律不许再多加贡奉,所谓进奉也就是表个心意就成,礼物不许贵重,不得以此为名压榨百姓;自刺史以下官方不许你贡奉绝了你这口子;分遣诸军就食近畿以省粮运,免除了夏、秋税的省耗税,所谓“省耗税”,就是粮运过程中的损耗,每斗提前给你收出来一升。(秋夏税子,每斗先有省耗一升,今后只纳正数,其省耗宜停)
李嗣源看遍了这几十年的兴衰,他知道啥是对的,而且他的眼光很准,从打天下时就知道抓主要矛盾,他第一个平稳这届政府的关键任命,就是我们上节最后说的恢复三司判宰相的处理,将灭蜀回来的任圜收了兵权拜了宰相去管财政,随后任圜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帮李嗣源政府“府库充实,军民皆足,朝纲粗立”了。(圜仍判三司。圜忧公如家,简拔贤俊,杜绝侥幸,期年之间,府库充实,军民皆足,朝纲粗立。圜每以天下为己任,由是安重诲忌之)
不怀疑他真的能干,但这短短一年时间是咋办到的呢?
喝的李存勖没喝上的那口奶。
因为任圜是此时最了解灭蜀后情况的人,当初李继岌和郭崇韬逼蜀中富民交了犒赏钱五百万缗,现金不够的可以拿金银缯帛等价去凑,昼夜监督让大户们掏钱,手段狠辣还逼死不少人,但成果显著,劳军之后还有二百万缗利润,这时候任圜管三司了,他是参与征蜀的,他知道成都富饶有钱,遣盐铁判官、太仆卿赵季良为三川都制置转运使去抢灭蜀利润。
赵季良到了成都后人家蜀地政府不想放这利润了,因为李存勖亲戚的孟知祥已经琢磨自立的事了,但是任圜为了给李嗣源表功下手太快了,现在翻脸不具备实力,最终孟知祥妥协道:府库之前是别人聚敛的,这利润你划走吧,但后面的州县租税是用来养镇兵的,不能再上交了!赵季良最终仅仅把仓库里的给快递走了,这已经极其难得了,赵季良等从蜀中运回来了海量金帛到了洛阳,全是靠着这口奶才帮李嗣源渡过了最艰难的磨合期。(赵季良等运蜀金帛十亿至洛阳,时朝廷方匮乏,赖此以济)
由于李嗣源不识字,四方奏事都得让其心腹安重诲读给他听,但安重诲也不能把这朝政全处理明白,于是建议效仿前朝的侍讲、侍读,近代的直崇政、枢密院,选择一些有文化的大臣来形成个小班子来处理每天这堆朝事,就此设置了端明殿学士,冯道先生就此进入了李嗣源的班子。(帝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能尽通,乃奏称:“臣徒以忠实之心事陛下,得典枢机,今事粗能晓知,至于古事,非臣所及,愿仿前朝侍讲、侍读、近代直崇政、枢密院,选文学之臣与之共事,以备应对。”乃置端明殿学士,乙亥,以翰林学士冯道、赵凤为之)
冯道是李嗣源早早就敲定的宰相人选,当初李嗣源入洛阳后专门问了冯道前面的履历,并表示我对此人很了解,这是个宰相之才,随后先是拜了刚刚说这端明殿学士,不久后拜相迁中书侍郎、刑部尚书、平章事,正式拉到了上层建筑。(明宗入洛,遽谓近臣安重诲曰:“先帝时冯道郎中何在?”重诲曰:“近除翰林学士。”明宗曰:“此人朕素谙委,甚好宰相。”俄拜端明殿学士,端明之号,自道始也。未几,迁中书侍郎、刑部尚书、平章事)
咱们不等后面冯道十易其主时再整个大的了,随着讲随着说这位特殊人物吧,这是个很难评价的人,因为他在对道德层面要求比较高的人那永远挺不直腰杆,但咱们要客观评价一下,五代是个比较特殊的时期,唐晋汉周貌似那么多朝代,其实就是一代人的时间,好多梁晋争霸时代的人物最后都是入的后周的传,比如冯道,比如李嗣源的猛将高行周,李嗣源侄子李从敏,比如沙陀著名将门的安审信,细数还有不少呢,这帮都是梁晋争霸赛的重要参赛人物,甚至李存审之子符彦卿(李嗣源革命成功后申请改回原姓)那作为周宋老丈人都入了宋史了,你看上去这家伙横跨五代,实际上一条线顺下来,冷不丁一听你可能觉得这帮人都没法要了,一群十朝骑墙的领导,但以符彦卿举例,他是跟李存勖血战黄河的亲军,是李存勖死前身边最后的那十几个亲将之一,你能说这人不忠吗?
唐晋汉周这其实都是一条线捋下来的,要不是前面有朱温的事这个时代都能叫“沙陀与十国”,所以这一路顺下来其实冯道都是在这一条线上的班,而且这个世道,啥叫忠诚呢?
这堆皇帝们本身忠诚吗?
当然咱也不是要埋汰这堆皇帝,也都各有各的不容易,很多都不是处心积虑想当这皇帝的,而是黑暗森林法则一启动,你不当皇帝就是个死。
来看看冯道在这最乱的世道交出的是啥答卷吧。
冯道得罪刘守光从幽州逃出来后来到了晋阳,被张承业荐为霸府从事,很快署太原掌书记,不久李存勖就发了杨师厚的遗产财,沙陀吞并河北,大量的文案秘书工作纷至沓来,冯道处理的非常棒。
他不是那种完完全全没有骨头的人,李存勖与梁军夹河对垒时,郭崇韬曾以诸校伴食数多,请求减少编制。(庄宗与梁军夹河对垒,一日,郭崇韬以诸校伴食数多,主者不办,请少罢减)
所谓“伴食”,最开始是指唐时朝会完毕后,宰相率百僚集尚书省都堂一块吃工作餐,后来指居宰辅之位无所作为的吃干饭宰相,比如那位姚崇身边的著名伴食宰相卢怀慎,后来范围继续扩大,指陪衬和虚设这种吃干饭的。
当时李存勖就怒了,表示这点破事我都不自由,好好好!现在河北地区你们自己挑个领导,我回太原去!随后赶紧命旁边的冯道给我下文件!冯道拿着笔举那随后开始了表演,李存勖继续催,随后冯道缓缓给出了顶级劝架的说辞:道所掌笔砚,哪里敢不从命!(表明我是好狗,我绝对听话),如今大王一次次的立下大功业(继续捧一把),正准备平南寇,郭崇韬所谏,不至于过当,咱不搭理他就得了,不能公开啊,上了称就扩大化了,到时候人心浮动,敌人知道了就不得了了。求您再想想,则天下幸甚!(道执笔久之,庄宗正色促焉,道徐起对曰:“道所掌笔砚,敢不供职。今大王屡集大功,方平南寇,崇韬所谏,未至过当,阻拒之则可,不可以向来之言,喧动群议,敌人若知,谓大王君臣之不和矣。幸熟而思之,则天下幸甚也)
这不是个烂面团随便揉捏的,他对社稷是能起到匡扶作用的。(俄而崇韬入谢,因道为之解焉,人始重其胆量)
冯道随军出征这些年,一直猛干活,但自己不图享受,只住在茅屋中,连床席都没有,就睡在一捆喂马的干草上,所得俸禄跟他仆役们同锅吃饭,有将领讨好他将掠得美女送他,冯道推不掉的就把这姑娘安排在别屋,随后在寻访其家人或主人给人家还回去。(当晋与梁夹河而军,道居军中,为一茅庵,不设床席,卧一束刍而已。所得俸禄,与仆厮同器饮食,意恬如也。诸将有掠得人之美女者以遗道,道不能却,置之别室,访其主而还之)
平梁后,冯道迁中书舍人、户部侍郎,随后冯道他爹帮了他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把,过世了,冯道随后回景城守孝去了,也因此他躲过了三年的政治大风波。
那几年年成不好,冯道将剩余的俸禄全部赈济了乡民,自己依旧却在茅草棚中,他是活的太明白了,都分了在这心都野了的乱世就是安全的,官吏对他这位大京官的馈赠也是分毫不受,他的守孝甚至惊动了契丹,想给他抢过来,这是幽州方面守的好让冯道没提前做契丹的臣子。(丁父忧,持服于景城。遇岁俭,所得俸余悉赈于乡里,道之所居惟蓬茨而已,凡牧宰馈遗,斗粟匹帛无所受焉。时契丹方盛,素闻道名,欲掠而取之,会边人有备,获免)
看了这些,你还愿意苛责冯道做了十朝元老吗?
李嗣源为啥欣赏冯道,因为无论是当年梁晋争霸的睡茅草吃大锅饭,还是丁忧时跟农民兄弟们躬耕陇亩,人家都淡定自若。(一日,道因上谒既退,明宗顾谓侍臣曰:“冯道性纯俭,顷在德胜寨居一茅庵,与从人同器食,卧则刍藁一束,其心晏如也。及以父忧退归乡里,自耕樵采,与农夫杂处,略不以素贵介怀,真士大夫也)
李嗣源要用冯道对自己的俭和对万民的德。
冯道一方面展现出了极强的机要办公素养,所谓“其后百僚上明宗徽号凡三章,道自为之,其文浑然,非流俗之体,举朝服焉。道尤长于篇咏,秉笔则成,典丽之外,义含古道,必为远近传写,故渐畏其高深,由是班行肃然,无浇漓之态”,另一方面展现出了唯才是举的执政理念,哪怕是孤寒士子,只要有才业学的都要引用,唐末那堆衣冠,履行浮躁者必抑而镇之。(凡孤寒士子,抱才业、素知识者皆与引用;唐末衣冠,履行浮躁者必抑而镇之)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个烂好人,不是躺平式干部,人家是干了很多正向做功的事的。
后来李嗣源在不折腾的执政纲领下连续几年天下丰收,朝廷无事,李嗣源有一次留冯道问了问外面情况,冯道先是一如既往的无敌起头说您有德啊!所以老天爷年年给您降祥瑞,随后给李嗣源讲了个著名的寓言小故事,说呀:咱为了回报老天那就更得永远在路上了,臣以前在太原时曾奉命出使中山,在井陉道时由于担心路险失足,臣驾马时那家伙谨慎的,一路啥事没有,等开阔平坦时就不当回事了,结果被马尥蹶子扔下来差点没过早的离开,我就是想和陛下说说咱可永远在路上啊,咱可别因为海晏河清天下丰就享乐上了,每天咱都兢兢业业的如履薄冰是臣最大的愿望啊!(天成、长兴中,天下屡稔,朝廷无事。明宗每御延英,留道访以外事,道曰:“陛下以至德承天,天以有年表瑞,更在日慎一日,以答天心。臣每记在先皇霸府日,曾奉使中山,径井陉之险,忧马有蹶失,不敢怠于衔辔;及至平地,则无复持控,果为马所颠仆,几至于损。臣所陈虽小,可以喻大。陛下勿以清晏丰熟,便纵逸乐,兢兢业业,臣之望也。”明宗深然之)
知道怎么把话说到人家心里去是个难度很高的活儿,跟老中医一样,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看人配药。
后来四方开始给李嗣源进贡祥瑞,有一个玉杯上写“传国宝万岁杯”,李嗣源高兴,拿给冯道看。冯道说:这是前朝有形之宝,王者则是无形之宝。仁义是帝王之宝,因此有‘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的说法。李嗣源没听懂,等冯道走后问身边人他说这一大串啥意思,说是守住皇位靠仁义。李嗣源听后表示说的好!
后来冯道还趁着李嗣源的尊重与任用,因诸经错字谬误太多而展开了文化拯救工作,以唐代开成石经为底本,牵头雕印了儒家的《九经》(《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随后一干22年,在他死前一年的后周广顺三年(953)全部刻印完成,在这最乱的乱世中,居然完成了文化拯救工作,并为后面北宋大规模的铺开科举制打好了基础。(道之发言简正,善于裨益,非常人所能及也。时以诸经舛缪,与同列李愚委学官田敏等,取西京郑覃所刊石经,雕为印版,流布天下,后进赖之;初,唐明宗之世,宰相冯道、李愚请令判国子监田敏校正《九经》,刻板印卖,朝廷从之。丁巳,板成,献之。由是,虽乱世,《九经》传布甚广)
看到这,咱还愿意揪着他这十朝之臣说事吗?
当然,他在每次皇位交接时很多时候能展现出一堆投机者和观望者的小心思,但像我们前面说的这个时代唐晋汉周的一条线特殊性,以及他对于百姓们的贡献,个人感觉他在路线上的那些事都是些毛病,是污点,是需要批判的,但谈不上大罪过。
咱再说透点,他有个巨大的污点是他确实还降过契丹,还不以为耻的一度做了人家的官,但他拜见耶律德光时的第一个照面史料如下:契丹入汴,道自襄、邓召入,契丹主从容问曰:“天下百姓,如何可救?”道曰:“此时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其后衣冠不至伤夷,皆道与赵延寿阴护之所至也。
确确实实这话恶心的没法听,百姓性命佛祖来了都没戏,只有您皇帝大人能救。
但我相信佛祖绝对不会在乎他说这埋汰话,还得给冯道记上好大功德。
他爱自己的命,捎带脚也爱百姓的命。
冲这咱就高看一眼吧。
李嗣源虽然不识字,但事实证明这并不耽误当皇帝这事,而且识字和看穿事物本质也并不冲突,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李嗣源对于牙兵的野心这事看的极其透彻,你对这帮心野的兵油子们有一点点柔软,都是对这天下成本的巨大残忍。
这帮牙兵们本质上就是军事特权集团,他们活爽了就会屠戮盘剥的当地百姓们活不下去。
他们用好了是抵御外侮的英雄;放纵起来了就是沦丧世道的魔鬼;
刀这东西可是得控好了,真不能让刀自己有了思想。
刀要起价来你可真给不起!
李嗣源刚当皇帝没多久,第一轮造反案例出现了,诏发汴州控鹤指挥使张谏等三千人戍瓦桥,结果这帮汴州军刚出城后就作乱杀回来了,焚掠坊市,杀权知州、推官高逖,逼马步都指挥使、曹州刺史李彦饶为帅。
这个李彦饶是李存审之子,当年胡柳破大战中,李彦饶与弟李彦图随李从审俱血战有功,此后成为李存勖的骑将,相当于是迎立了当年沙陀军界一把手的虎子,这是想依样画葫芦的学魏博牙军们再拥立个新领导。
这其实就属于瞎折腾了,此时要是李嗣源死了,这活能干,现在造反就天真了,李嗣源跟李存审是一个级别的,小辈儿咋跟占尽优势的老前辈拼?
李彦饶先是假意答应禁止焚掠,转天早晨,伏甲于室,趁诸将入贺时斩了挑头的张谏等四人,其党张审琼随后率众大噪于建国门,被李彦饶勒兵击之,尽诛其众四百人后控制了局面,当天写了呈报件送到了李嗣源那。
李嗣源第一时间任命枢密使孔循知汴州,灭族了做乱者三千家。
很快滑州都指挥使于可洪等又纵火作乱了,攻破逐出了魏博戍兵三指挥使,也被李嗣源派特使逮捕斩于闹市,族灭其首谋滑州左崇牙全营,帮助作乱的右崇牙两长剑建平将校一百人也全部灭族。
李嗣源的态度很明确,只要是参与了,从军官到牙兵全灭族。
他要让利益精算师的牙兵们算明白收益和损失。
转过年来李嗣源又于927年二月,出从马直指挥使离从谦为景州刺史,等到任后被灭族于当地,封锁消息控制影响的手段相当高明。
曾经作乱的根子,也不会留着你!
当年四月,又敕灭卢台乱兵的满门,三千五百家算下来万余人被全部弄死!(夏,四月,庚寅,敕卢台乱兵在营家属并全门处斩。敕至邺都,阖九指挥之门,驱三千五百家凡万余人于石灰窑,悉斩之,永济渠为之变赤)
典型树立后,牙兵作乱这事消停了很多,当年十月,李嗣源从洛阳出发去突击汴州,去灭之前手里有部分禁军的李存勖的那位家奴朱守殷,朱守殷跟李嗣源之前是有仇的,但被李嗣源一步步温水煮了青蛙,从洛阳调到了汴州,也允许你带着你的队伍走,随后搞突然袭击,仅仅四天时间就从洛阳赶到了汴州城下四面攻城,朱守殷仓促间扛不住,随后自灭全族认栽。
随着927年十月二十五日他的姑爷石敬瑭接过了宣武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的岗位,他的皇位彻底做稳了。
而且不仅仅是坐稳的事了,他后唐这国势眼瞅要涨上天!
因为猜到耶律阿保机死后其国势会衰减,但没想到他那媳妇自毁长城到了这个地步。
926年春,李存勖死前不久,还剩最后半年命的耶律阿保机最后一口气下灭了东北地区的最后一个大政体渤海国,统一了整个东北。
这个渤海国是当年由靺鞨粟末部联合其他靺鞨诸部和部分高句丽部所建的,一晃也立国两百多年了。
契丹后数遣使至中国
696年的那场营州之乱改变了整个东北诸族的命运,契丹首领李尽忠叛周,杀营州都督赵文翙,居住在营州的靺鞨人当时也加入了反周行列,失败后靺鞨人首领乞四比羽与乞乞仲象率营州靺鞨部众东奔辽东,老武当时还对人家进行招抚,分别封乞四比羽和乞乞仲象为“许国公”和“震国公”赦免其罪,但乞四比羽拒绝和解,随后成了靶子,被武则天派契丹降将李楷固等追斩,乞乞仲象率部继续逃亡,病故后其子大祚荣代父而立继续东奔,并于697年九月在天门岭,合高丽、靺鞨之众大败周军,李楷固仅以身还,不久后人家就在远东立国了,到了玄宗时册封大祚荣为“渤海郡王”并加授忽汗州都督,从这起以“渤海”为号,762年唐拉了以后把人家升格为了国。
立国二百多年的渤海国最终还是被契丹雄主给灭了,暂时改名为东丹国,以其长子为国主过渡,等982年时最终撤销了东丹国改隶东京道。
李嗣源派供奉官姚坤告哀于契丹时,耶律阿保机听说李存勖被乱兵所害后痛哭道:那是我朋友的儿子啊!我正要去救他,只不过因为渤海没下,没来得及去,导致我儿死的那么惨。
表演完后耶律阿保机说我听说我那朋友儿好声色游猎,最终这个结局也是活该,我听说后已经下令全家不许饮酒,散遣伶人,释放鹰犬,要是也学我这个傻儿子,那就是自取灭亡了。这孩子虽然跟我世代旧交,不过他多次跟我战争,我和今日的天子也没有矛盾,把大河之北割让给我这事就算了,我就不南侵了。
姚坤说我说的不算,耶律阿保机怒囚之,十多天后又喊过来说:要不割镇、定、幽州也行,还拿了笔让姚坤签字画押,还是不肯,耶律阿保机动了杀心,韩延徽劝说后又给关起来了。
能看出来,耶律阿保机的野心是很大的,对自己的期许是很高的,至少成德幽州二镇是人家南侵的底限。
但是,他这辈子的体验时长到期了。
七月二十二,葬李存勖于雍陵的同日,契丹开国雄主耶律阿保机崩于夫馀城。
述律后召诸将及酋长中难制者之妻开会道:我今寡居,你们不可不效法我。”又集其夫哭问道:你们思念先帝吗?同志们都说:受先帝恩,岂得不思!以为是拍马屁,没想到说的是遗言,述律后道:果然思念,都去亲自见吧!随后都给杀了。(辛巳,契丹主阿保机卒于夫馀城,述律后召诸将及酋长难制者之妻,谓曰:“我今寡居,汝不可不效我。”又集其夫泣问曰:“汝思先帝乎?”对曰:“受先帝恩,岂得不思!”曰:“果思之,宜往见之。”遂杀之)
这第一波清洗,述律后就杀了数百酋长和大将。(初,契丹主阿保机卒于勃海,述律太后杀酋长及诸将凡数百人)
八月初三,述律后让少子守东丹,与长子突欲奉耶律阿保机归丧,率大军自夫馀城出发。
回本部后,述律后命其中爱之子耶律德光和大儿子耶律突欲都乘马立帐前,对诸酋长道:俩孩子我都爱,不知立哪个,你们可以选要推举的下一任领导,看上哪个就抓谁的缰绳。
众酋长早就知道这老太太啥意思了,前面早都铺垫完了,争着抓耶律德光的缰绳欢呼雀跃选这个!
述律后道:民主推荐,合法有效,立耶律德光,契丹公证处926年9月。
其长子耶律突欲此时已经害怕了,率数百骑兵想投奔后唐,但被巡逻部队逮捕,述律后也没怪罪,遣归东丹。
述律后就此成为太后,国事全部决于自己,她还把自己的侄女安排为了皇后,耶律德光这位皇帝怕他妈怕到了啥地步呢?
所谓“母病不食亦不食,侍于母前应对或不称旨,母扬眉视之,辄惧而趋避,非复召不敢见也”。
在契丹述律老太后的铁腕下,各方势力都哆嗦的打着算盘,十月十七,耶律阿保机死了还不到三个月,幽州上奏契丹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回归祖国!
卢文进之前为契丹守平州,李嗣源即位后开始派密使去劝他归国,因为没有旧仇,再加上卢文进的军队都是汉人,本就好谈,紧接着又赶上了耶律阿保机死后契丹疯狂的大清洗,卢文进随后杀了契丹守平州士卒然后率十多万汉军,八千多辆车帐南投了。
这是一次极其关键的中原政权与契丹之间的力量对比逆转!
客观来讲,契丹想要控制北境,卢文进这个排头兵和其所部这十多万汉人极其关键!
你契丹能在幽州打出主场感觉是因为幽人北上给的机会,如今鸡贼王死了,李嗣源的政策又以安民为上,搁这待着不一定哪天就被述律后砍了,所以卢文进必然会回归祖国,这波汉人走后,单凭所谓的契丹大军对后唐军是没有战斗力优势的,这又不是兵不习战的和平年代你草原民族突然扎大棚了,中原年年打仗,你打起来真不一定够看的呢!
卢文进投过来后仅仅一个月,那十多万汉人开始疯狂庆幸,因为927年正月,葬耶律阿保机于木叶山之时,述律太后又趁机杀了他觉得凶残狡诈控制不住的数百人!(契丹改元天显,葬其主阿保机于木叶山。述律太后左右有桀黠者,后辄谓曰:“为我达语于先帝!”至墓所则杀之,前后所杀以百数)
平州人赵思温在要被弄死之前,抓住述律后的语言漏洞回击道:你是先帝最亲近的人,你咋不跟着一块走!你走我就跟着!述律太后被僵那了,随后脑子又快又狠道:我不是不想追随先帝于地下,只是嗣子幼弱,国家无主,不得往耳。随后砍了自己一个手腕扔墓里了表示我分期付款!
草原民族权力斗争的粗暴之美啊!
述律太后这两场大清洗,确确实实是保住他们娘俩的统治权了,但是,大量的勋臣和军官都跟先帝走了。
契丹的战力开始大跳水!
就这个德性你还拿下幽云了,要不是李嗣源上岁数了都该找你契丹摘桃去了!
耶律阿保机一死,整个北方边境的消耗变的极少,极其罕见的这年出现了蔚代边境一斗粮食的价钱不到十钱。(是岁,蔚、代缘边粟斗不过十钱)
契丹的战斗力也很快迎来了检阅。
猜到会拉,没想到拉成了这个样子!
928年四月,义武镇出问题了。
还记得这个此时河朔唯一搞特殊的藩镇吗?
义武节度使王都在举报灭门了他义父后又享了几年福了,在自己的小王国中随意任免刺史以下的官,随意支配自己的租赋,李存勖那最早忙着打仗后来忙着演戏,没顾上搭理他,等李嗣源上位后,铁腕枢密使安重诲当权开始按国家法规限制他了,李嗣源也因为他篡了他爹的位置所以相当厌恶,一直准备办他。
当时为了防范契丹犯塞,朝廷多屯兵于幽、易之间,大将往来时王都每次都警惕性极强的暗自防备,双方猜疑链越拉越长。
王都担心朝廷把他移去他镇,其腹心都劝他得提前自己想办法,于是王都求婚于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又知成德节度使王建立与安重诲有矛盾遣使想结为兄弟,暗自布局恢复当年的“河朔旧事”。
王建立会见其使后表面笑嘻嘻,背后给密奏了。
王都又以蜡书送到了青、徐、潞、益、梓五帅手中展开离间,又派人劝说北面副招讨使归德节度使王晏球。
王晏球不从,随后王都又花了大价钱贿赂王晏球帐下去干掉这位不上道的领导,结果计划失败,四月十八,王晏球把王都谋反的证据全部送到了朝廷。
四月二十五,诏削王都官爵。
四月二十七,以王晏球为北面招讨使,权知定州行州事,以横海节度使安审通为副招讨使,以郑州防御使张虔钊为都监,发诸道兵会讨定州。
当天王晏球就已经到位并对定州开打了,顺利拔其北关城。
五月,王都以大价格购买的契丹武装服务到了,奚酋秃馁率万骑突入定州,王晏球退保曲阳。
以为得了宝贝的王都与秃馁随后展开反攻,双方在嘉山下展开会战,随后被王晏球大破,秃馁率二千骑奔还定州,王晏球追至城门再次攻城,又拿下了其西关城。
定州主城坚不可攻,王晏球随后增修其西关城为自己的行府,让定州、祁州、易州三州百姓上缴军粮就地围困起了定州城。
王晏球很快又听说契丹发兵救定州,于是率大军去了望都,遣张延朗分兵退保新乐。
张延朗到了真定后留赵州刺史朱建丰率兵修新乐城,契丹此时已从别的路入了定州,与王都夜袭新乐,破之,杀朱建丰。
五月二十一,王晏球和张延朗会军于行唐;
五月二十二,唐军军至曲阳,遇到了想乘胜一把梭哈的王都,王郁与五千契丹骑兵合了共万余兵来截击王晏球了。
五月二十三,两军会战于曲阳城南。王晏球召集诸将校号令道:王都轻浮兵骄,可一战而擒!今日正是诸君报国之时!把弓箭都给我扔了!都跟我短兵去肉搏!回头者斩!
王晏球随后率骑兵为先锋身先士卒直接去陷阵了,大破之,僵尸蔽野,契丹死者过半,自曲阳至定州,横尸弃甲六十馀里,王都与秃馁入城不敢复出。
七月十九,人家契丹是很够意思的,其首领特哩衮很快又率七千骑兵救定州,王晏球逆战于唐河北,再次大破之;
七月二十一,追至易州,这个夏天久雨水涨,契丹被唐所俘斩及溺死者不可胜数,唐军俘获二千骑而还。
幸存的契丹北逃者继续在道路泥泞中艰难逃命,人马饥疲的进入了幽州境。
八月初二,赵德钧派牙将武从谏率精骑再次截击,自己督诸军分扼诸要路,十天时间里尽获特哩衮已下酋长七百余人,打出了“契丹遂弱”的效果,相当于帮述律后又屠了一波,剩下的余众散逃于村落,又被威武雄壮的幽州村民们暴打,最终逃回契丹的不过数十人。
上回整了个全军覆没,这回七千又活了几十人,从此契丹彻底没了心气,不敢轻易犯塞了。
你瞅瞅咱的战斗力。
那幽云十六州咱不割给他,以契丹已知后面这国运可以说凭他自己算是永远别做这梦了。
赵德钧把契丹俘虏惕隐等都快递朝廷了,诸将皆请诛之,李嗣源道:这都是虏中骁将,杀了就跟北虏把关系走死了,不如留下了将来谈条件。随后赦免其酉长五十人,学太宗都安排为了亲卫,剩下的六百多契丹兵都给砍了。
之前卢文进带着十余万南降后,契丹又以蕃汉都提举使张希崇代之为卢龙节度使守平州,遣亲将率三百骑为监军。
眼瞅祖国打的那么威猛,平州这帮又开始谋划南归了,先是骗来了契丹诸将饮酒,把人家都灌多了以后就都杀了,再去攻打没有指挥官的城北契丹监军营寨,契丹兵被打跑,张希崇又一次率了平州的二万余口南奔祖国怀抱!
王都逃回定州后再也不出来了,一心一意的守城,巡逻那个严啊,其麾下诸将多次想翻城投降都没找到机会,李嗣源遣使催促王晏球攻城,王晏球与使者一块骑马巡城,指着定州城道:此城高峻如此,就算城中人听任外兵登城,咱都没有这么高的云梯和冲车,白白损耗咱们的精兵,现在咱们就吃着他三州的粮食,爱民养兵等他自己内部崩溃多好。
李嗣源听到汇报后同意了。
929年正月,王都和秃馁粮食吃没了,准备突围而走,却连城都出不去了。
二月十三,王都终于拢不住内部了,定州都指挥使马让能开门纳官军,王都举族自焚,王晏球擒秃馁及契丹二千人,秃馁至大梁被斩于市。
此后又过了几年,932年,契丹派人求后唐放还他们被俘的军官团,李嗣源与群臣进行讨论,赵德钧等都说:契丹这几年之所以那么老实,就是因为这波军官被押在咱手里!放了他们就将边患再生。冀州刺史杨檀表示这帮是契丹勇将,待这几年已经了解咱们虚实了,不能放啊!随后李嗣源斩其使表达态度!还你大爷!
此时的国势对比咱上史料原文吧:契丹后数遣使至中国,求归惕隐等,辞甚卑逊,辄斩其使以绝之。于是时,中国之威几于大震,而契丹少衰伏矣!
之前契丹开国的势头强大之时已经把卢龙诸州都抢遍了,幽州城门以外到处是契丹骑兵,从涿州运粮到幽州也是经常被契丹兵埋伏在阎沟给劫了,到了这个时候,赵德钧在阎沟筑城守卫,设良乡县,粮道开始逐渐打通。之前幽州东十里之外百姓就不敢打柴放牧了;赵德钧在州东五十里又设了潞城而戍守,至此靠近州城的百姓才得以进行农耕种庄稼。幽州方面在这年的时候又在幽州东北百余里处设建了三河城来疏通蓟州运路,契丹骑兵来争就被赵德钧击退,东北防御体系初步成型。(初,契丹既强,寇抄卢龙诸州皆遍,幽州城门之外,虏骑充斥。每自涿州运粮入幽州,虏多伏兵于阎沟,掠取之。及赵德钧为节度使,城阎沟而戍之,为良乡县,粮道稍通。幽州东十里之外,人不敢樵牧;德钧于州东五十里城潞县而戍之,近州之民始得稼穑。至是,又于州东北百馀里城三河县以通蓟州运路,虏骑来争,德钧击却之。九月,庚辰朔,奏城三河毕。边人赖之)
搁谁会想象到,此时这么硬气的局面和实力,会在仅仅不到五年的时间后居然认了人家当了爹······
瓦解帝国的,都是帝国本身。
和平稳定的权力交接与政治秩序,就是最好的国运。
被宋削弱前的五代枢密使有多厉害?
黑格尔同志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这话比较绝对,搁今天的网络环境估计天天光剩道歉了,他大概率想表达的态度是人性走不出自己那堆“贪嗔痴慢疑”的“杀盗淫妄”,所以看别人犯多少错误都是看个乐,轮到自己时该犯的错误还是会犯。
咱们往深里拆解下对历史借鉴这事。
之前我们在讨论萧菩萨时,谈到过五祖弘忍听见慧能的“菩提本无树”境界后传了衣钵,随后第一句嘱咐是:自古传法,气如悬丝。若住此间,有人害汝!
当时我们评价这就是对人性洞察后有了大智慧的活佛。
因为哪怕传的是法统,满院都是和尚,一辈子修的都是克制自己的贪嗔痴,但弘忍没有一厢情愿的相信各位弟子对此事会心情气和。
他有没有对惠能说,你就搁这待着,你就是天赐佛子转世灵童,你就是我的接班人!谁要是不满,不服,那是他们没慧根,他们入了魔障!他们对你迫害那是你自己前世的业障,你要忍辱,你要看透,还完就完了······
这是目前很多学佛人在面对屠刀和斗争时安慰自己的思路。
牙兵踹你家门了,然后你把钱都拿出来,帮人把床铺好,自己再跪那把脖子露出来,淡定表示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还完就完了······
那是印度人!不是智慧的中国人!
人家五祖没有那么说,而是告诉慧能赶紧跑!搁这待着非死这不可!
这是见识,是智慧,这才是开悟的宗师表现。
把惠能放在这,不是帮他渡劫,帮他还债,帮他忍辱,这是刺激众僧的不平衡,是扩大众僧内心中的恶。
这满寺的僧人只有他和惠能是“明镜亦非台”,神秀是“心如明镜台”,更多的是“心如大染缸”。
神秀的级别尚且需要“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你让剩下那些和尚们咋样遏制自己心中的恶呢?你对他们又能抱有多高的期望呢?
弘忍作为祖师,他对所有修道弟子最大的善,是给比他们水准高一点点的诱惑和考验去不断让他向上突破。
跟练举重一样,一斤一斤往上加。
今天举100,明天顶多举101,你要是非拿300考验他,他不压死就新鲜了,最后就成了: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
最终帮不同根器的弟子都得道开悟,而不是一上来就给他们巨大的考验让他们去内心煎熬。
上来就是最高难度考验,最终的结果就是除了极少数的沙中之金外,剩下的都堕落了。
不理性认识人性,不尊重顺应人性,最终通常就是毁灭的结果。
所以说,人类从历史中能学到什么教训呢?
大部分人一辈子依旧是贪嗔痴慢疑的吸收不到任何教训,一辈子被同一块石头绊到了死,但对于真是那块料的“慧能”来讲,就是让你开悟的金刚经!对于有些遇到了“弘忍”的幸运儿,就是一步步从举十斤到举一千斤的“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不断去思考,不断去借鉴,《资治通鉴》主席翻了二十多遍,不是常看常新咋会翻过来调过去的看。
五代的这段历史,大部分现了眼的领导,都是昨天还举一百斤,突然一夜之间因为队站对了,一把就登顶了,然后让他举千斤的担子,他就自爆了。
从朱温到李克用爷俩,从郭崇韬到今天“翻版郭崇韬”的安重诲,都这意思。
鸿运来的忒突然,根本接不住。
让郭崇韬和安重诲突然膨胀的岗位,叫枢密使。
这个岗位也是老熟人了,晚唐“四贵”嘛(两枢密使两神策中尉),原由宦官担任,负责接受表奏及向中书门下传达帝命,其实就是宦官指挥宰相,后来朱温灭唐后改枢密院为崇政院,用敬翔为崇政使,备顾问,参谋议,于禁中承皇帝旨意宣于宰相执行。
干的活儿还是枢密使的活儿,由宦官变为了士人,而且没晚唐枢密使那么跋扈了,毕竟皇帝有军权腰杆直了,后来李存勖灭梁后改崇政院为枢密院,崇政使为枢密使,与宰相分执朝政。
这时候枢密使有了些调整,因为郭崇韬在李存勖于魏州即位时是守兵部尚书,充枢密使,他这位枢密使在军事决策中参与很深,甚至在黄河拉锯战中自带一军登陆博州东岸解杨刘之围,又力劝李存勖赌命决战,在军界权重很大,所以此后枢密使开始偏重于军事了,味道上更多像晚唐的神策中尉了,而且郭崇韬与此同时还兼着侍中,等于他无论军政非得一把抓,中书门下就是干活的,结果就是“功烈虽多,事权太重,不能处身量力”了。
到了李嗣源上位,枢密使这威力也这么一脉传下来了。
安重诲虽然之前没干过枢密使,但他之前是小号枢密使的中门使。(李存勖治下所有节镇都设了中门使这么个岗,职掌同于朝廷枢密使)
安重诲他爹是李克用的骁将,当年救朱瑄时战死了,安重诲很年轻的时候就进了李嗣源的班子,为人“明敏谨恪”,注意这四个字,是史料原文,这位同志夹着尾巴的时候是块大好材料,这些年一直是李嗣源的智囊,兵变于魏博之时,所有的谋议大计都是安重诲和霍彦威帮着拿主意的,等革命成功后,直接就由中门使升级为枢密使了,后来又兼了侍中乃至中书令,随后史料的描写也几乎变成了郭崇韬的翻版,所谓:重诲自为中门使,已见亲信,而以佐命功臣,处机密之任,事无大小,皆以参决,其势倾动天下。虽其尽忠劳心,时有补益,而恃功矜宠,威福自出,旁无贤人君子之助,其独见之虑,祸衅所生,至于臣主俱伤,几灭其族,斯其可哀者也。
《新五代史》中把郭崇韬和安重诲这前两位枢密使归到了一传作为枢密使跋扈的开端,给这相似度颇高的哥俩最后总结道:至崇韬、重诲为之,始复唐枢密之名,然权侔于宰相矣。从世因之,遂分为二,文事任宰相,武事任枢密。枢密之任既重,而宰相自此失其职也。
现在有多猖狂,将来北宋阉它时就有多下功夫,这个岗对赵家兄弟印象可谓深刻,因为他们前太祖郭威先生就是后汉的枢密使。
安重诲同志牛逼起来后比他上一任的郭崇韬还要嚣张一个级别,他不是普通的专权了,而是仗着多年从龙元勋的关系居然敢先斩后奏!小的就不提了,说个最嚣张的大家品下他狂到了啥地步。任圜拜相判三司管了财务后由于能干有成绩被安重诲针对,但人家任圜资历也很老,当年被李克用看重嫁了宗女,此后一直是李嗣昭的铁杆,李嗣昭死后被李存勖改镇州为北京时任命其为真定尹、北京副留守,行留守事,征蜀行动中又是仅次于李继岌和郭崇韬的三号人物,人家是有背景的,不虚安重诲俩人开始对撕,后来由于俩人扯脖子嚷的忒过分了,任圜折腾烦了随后请病假退休回了磁州,结果朱守殷在汴州造反的时候,安重诲居然趁机遣人矫诏去弄死了这位老政敌,然后再上奏平账说任圜与朱守殷通谋,死无对证后李嗣源也就只能无可奈何了。(宰相任圜判三司,以其职事与重诲争,不能得,圜怒,辞疾,退居于磁州。硃守殷以汴州反,重诲遣人矫诏驰至其家,杀圜而后白,诬圜与守殷通谋,明宗皆不能诘也)
这是噶副国级退休干部啊,他居然敢这么平账······
安重诲杀完担心天下议论他,随后请求取消各地欠三司的二百余万欠税买民心,李嗣源还“不得已”同意了,瞅瞅安重诲的权势有多大。(而重诲恐天下议己因取三司积欠二百余万,请放之,冀以悦人而塞责,明宗不得已,为下诏蠲除之。其威福自出,多此类也)
李嗣源自927年十月剿灭朱守殷后一直坐镇汴州维稳,其实也是因为洛阳地区一直没缓过来,拉着官僚系统跟禁军们去汴州就食,直到929年二月,定州王都那事平了之后,李嗣源才回了洛阳,回去后就听安重诲报上来了一件事,李嗣源东巡时以李从璨为皇城使,李从璨等他爹走了以后开始大排宴宴,喝多了以后估计是没憋住自己的欲望,直接坐御榻上了。
李从璨性子比较刚,仗着皇子身份从来不给安重诲这位权臣面子。
皇子和权臣闹不愉快是相当危险的,因为你毕竟是皇子,权臣为了自保且为了向领导输出我只忠于你的印象,权臣会对你这皇子下杀手的。
安重诲抓到了李从璨的必死点,奏请诛之。
三月十六,李嗣源赐李从璨死。
李从璨被干掉后,安重诲密谋弄死另一个皇子,李嗣源功勋卓著的养子李从珂。
之前李嗣源守真定时,李从珂与安重诲曾经有一次喝多了以后骂起来了,骂急眼后李从珂开始暴打安重诲,安重诲逃走才没被打死。等转过天来后,李从珂醒酒后想起来了这事,赶紧去低姿态道歉,当时虽然说开了,但是这事安重诲算是彻底记下永远忘不了了。
跟小不小人没关系,搁谁也忘不了,别挑战人性。
等革命成功后,安重诲一直在寻找机会,这几年李从珂一直任河中节度使,虽然安重诲展开了绵绵不断的报复动不动就找个茬以“从珂非李氏子,后必为国家患”说点坏话,但人家李从珂却一丁点不耽误的不停加官,自检校太保加到检校太傅,再加到检校太尉。
李从珂的军界威望太高,跟李嗣源的感情又太好,人家还没有任何动作,一直没有下手机会,结果胆子越来越大的安重诲居然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逼反这位旧仇,矫诏命让河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把李从珂驱逐出境。
930年四月初五,李从珂出城阅马,结果杨彦温勒兵闭门不让领导进了。(及帝镇河中,重诲知其出入不时,因矫宣中旨,令牙将杨彦温遇出郭则闭门勿纳;潞王从珂为河中节度使,重诲,乃欲阴图之。从珂阅马黄龙庄,其牙内指挥使杨彦温闭城以叛)
李从珂派人扣门问道: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何这样对我?
回道:杨彦温不敢负恩,只是受枢密院宣命请公入朝。
此时的安重诲已经有晚唐“枢密使+神策中尉”合体的威望感了,要知道杨彦温是李从珂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安重诲想祸害你时,他能一封文书就策反你的嫡系。
李从珂宿于虞乡,遣使上表给李嗣源送了过去。
四月初九,李嗣源看到后问安重诲道:杨彦温说的这到底是啥情况!
安重诲没想到李从珂居然有渠道能把消息送到李嗣源这,于是道:此贼妄言!宜速讨之!
李嗣源怀疑了,随后命杨彦温为绛州刺史,想到把杨彦温调来对质。(明宗疑其事不明,欲究其所以,乃遣殿直都知范氲以金带袭衣、金鞍勒马赐彦温,拜彦温绛州刺史,以诱致之)
但安重诲还是屡次请求发兵剿灭,最终又是李嗣源不得已,命西都留守索自通和侍卫指挥使药彦稠率兵讨之,但李嗣源在药彦稠出发前专门指示:必需生擒杨彦温!我要亲自审!(重诲固请用兵,明宗不得已,乃遣侍卫指挥使药彦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讨之,而诫曰:为我生致彦温,吾将自讯其事)
为啥“明宗不得已”?
也因为李嗣源感觉到这几年对安重诲放纵过多后突然收权翻脸有危险了。
李嗣源一面下令征讨,一面召李从珂来洛阳,李从珂得到入朝命令后赶紧飞驰入京给自己伸冤。
李嗣源加了安重诲兼中书令以示安抚避免他狗急跳墙,等李从珂至洛阳后被责令回家拒绝其入朝请见变相保护了起来。
一切都等人证到了之后再说。
老李真是高手啊!
四月十九,药彦稠等攻拔河中,斩了杨彦温,把脑袋快递回来了。(彦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诲旨,斩彦温以灭口)
李嗣源怒斥药彦稠不送活的,气坏了。
看出官僚机构的可怕了吗?
大领导想弄死你,你有地方说理吗?那是共患难过来的大功皇子啊!想黑你时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杨彦温作为河中的二号人物,按理讲这官已经大到咱们今天能在电视上看见了,但也不过是最高层斗争间的一个小小的棋子,该平账时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重诲随后率群臣称贺平叛成功,但李嗣源大怒道:朕的家事都没弄清楚!卿等用不着致贺!
这个时候,其实貌似风光无限的安重诲已经在死亡笔记上被写下了名字。
李嗣源不是傻子天子,他是一辈子从尸山血海中杀上来的,很多事他可以忍,可以重感情,但涉及到你威胁了他的权力与安全,你就离死不远了。
通过李从珂被打倒,李嗣源突然明白了原来你安重诲说的话比我的话好使,我明令要活口,但最后真敢给我快递个脑袋回来。
看来他们不怕得罪我,怕得罪你。
安重诲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居然还要对李从珂斩草除根,他暗示宰相冯道和赵凤上奏李从珂的丢城失地之罪,李嗣源道:我儿被奸党所构陷,还没弄明白是非曲直,你们为何发此言,是不想让他留活口于人间吗?而且李嗣源非常明确的挑明道:皆非公等意也!你们别背台词了!二人惶恐而退。(重诲数讽宰相,言从珂失守,宜得罪,冯道因白请行法。明宗怒曰:“吾兒为奸人所中,事未辨明,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兒人间邪?”赵凤因言:“《春秋》责帅之义,所以励为臣者。”明宗曰:“皆非公等意也!”道等惶恐而退)
过了两天,赵凤又提这事,李嗣源还是不搭理,等转过天来安重诲亲自张嘴了,李嗣源道:朕当年为小校时家贫,全赖此儿拾马粪养家,今日为天子,难道我连我的孩子都保不了嘛!你想怎么处置你才觉得合适?
安重诲道:陛下父子之间的事臣哪里敢妄言,都依陛下裁决。
李嗣源道:已经给他关禁闭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安重诲就此退下,但你别以为这事完了,索自通打下了河中后被任命为新的河中节度使,随后登记军府甲仗名册上报时说李从珂私造兵甲。
这就是往死里下手了。
但最终李从珂还是仰仗王德妃居中调停被保了下来。
虽然至此“士大夫不敢与从珂往来”,李从珂被吓的每天搁屋里念经祈祷,安重诲貌似赢了,但其实这次权力大战他输的很惨。
因为皇帝通过保这个养子已经政治表态了:我不信任你安重诲了!
此时的安重诲已经在五年的枢密使岗位上得罪了太多人,其中分量最重的就是保下李从珂的王德妃,其实这个王德妃本来应该是他的政治同盟,当初是因为他的关系才得以送到李嗣源的身边受宠,结果这位女同志比较爱花钱,安重诲的控制欲实在是太高了,居然劝女同志少花钱,那是能劝的住的嘛!再说又没花你的钱!完事你安重诲还老以刘后的案例给人家洗澡治病红脸出汗,随后关系就走崩了。(初,王德妃因安重诲得进,常德之。帝性俭约,及在位久,宫中用度稍侈,重诲每规谏。妃取外库锦造地衣,重诲切谏,引刘后为戒;妃由是怨之)
很快,权力场上有人读出了李嗣源疏远安重诲的味道:八月初四,捧圣军使李行德和十将张俭带来一个叫边彦温的人告密道:安重诲发兵要去讨伐淮南;又引占相者为自己算命。
李嗣源后来拿这事敲打询问了下侍卫都指挥使安从进和药彦稠,二人都说这是奸人欲离间陛下勋旧!安重诲侍陛下三十年,幸而富贵,何苦谋反!臣等请以宗族保之!
“神策将”拿家族发誓保“神策中尉”了。
李嗣源试探出来了安重诲此时摸不动,仅仅斩了告密的边彦温,随后召见安重诲慰抚,君臣相对哭了哭。
这通哭,双方都能品出演的味道了。
安重诲也能读明白的,随后上表辞职,李嗣源表示:告状的都杀了,你别没完。结果过了两天安重诲还是要求出镇度余生,李嗣源继续不许,按理讲面子已经给很足了,但安重诲没完没了了,居然让皇帝配合自己三辞三让了,逼的李嗣源怒道:你随便!我不怕没人辅佐!(安重诲久专大权,中外恶之者众;王德妃及武德使孟汉琼浸用事,数短重诲于上。重诲内忧惧,表解机务,上曰:“朕无间于卿,诬罔者朕既诛之矣,卿何为尔?”甲戌,重诲复面奏曰:“臣以寒贱,致位至此,忽为人诬以反,非陛下至明,臣无种矣。由臣才薄任重,恐终不能镇浮言,愿赐一镇以全余生。”上不许;重诲求之不已,上怒曰:“听卿去,朕不患无人!)
随后李嗣源让宰相们讨论安重诲的去留,冯道是能看出来李嗣源想法的,随后说了句很艺术的话:大家如果真的爱惜安令公,就应该让他解除枢密之任。旁边的赵凤赶紧保护他说了句:公失言。随后上奏不可轻动。(上遣孟汉琼诣中书议重诲事,冯道曰:“诸公果爱安令,宜解其枢务为便。”赵凤曰:“公失言!”乃奏大臣不可轻动)
冯道真不是那种混饭吃的,其实他的建议也算是双方都体面的最优解了,此时安重诲“宜解其枢务为便”后还是兼着中书令的,人家还是宰相的,相当于交了兵权,这样李嗣源还可能念在旧情放过他。
李嗣源在这乱世滚半个世纪了,安重诲不是对手的,你玩不过的。
很快,压垮安重诲的最后一件事暴雷了。
930年九月,东川董璋和西川孟知祥先后反了。
安重诲这位军事一把手在蜀地布局了四年多,布崩了。
最早安重诲判断因为孟知祥是李存勖的亲戚所以迟早要反,于是在天下节度使都杀了宦官监军后依旧派了客省使李严为监军。(枢密使安重诲颇疑知祥有异志,思有以制之。初,知祥镇蜀,庄宗以宦者焦彦宾为监军,明宗入立,悉诛宦者,罢诸道监军。彦宾已罢,重诲复以客省使李严为监军)
当时孟知祥就不干了,李严刚到成都没多久就被找茬砍了,由于当时正是李嗣源上位的磨合期,不想闹僵了,随后李严白死了,李嗣源还送还了人质安抚了事。
安重诲此后开始把亲信的部队往两川调,每次换将,都让将军们带着自己的精兵牙队去蜀地以备缓急,多者二三千,少者不下五百人,夏鲁奇为武信军节度使;分东川之阆州为保宁军,以李仁矩为节度使;又以武虔裕为绵州刺史。(初,魏王继岌东归,留精兵五千戍蜀。自安重诲疑知祥有异志,听言事者,用己所亲信分守两川管内诸州,每除守将,则以精兵为其牙队,多者二三千,少者不下五百人,以备缓急。是岁,以夏鲁奇为武信军节度使;分东川之阆州为保宁军,以李仁矩为节度使;又以武虔裕为绵州刺史)
这帮精兵后来都赔蜀地了。
安重诲还进行了错误判断,认为东川的董璋能够利用,实际上这个人的野心同样极大,一直琢磨吞并西川,但在安重诲的伟大布局下,之前结仇的董璋和孟知祥为了一致对外居然结了亲家。
李嗣源南郊祭天前,派了客省使李仁矩告诉两川随份子,令西川献钱一百万缗,东川五十万缗。人家这俩地都说自己军用不足,西川最终献了五十万缗,东川献了十万缗,这是洛阳最后一次薅两川的羊毛,也是趁着这个祭天的机会,930年二月,在凤翔节度使李从曮入朝陪祀的时候李嗣源把这位凤翔王给扣了;三月徙李从曮为宣武节度使,以宣徽使朱弘昭为凤翔节度使。
已经在凤翔做土皇帝近半个世纪的李家人被调离了凤翔,朝廷对蜀地的态度也基本明牌,肯定是要打了,担心李从曮要价或者起反作用提前给你调走,当然人家蜀地也早就放弃幻想了,此时董璋已经开始大肆募兵,然后学习朱温好榜样的惨无人道的给募兵剪发黥面,又在剑门北设了永定关布列烽火了。(董璋阅集民兵,皆剪发黥面,复于剑门北置永定关,布列烽火)
等蜀地开战后,在孟知祥派西川军援救后石敬瑭的战事不利,随后一波波的往洛阳派使者说蜀地道险路狭,进兵甚难,物流耗费为十分之九,关右之人又被一路的运送给养整急眼了,大量窜匿山谷做了盗贼。(董璋等反,遣石敬瑭讨之,而川路险阻,粮运甚艰,每费一石,而致一斗。自关以西,民苦输送,往往亡聚山林为盗贼)
李嗣源忧之,对近臣道:谁能暂时替我处理朝务,我自己去干蜀贼!
安重诲很识趣道:臣职忝机密,军威不振是臣之罪,臣请自往督战。
李嗣源就这样终于等来了光明正大调安重诲离京的机会。
十二月二十四,安重诲出发,西方藩镇听说这位爷来了以后没有不惶恐惊骇的,沿途领导们不敢得罪这位连皇子都敢黑的权力魔鬼,钱帛和粮草开始昼夜运往利前线,人畜倒毙于山谷者不可胜纪。(关西之人闻重诲来,皆已恐动,而重诲日驰数百里,远近惊骇。督趣粮运,日夜不绝,毙踣道路者,不可胜数)
此时京圈的自己人都能看出来李嗣源开始疏远安重诲了,石敬瑭本来就不愿西征,等安重诲离开朝廷后终于敢大规模开火的上奏了,说蜀地不好打啊。李嗣源表示认同。(时上已疏重诲,石敬瑭本不欲西征,及重诲离上侧,乃敢累表奏论,以为蜀不可伐,上颇然之)
石敬瑭的作战意愿可以通过一件事来反应下:931年正月十四,石敬瑭再次引兵至剑州屯于北山对垒西川军,此时夏鲁奇已死,西川军枭夏鲁奇的脑袋做了阵前公示,夏鲁奇二子随石敬瑭在军中,哭请前往取其父之首下葬,石敬瑭道:孟知祥长者,必葬你们的父亲,你们难道希望令尊身首异处吗!
对这么好拱火的机会说灭火的话,这就不是个想打仗的样子,很快石敬瑭又做战不利退回了剑门。
此时此刻,督军的安重诲到了凤翔,凤翔节度使朱弘昭在马前迎拜,然后把领导请于内室在叫妻子儿女排队参拜,亲自上菜进酒礼节极为恭敬,结果安重诲也确实到了该死的时候了,居然哭着说道:小人们陷害我啊!差点死他们手里啊!幸亏主上明察才得以保存宗族!(重诲过凤翔,节度使硃弘昭延之寝室,使其妻子奉事左右甚谨。重诲酒酣,为弘昭言:“昨被谗构,几不自全,赖人主明圣,得保家族。”因感叹泣下)
为啥说他该死呢?
因为朱弘昭本传中的第一句话就说了这位李嗣源的客将因为跟安重诲的关系不好所以做不了京官。(朱弘昭,太原人也。少事明宗为客将,明宗即位,为文思使。与安重诲有隙,故常使于外)
人家之所以跟孙子一样的伺候你,是因为害怕你回去再伤害人家,结果你真觉得他是被你这些年PUA整服了,居然说你在朝被构陷了这种话,你这一句话就漏了底了,你说你是不是到了该死的时候。
朱弘昭通过这一句话就听明白了,已经有人开始搞你了!冤家这是要倒啊!随后等安重诲走后立即上奏道:安重诲埋怨朝廷说坏话,不可让他到行营啊!恐怕他要夺石敬瑭的兵权啊!(重诲去,弘昭驰骑上言:“重诲怨望,不可令至行营,恐其生事)
另一面又给石敬瑭去书信道:安重诲举动孟浪,他要是到了军前恐怕扰乱三军军心到时候不战自溃,不能让他到军营啊!(又遗敬瑭书,言“重诲举措孟浪,若至军前,恐将士疑骇,不战自溃,宜逆止之)
呵呵,五代的权力斗争之美啊!
别看战略啥的都是青铜,但内斗方面正经一个个全是王者,一句话就判断出来你现在的状态,看见破绽那就下死手。
石敬瑭那边也想睡觉有人递枕头的赶紧给朝廷递折子,表示安重诲要是到了恐怕人情有变,宜急征还。
不久跟安重诲有仇的宣徽使孟汉琼自西方还京,也说安重诲这一去整个关西鸡飞狗跳。(而宣徽使孟汉琼自行营使还,亦言西人震骇之状,因述重诲过恶)
李嗣源下诏召安重诲还。
二月初一,石敬瑭以遂、阆已经陷落,粮运不继为由,烧营北归。
安重诲至三泉时得到了诏书,然后飞速急归,等再过凤翔时,朱弘昭已经不接纳他了,安重诲大惧,驰骑东还。
二月十三,安重诲在飞奔中接到了新命令,枢密使兼中书令不用干了,去河中出镇吧。
老道的李嗣源虽然不认字,但干啥都一眼看透本质!
打仗他知道直扑大梁;权斗他知道调虎离山。
宰相赵凤对这个人事安排上奏道:安重诲是陛下家臣,其心终不叛主,现在被各路人谗言,如果陛下不察其心,他就离死不远了。
李嗣源对这个行为定性为了朋党,很不高兴。(长兴中,安重诲出镇河中,人无敢言者,惟凤极言于上前曰:“重诲是陛下家臣,其心终不背主,五年秉权,贤豪俯伏,但不周防,自贻浸润。”明宗以为朋党,不悦其奏)
这个表态都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攒材料时间了,毕竟离了京还没攥着皇帝的“神策中尉”就不可怕了。
很快宦官安希伦因为向安重诲通报宫中情况被斩首弃市了,此时安重诲还幻想平安着陆呢,上表请求致仕。
闰五月初三,制以太子太师致仕,当日其子安崇赞、安崇绪逃奔河中。
闰五月初五,任保义节度使李从璋为河中节度使去接班。
闰五月初七,遣步军指挥使药彦稠领兵进军河中。
俩儿子到了河中后安重诲惊道:你们怎么来这了!很快就叹道:我知道了,不是你们想来的,被人算计了罢了,我以死徇国,夫复何言!随后抓了二子上表送回了朝廷。
转过天来朝廷中使到了,见安重诲后恸哭良久;安重诲问你哭啥,中使道:人言安令公您有异志,朝廷已遣药彦稠率兵来到了。
安重诲道:我受国恩,死不足报,怎敢有异志!麻烦国家发兵给主上添堵了!
皇城使崔光邺一直深恨安重诲,李嗣源派他去河中观察动向,并给了“尚方宝剑”的交代,安重诲如果真有异志你就与李从璋把他解决了。(明宗又遣翟光业至河中,视重诲去就,戒曰:有异志,则与从璋图之)
崔光邺至河中,李众璋得了授权后以甲士围了安重诲家,随后亲自入见,拜于庭下。
安重诲大惊,赶紧下台阶回拜,结果没想到自己刚低头就被被李从璋一锤子给打死了,其妻张氏惊呼抱着安重诲道:令公该死也不至于让太傅急成如此。随后也被一锤子干掉。李从璋剥其衣服,让夫妻裸尸于廊下,血流盈庭。
闰五月十二,李嗣源下诏定调:安重诲离间孟知祥、董璋、钱镠,又欲自击淮南以图兵柄,派元随窃二子归本道,并二子诛之,其余子孙皆免。
闰五月十九,李嗣源遣西川进奏官苏愿、东川将刘澄各还本镇,给两川带话:之前是安重诲专权兴兵,如今匪首已死。
两川这哥俩随后开始了互撕,一年后,932年四月,孟知祥击溃了董璋,董璋自杀后东川归了孟知祥,拜安重诲所赐,之前有三万精兵在打入两川内部的过程中都成了给人家随的份子。(孟知祥镇西川,董璋镇东川,二人皆有异志,重诲每事裁抑,务欲制其奸心,凡两川守将更代,多用己所亲信,必以精兵从之,渐令分戍诸州,以虞缓急。二人觉之,以为图己,益不自安。既而遣李严为西川监军,知祥大怒,斩严;又分阆州为保宁军,以李仁矩为节度使以制璋,且削其地,璋以兵攻杀仁矩。二人遂皆反。唐兵戍蜀者,积三万人,其后知祥杀璋,兼据两川,而唐之精兵皆陷蜀)
932年六月,李嗣源将那位最能打的爱子李从珂调为凤翔节度使为国顶住西大门。
这位安重诲死前叹道“我固当死,但恨不与国家除去潞王”的男主角来到了他的逆转大舞台。
“以佐命功臣,处机密之任,事无大小,皆以参决,其势倾动天下”的安重诲折腾了五年,他干的那所谓“大事”全都狗屁不是。
两川他想控,但无论是一直敌视的孟知祥还是曾经以为能利用后来发现狼子野心的董璋他都控不住,兵没少派,最终就是把本能让两川内部先互撕你再去摘桃的局面给人家整成了同仇敌忾。
孟知祥最终能建立后蜀,其实他安重诲是间接功臣。
他到死都觉得李从珂是祸害,结果他在人家无懈可击的时候强行攒局,反而让李嗣源下定决心搞定他这个肘腋之患,李从珂更是借着他的政治迫害让天下明白了这位养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大攒了一波政治威望。
李从珂后面能逆风翻盘,其实他安重诲也是间接功臣。
火候不到,众口难调,这时候你需要等。
安重诲不明白,让人一锤子敲死了;
本就是个中门使的材料,小才大用后把他给害了。
同样小才大用被害的还有李嗣源的次子李从荣,他哥哥要是没死,稳稳当当当个王爷享福挺好的,他哥哥死了,轮到他了,结果半瓶子水咣当的全洛阳都能听见响。
他爹没有多长时间了,该他亮相了。
932年十一月,因契丹骚扰云州,时任禁军最高统帅判六军诸卫事的李从荣借机希望挤走他的副手,时任河阳节度使兼六军诸卫副使的石敬瑭,推荐其去镇守太原。
最终石敬瑭被任命为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兼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军蕃汉马步总管,加兼侍中,去了太原。
其实北境此时根本不必当回事,大同节度使张敬达聚兵要害,契丹根本不敢南下,所谓“时以契丹率族帐自黑榆林至,云借汉界水草,敬达每聚兵塞下,以遏其冲。契丹竟不敢南牧,边人赖之”。
为啥契丹来代北溜达了?
因为幽州那讨不到便宜被打出心理阴影了。
倒是李嗣源曾经的养子蔚州刺史张彦超(沙陀)因与石敬瑭有很大的矛盾,听说他为总管后举城附于契丹被任命为了大同节度使,成为了契丹的唯一战果。
也算是契丹最该配享太庙的石敬瑭宝宝提前送人家的见面礼了。
石敬瑭至晋阳,以武心腹刘知远管军事、文心腹周瑰管仓廪后勤,二位太祖也就此来到了他们剧本大幕拉开的地方了。
933年五月初九,李嗣源突然得了风疾;
五月十五,稍微好些,赶紧在文明殿会见群臣安定人心。
但风疾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好撑的。
李嗣源快到寿了,他是五代中很少见的一个有为明君,作为一辈子经历了几乎所有能经历的剧本登顶后的皇帝,史载他“性不猜忌,与物无竞”,实际上不过是万物看透后的不想计较罢了,他登基的时候已经六十了,每天晚上都要在宫中焚香向天祈祷道: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在位年间也是“年谷屡丰,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为小康”了。
但是,李嗣源堪称圣主的7年表现,并没有对这个时代的本质改变什么。
他的年龄是柄双刃剑,因为太老了,所以不折腾给了老百姓活路;但也因为太老了,所以该解决的问题其实相当于都搁置了。
李嗣源这身体刚一不行,仅仅十天没出来见群臣,京城的人心就又已经惶恐到了甚至流窜山野了,或者直接找关系躲到军营里去了,最终逼的李嗣源强行带病驾临广寿殿人心才安定下来。(帝旬日不见群臣,都人汹惧,或潜窜山野,或寓止军营。秋,七月,庚辰,帝力疾御广寿殿,人情始安)
李嗣源在,这天下能镇的住;
李嗣源一旦不在了,所有人都清楚,这洛阳还得拿血洗几遍。
因为那半瓶子水晃荡的太响了。
也因为枢密使在郭崇韬和安重诲之后太吓人了,让本就半瓶子水的李从荣心中充满了恐惧。
火候不到,众口难调;
火候过了,事情就焦。
随着李嗣源过早的离开,五代进入下半场了,这世道,要焦了。
烧焦五代的开端,庸子大任的闹剧
李从荣,李嗣源的二小子,在他爹登基前的履历是空的。
作为一个沙陀的将门子,这很说明问题。
沙陀人在创业过程中充分落实了不惯着孩子的朴实作风,从李克用带他那儿子军团开始,哪怕是亲儿子都得给我从小就上马去行军搏杀的血与火里来回滚,选拔出来后去一步步带兵管将,比如他早死的长子李落落,历任晋阳令、河东节度副使、铁林指挥使,那是铁骑军的指挥员;比如李存勖,从小善射骑胆略绝人,十一岁的时候就跟李克用去长安救昭宗了,而且还作为的外交大使去入觐献捷,迎驾还宫,让李晔见到后感叹“此儿有奇表”。
人家沙陀集团确确实实在以武立国方面做的是真好,像李存审、李嗣源这帮李克用养子的子弟们也有大量人才都是在十几岁就展露头角了,随后一步步成长为名将了,李嗣源长子李从审骁勇善战,跟随李存勖多次立战功后成为了金枪指挥使(金枪都指挥官手,魏博那帐前银枪都被称为银枪都,金枪都是成立银枪都后李存勖又挑选的一直特种兵军团);李存审的长子李彦超在李克用时代就是牙将,后来独当一面去镇边了;四子李彦卿在十三岁就早早因为善骑射被李存勖挑走做亲兵了,极受信任,出入卧内,做了亲从指挥使;二子三子的李彦饶和李彦图在胡柳之战中随他们爹那是血战有功的上阵父子兵。
在沙陀军团中,这帮高干子弟都会从小就被各种武德培养,文化课也许会搁一边,但骑射行军这都是必修课,从小就被选拔挑选一通,是苗子的基本都会被挑走到李克用和李存勖手中从十几岁就当亲将培养。
一方面作为人质,毕竟大将们将来接班都得指望能干能打的接班人;
一方面培养感情,所以我们能看到哪怕李存勖失势后李从审和李彦卿依旧忠心耿耿。
所以说,如果沙陀军界子弟在年轻时没有展露头角出啥履历,那真不是爹妈有多溺爱,而是确实不是那块材料。
沙陀军团战略眼光感人的结果就是将战斗时长无限拉满,李国昌那是在868年就带着无坚不摧的沙陀军打出来了节度使和国姓,此后虽然横跨了半个多世纪在战略层面上几乎从来就没选对过,但人家就是能仗着始终一线的战斗力就是不下牌桌,靠的就是这一代代的全集团选锋机制。
沙陀人对于战斗选材方面那是太有经验了,这孩子是不是材料,一上马,一搭弓,从小是不是孩子王,说话有没有人听,几个照面就八九不离十了,李克用从全军范围选兵尖子当干儿子,这帮干儿子也从全团范围内发掘好苗子,一代代下来,沙陀这帮高官们都是“相将”的大师。
是那块料的孩子都会被挑走的,尤其领导力和军事能力,极吃天赋,也最容易显露出来,这不像政治能力,需要手把手教,熟悉一大堆进退套路和人性陷阱,还得等激素期退下去后才能看出来真正水平。
能不能做将,这是13岁就能看出趋势的;
能不能做官,这得33岁才能做出一个初步判断。
像老教父小时候全家被杀光一个人躲灾来到陌生新大陆还查出天花后居然这孩子能平静的坐那唱歌,像这种孩子那都不用等到青春期看身板挑武艺了,这时候就直接挑走了,这是顶级的将才坯子!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这种天赋就是早早能看出来的,有就是有,没有今后也不会有,因为它练不出来。
说这一堆,大家知道为啥我说李从荣前面的空白履历很说明问题了吧,他在他爹登基后那确确实实得到了7年的顶级浇灌培养,但你看他后面的兵变,就跟过家家一样。
他如果真是那块材料,作为李克用死后沙陀军界顺位一直前五(前四为李存勖、周德威、李嗣昭、李存审)的李嗣源的儿子,前面的履历不可能是空白的,李嗣源不是不会培养将才,他一路走下来带了好多徒弟,手下猛将如云,好多都是跟李克用一样一边征战一边培养和挖掘的。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导致沙陀军界对天赋这事相当看重——李克用疼干儿子的文化。
李克用的那堆干儿子跟亲儿子待遇几乎一样,这也就导致了军界内卷太严重了,你不可能把机会和资源给不是那块料的亲儿子去浪费,那么多干儿子都看着呢,将士们也不答应。
小公子如果能干,一路从基层军官杀上来确实是那块料,那将士们拥护,如果不是那块料,对于领导们不能干的亲儿子们,沙陀军团其实是早早活明白的一个群体,允许你躺平,不允许你折腾。
在家躺平只添一双碗筷,出门创业掏空六个钱包,养着你能花多少钱?你就算开最贵的车,吃最贵的饭,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那能花多少钱?
让你去带兵赔了那是糟蹋多少钱?养着你可以,但您可别胸怀大志,您要是真行早被挑走了,沙陀军团还真就不存在遗珠这一说。
所以我们看到李嗣源这些年的征战中,打头阵的永远是“长七尺余,方颐大体,材貌雄伟,以骁果称”的力战专家李从珂,带他嫡系亲骑“三讨军”的永远是“性沈淡,寡言笑,读兵法,重李牧、周亚夫行事”的姑爷石敬瑭,他前后八战哪怕自己中箭也得收服幽州猛将元行钦去为我所用,但从来看不见他亲儿子有啥征战记录。
李嗣源不是不爱他的儿子们,李从荣和李从厚跟安重诲的关系那是从幼儿时代就搂着抱着,是“从荣及宋王从厚自襁褓与之亲狎”,跟安重诲的感情都能那么厚,安重诲作为李嗣源的影子,父子间的感情和沟通那可能少吗?
所以说李从荣其实是沙陀集团尤其是李嗣源集团前面很多年已经成为集团共识的,不太是那块料的二公子。
跟《教父》里那老二弗雷多一样,所有人都喜欢,所有人也都得规规矩矩喊声二爷,但前提是你仅仅当个别管正事的吉祥物。
他只要管了正事,甚至是对整个集团的侮辱!
这其实也是后面李从荣和朝野都互相不正常的核心根源。
打下这天下跟你有鸡毛关系啊!咱沙陀军团这百年来都是看重能力好不好!血缘就是个高级社保!
但是,到了李嗣源称帝之后,这事尴尬了。
理论上来讲,李嗣源如果是个节度使,那他死后这节度使的继承毋庸置疑就是俩人选,要么李从珂,要么石敬瑭,按照当时的政治惯性应该是石敬瑭接班,因为李从珂已经能力强到外面开分公司去了。
李嗣源不会传位给亲子,因为知道坐不住,也因为都是给皇帝打工,皇帝也乐见非直系血亲的传承。
但涉及到皇位传承,这局面变了。
这不是藩镇传承了,这是天子传承,自古都是血缘之间传承。(李嗣源自己是打下来的,不是传下来的)
李从审死了,这个老二李从荣从理论上来讲下一届就是他了,这个的二小子行不行也得是你的被逼着上场了。
926年,李从荣授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
928年,李从荣移北京留守,充河东节度使。
929年三月,李从璨因为做御座被赐死后,四月,李从荣被调回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将其同母弟李从厚调去太原。
等李从荣这回入京后,他自己也知道在武德方面有短板欠缺,这天赋补不上去了,随后在儒学方面下功夫了,而且迷上写诗了,还招了一大堆文学之士跟他搞风雅,但是写作这个东西吧,很多人总觉得好东西都跟李白一样是喝完酒写出来的,那灵感都是喝出来的,其实据我的心得和同行们之间的沟通,能卖钱的文章都是拉磨拉出来的,喝了酒以后都是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X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反正为了弄来感,李从荣MCN的旗下诗人们总喝酒搞头脑风暴,这让他爹非常不喜欢了。(从璟死,从荣于诸皇子次最长,又握兵柄。然其为人轻隽而鹰视,颇喜儒,学为歌诗,多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故后生浮薄之徒,日进谀佞以骄其心。自将相大臣皆患之,明宗颇知其非而不能裁制)
李从荣写诗“自谓章句独步于一时”,注意,自谓的哈,而且产量颇丰,写了一千多首,还出了诗集。(从荣为诗,与从事高辇等更相唱和,自谓章句独步于一时,有诗千余首,号曰《紫府集》)
客观来讲那个年代是精神娱乐极度匮乏的时代,好诗是非常容易冒出来的,那是精神的巨大享受,但从李从荣诗歌大全的市场反馈和他这个产量,估计是乾隆水平了。
后来有一次李嗣源看不下去了,问了问他儿子你军政之外都干啥啦?注意是“尔军政之余,习何事业”,老李强调了军政的重要性。
随后李从荣也知道他爹喜欢啥,没敢提诗,回答道:有暇读书,与诸儒讲论经义尔。
老李随后没搭理他那茬教育道:大儒们留下来的那些经义里有君臣父子之道,那真是好东西,但必须得找那种饱学鸿儒给你讲你才能深研究。我当年总看先帝喜欢做诗,纯属瞎耽误功夫,你是将门之子,咱祖坟上就没长那做诗的草,你就别瞎耽误功夫的跟写诗作文彪劲儿了,你那个诗的水平现在传出去都能当乐儿听了,我老了,虽然对经义知道不多,但我就喜欢听,这是先哲们的大智慧,你要是想学就学经义吧,那堆文字游戏今后就给我拉倒吧。(明宗曰:“经有君臣父子之道,然须硕儒端士,乃可亲之。吾见先帝好作歌诗,甚无谓也。汝将家子,文章非素习,必不能工,传于人口,徒取笑也。吾老矣,于经义虽不能晓,然尚喜屡闻之,甚余不足学也)
唉,知子莫若父的慨叹啊,尤其那句“汝将家子,文章非素习,必不能工,传于人口,徒取笑也”,我都读出来我爸当年让我放弃画画等众多爱好的味道了,当然我爸没李嗣源说的那么艺术,我爸通常让我撒泡尿照照镜子或者家里八辈子没冒过“某种爱好”的烟。(我妈也总说)
李嗣源这个13岁开始就在尸山血海中滚了半个世纪的时代之巅也突然间有了计划生育时代的悲哀,虽然是没少生,但成材率确实低,行不行的也就特么他了。
930年八月,李从荣被封为秦王,潜台词基本明确了,要传位他了。
但是,这个秦王的潜台词又在朝野上下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因为这年四月,李从珂被安重诲打倒天天搁家里念经去了,安重诲被李嗣源上升为头号巨患,到了这年八月时安重诲也被弹劾专权了,这个秦王倒像是对覆灭安重诲前的安抚。
因为安重诲这些年几乎是李从荣半个爹的存在,李从荣和其同母弟李从厚从襁褓中就是安重诲一步步看着长大的,关系亲近无比。(初,安重诲为枢密使,上专属任之。从荣及宋王从厚自襁褓与之亲狎,虽典兵,常为重诲所制,畏事之)
李从荣和李从厚也一直对他们的安叔叔当半个爹一样供着。(至是,重诲用事,自皇子从荣、从厚皆敬事不暇)
安重诲玩了命的想弄死李从珂,除了两人之前有仇之外,其实也有帮他力挺的李从荣夯实太子位的关系,因为都是李嗣源班子里几十年滚过来的,安重诲太知道他沙陀军团对于军功和威望这事有多看重了,也太知道李从珂的股本有多大了,而且义子这事确实在李嗣源上位后也不是那么毋庸置疑的没有继承权了,所以他死机白咧的要先下手为强。
只不过招数上实在太业余,玩拉了。
他如果稳稳当当的把住权力,等李从珂自己露出破绽,或者就单纯等死李嗣源,他再扶李从荣上位根本不是问题,甚至到时候他取而代之也不是难事,他是李嗣源集团几十年的“中门使”,他也是有巨大话语权的,就是器小任大自爆了,拿政治当过家家了。
随着他安叔叔一死,外加李从珂被平反后做了检校太傅、同平章事,行京兆府尹,担任了西京留守,李从荣哆嗦了。
一方面天下那么大,爹您让我义兄去西京干啥?那地方是京啊!
另一方面我这个勋大的义兄居然逆转了安叔叔,他到底在您老心里啥地位?
更关键的是,李从珂潜在的后台让李从荣很惶恐,在安重诲都拿出私造兵甲的证据使出致命一击时,李从珂居然被李嗣源此时最宠爱的王妃给保下来了。(丙辰,以索自通为河中节度使。自通至镇,承重诲指,籍军府甲仗数上之,以为从珂私造;赖王德妃居中保护,从珂由是得免)
这个王妃啊,史载“邠州饼家子也,有美色,号花见羞”,从这个饼家子的低出身和花见羞的高硬件以及都上咱系列的篇幅了就能知道,这丫头在摆弄人心上这些年一路通关下来绝对是个牛人。
花姐年少时卖给了梁将刘鄩为侍儿,这个侍儿涵盖比较宽泛,侍妾;姬妾;使女;女婢这都可以称为侍儿,但从她后面能走的通安重诲的门子,还“王氏素得鄩金甚多,悉以遣明宗左右及诸子妇,人人皆为王氏称誉,明宗益爱之”的表现,应该是刘鄩的贴身人。
刘鄩死后不久梁也死了,又赶上李嗣源的夏夫人也死了正准备再纳一个,安重诲随后牵了线,花姐也极会来事,跟前面那抠逼刘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家拿刘鄩这些年的贪污所得去大肆流通给自己买了大把热搜成为了李嗣源的头牌,而且人家还特别能拎得清自己的位置,对待李嗣源“为人简质,常避事”的曹夫人跟伺候妈一样,你就看看人家的表现,所谓“妃事皇后亦甚谨,每帝晨起,盥栉服御,皆妃执事左右,及罢朝,帝与皇后食,妃侍,食彻乃退,未尝少懈,皇后心亦益爱之”。
这个花见羞能够做到“宫中之事,皆主于妃”的同时让皇帝和皇后都爱之,让宫里都赞誉,这是个多高的水准。
这个能力让李从荣很哆嗦,花姐你为啥要保李从珂呢?
他大概率不知道是安重诲不让人家女同志花钱还拿亡国女鸡贼刘后埋汰人家结的仇,这就让李从荣对花姐跟李从珂的关系产生了联想,再加上安重诲他这“半个爹”这些年积攒下了那老些“人缘”也让李从荣满世界嘀咕。
这孩子逐渐出现了一种受迫害妄想症。
每天一身刺,看朝臣就往坏处想,手里把着兵权死也不撒手,火大尿黄的李从荣随后接过了安重诲的旗帜,成为了后唐朝臣们非常讨厌且恐惧的存在。
932年,李从荣加兼中书令,李嗣源继续给他抬点,按规矩亲王在宰相之下,此后李从荣与宰相分班而居右。
933年正月,李从荣又加守尚书令。
此时这位秦王,守尚书令,中书令,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已经比较明确就是下一届的接班人了,李嗣源不让他接班是不会这么安排的,但这年的风起云涌还是让本就器小从小干啥啥不行的李从荣最终现了原型。
五月,李嗣源得了风疾。
老李中风后,道出了所有老人面临死亡的那个永恒呐喊:其实不想走!
能理解,这些年遇到的甭管多大岁数的,最后时刻都依旧对人间无限留恋,更何况天下最大的领导。
七月十一,李嗣源病情稳定后一方面亲自出面消除留言,一方面又因为国家征伐党项无功,于是花钱安抚了禁军。(上疾久未平,征夏州无功,军士颇有流言,乙酉,赐在京诸军优给有差;既赏赉无名,士卒由是益骄)
八月初四,李嗣源为了给自己冲喜,册封自己为圣明神武广运法天文德恭孝皇帝。既然你皇帝都那么进步了,护卫们也得跟着同成长共分享呀,随后再次赏赐禁军,结果短短二十天两次赏军,一方面给禁军的胃口调起来了,一方面把家底给弄空了。(八月戊申,帝被衮冕,御明堂殿受册,徽号曰圣明神武广运法天文德恭孝皇帝。礼毕,制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己酉,赐侍卫诸军优给有差。时月内再有颁给,自兹府藏无余积矣)
李嗣源的这两次赏赐其实是给禁军们表态:你们的爹还是我。
可以理解,但这个世道并没给你这“其实不想走”的福分。
皇帝命也分层次的,你李嗣源其实就没有当到死的资格,此时是动物世界,谁家狮王是老死在狮群中的?
客观来讲,就此时这个中原天子可汗化的时代,你应该袭北魏之故智了,中风后第一时间就该传位了,你自己去做太上皇,用最后的时间和威望再扶一把送一程,更关键的是,省点钱给新皇帝进行政治过渡。
李嗣源这辈子不认识字的最大恶果在他临终前显现了!
由于他不认识字,所以他想听啥都得指望别人给你念,别人给你讲,但谁敢给你讲古往今来的皇位传承故事会呢?
你要是自己认字,面临传承问题时你就可以自己去翻历史卷子,你看看北魏是咋做的呀!
李嗣源无法汲取过去人精们拿鲜血试错出来的智慧,只能跟着本能走,不想死也不想退,但自己这身体又没能力去亲自镇抚,最后就只能花钱安抚,结果这个无可奈何的选择推倒了后唐覆灭的多米诺骨牌,成为了后面禁军猖狂以及后面接班这二位砸锅卖铁的原点。
八月,太仆少卿何泽见李嗣源没多久时间了,秦王李从荣又权势正盛,希望自己能搭上船,随后第一个率先上表请立李从荣为太子。
李嗣源览表后哭了,私下对左右道:群臣请立太子,朕当归老太原旧第了。随后诏大臣们商量立太子的事。
唉,老李这句“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的表态后,这局面就僵住了。
群臣谁还敢表态呢,李从荣更是面见他爹上言道:窃闻有奸人请立臣为太子;臣实在是没这个想法啊!(是时明宗已病,得泽书不悦,顾左右曰:“群臣欲立太子,吾当养老于河东。”乃召大臣议立太子事,大臣皆莫敢可否。从荣入白曰:“臣闻奸人言,欲立臣为太子,臣实不愿也)
李嗣源道:这是群臣的想法啊。
李从荣退下后见到范延光和赵延寿这两位枢密使后说了句尽显水平的作死话:诸公欲以我为太子,是欲夺我兵柄随后把我幽禁于东宫!(明宗曰:“此群臣之欲尔。”从荣出,见范延光、赵延寿等曰:“诸公议欲立吾为太子,是欲夺吾兵柄而幽之东宫耳)
唉!不是那块料就是不是那块料!且不论你这受迫害妄想症的事,你咋能把你心里话挑明了呢!
范延光和赵延寿回来把李从荣那话回报给了李嗣源,经研究后,八月二十七,李嗣源下制以李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进行安抚。随后李从荣请以严卫、捧圣步骑两指挥为牙兵,这是李嗣源的侍卫亲兵,也给了。
其实按理讲,无论是从皇帝的角度还是从枢密使的角度,这对你李从荣都是极致安抚了,你害怕兵权被夺,就给你创造了个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把侍卫亲军都拨了一部分给你,这难道还不行吗?
不行!李从荣依旧对亲近表示我将来当了皇帝后这俩枢密使我非灭族了他们不可!(从荣不快于执政,私谓所亲曰:“吾一旦南面,必族之。”范延光、赵延寿惧,屡求外补以避之)
他憋不住屁,他的那堆亲信也都这意思,消息传的满城风雨。
这俩枢密使为啥这么招李从荣的恨呢?
史料不详,不过这俩人之前就都在安重诲在值枢密使的时候就也被任命为枢密使了,随后都被安重诲挤走了。
赵延寿是李嗣源的女婿,李嗣源即位后先授汝州刺史,历河阳、宋州节度使,入为上将军,充宣徽使,迁枢密使,兼镇徐州;范延光是李嗣源麾下将,偷袭郓州被断了联系后是李嗣源穿越火线的送信特使,后来被梁军逮捕后极其忠贞的经受住了虐待考验,所谓“搒掠数百,胁以白刃,延光终不肯言晋事”,后来李嗣源革命成功后为宣徽南院使,此后随李嗣源平朱守殷之乱时为先锋,后来迁枢密使,不过又出为成德节度使了。
等安重诲死后,范延光和赵延寿这俩被召回来了,所谓“安重诲死,复召延光与赵延寿并为枢密使”。
这俩跟专权的安重诲关系肯定不行,所以李从荣大概率也因此跟这俩有矛盾,但是,目前来看的政治反馈是没问题的,都在顺着你的节奏走,但他还是嘴没把门的把““吾一旦南面必族之”的话都说出来了。
当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还要来了侍卫亲军为牙兵后的李从荣从此每次入朝就要随从数百骑兵,张弓挟矢,驰骋衢路,还是时刻战备防备有人害他,又令命其寮属及四方游士试作《征淮檄》,抒发自己将廓清海内之意。
总之,存在感是太强了,全洛阳就他一个人的戏。
而且他不仅仅要弄死那俩枢密使,他对他多次妥协的爹也步步紧逼,李从荣趁着挑师傅的茬奏请翰林学士崔棁为元帅府判官,他把手又伸向了他爹那,老李这次不高兴了,表示学士得帮我起草诏令不能给你。李从荣随后又不悦了,哔哔道:让我当这元帅又不让我请僚佐!(初,言事者请为亲王置师傅,明宗顾问近臣,执政以从荣名势既隆,不敢忤旨,即奏云:“王官宜委。”从荣乃奏刑部侍郎刘赞为王傅,又奏翰林学士崔棁为元帅府判官。明宗曰:“学士代予诏令,不可拟议。”衣荣不悦,退谓左右曰:“既付以元帅之任,而阻予请僚佐,又未谕制旨也)
此时李从荣的嚣张跋扈和受迫害妄想已经成为了朝野共识,全洛阳都知道这次皇位交接肯定得出大事:
《新五代史.李从荣传》:将相大臣见从荣权位益隆,而轻脱如此,皆知其祸而莫敢言者。
《辽史.赵延寿传》:明宗次子李从荣恃权跋扈,内外莫不震慑,延寿求补外避之,出为宣武军节度使。
《新五代史.范延光传》:是时,秦王握兵骄甚,宋王弱而且在外,议者多属意于潞王。延光惧祸之及也,乃求罢去。
《旧五代史.朱弘昭传》:四年,秦王从荣为元帅,屡宣恶言,执政大臣皆惧,谋出避之。枢密使范延光、赵延寿日夕更见,涕泣求去,明宗怒而不许。
《旧五代史.康义诚传》:秦王为天下兵马元帅,气焰熏灼,大臣皆惧,求为外任。
李从荣当了这大元帅之后灭族的话都说出来了,范延光和赵延寿已经失去所有与李从荣缓和关系的办法了,也彻底不敢在朝中待下去了,担心哪天李从荣就突然兵变了,随后开始屡次请求外镇以避这位爷,结果李嗣源也怒了,你怕他就不怕我,怒道:想走就赶紧走!上什么表!
闺女齐国公主又为赵延寿再次说话道:赵延寿确实有病,不堪机务。
九月二十三,范延光和赵延寿又对李嗣源道:臣等非怕辛劳,愿与勋旧老臣轮流担任机要之值,也不敢都走,想求您先派一个人先走,要是新人不称职,复召臣,臣马上就到。
九月二十五,以赵延寿为宣武节度使,将之前举报安重诲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朱弘昭为枢密使、同平章事。
唉!李嗣源此时已经老糊涂了,咋能让赵延寿去做宣武节度使啊!那里控制汴州啊!此时他已经和李从荣翻脸了,等李从荣登基后注定会内战的!
李嗣源又埋了一个雷!
他对他这位女婿的安排最终间接救了他另一个女婿,捎带脚腾飞了契丹······
制下之后朱弘昭也推辞,也不敢来趟这浑水,李嗣源骂道:你们都不愿在我身边!我蓄养你们为了什么!
朱弘昭被吓闭嘴了。
十月十七,范延光成功离朝做了成德节度使,由管财政的三司使冯赟接任。
其实客观来讲,虽然保密性上极度业余,但此时局面对于李从荣已经极度有利了,军界最大权势的俩枢密使都让你吓走了,新上任的俩根本来不及接手权力,因为李嗣源没时间了,你只需要等着接班就可以了!确确实实优势实在是在你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玩拉了。
十一月十六,李嗣源再次病发。
十一月十七,眼瞅不行了,李从荣入宫探病问疾,李嗣源已经抬不起头来了,王淑妃道:从荣在此。但李嗣源已经回不了话了。
李从荣刚出宫,听见宫中皆哭,于是以为李嗣源已经死了。
结果半夜四更李嗣源回光返照了,自己坐起来了,还喝了碗粥。
老李这征战了一辈子落下个好体格啊,生命力实在是忒顽强了,但您这强撑着不走对这世道实在是太残忍了······
这个时候李从荣已经称疾不朝谋划引兵入宫了。(其入问疾也,见帝已不知人,既去,而闻宫中哭声,以谓帝已崩矣,乃谋以兵入宫)
因为李从荣亲眼所见他爹要死了,但随后宫中没消息了,这太可疑了!
宫中秘不发丧肯定有阴谋!
谋划兵变入宫的这个决定没错!信息不透明下就该这样!问题是后面他兵变的这个过家家的操作······
十一月十九,李从荣遣都押牙马处钧对朱弘昭和冯赟这俩枢密使表示欲率牙兵入宫中侍疾,以备非常,你们说我住在哪?
二人道:宫中没有您不能待的地方,领导您自己随便挑。随后私下对马处钧道:主上万福,王宜竭心忠孝,不可草率。(使其押衙马处钧告弘昭等,欲以牙兵入宿卫,问何所可以居者。弘昭等对曰:“宫中皆王所可居,王自择之。”因私谓处钧曰:圣上万福,王宜竭力忠孝,不可草草)
其实这个时候这俩新上任的枢密使都是屈服于他淫威之下的,已经给你泄底了,但李从荣那怒了,认为俩人还在糊弄他。
这里也没问题,因为毕竟双方信息是不对等的,你私下准备兵变就得了,结果李从荣复遣马处钧对二人道:你们不在乎自己的家族吗!(处钧具以告从荣,从荣还遣处钧语弘昭等曰:尔辈不念家族乎!)
得!这下不仅又漏底了!而且这通问话根本没有意义!
你打定了主意认为你爹死了,俩枢密使说皇帝还活着你别草率,但你根本不信觉得人家骗你,那你在前提已经设定好的情况下问枢密使能不能进宫就是一个目的:测试服从性。
同意最好,说你爹还活着后你就应该紧紧闭嘴了,这就是不服从,随后你就要表面笑的比谁都灿烂,安抚住这俩,谢谢您提醒,差点犯下大错,随后让禁宫里放松警惕,你积极准备。
结果李从荣的表态把这俩枢密使吓坏了,人家已经说实话了,但李从荣还是往歪处想,自己也不是人了,于是这哥俩听完后赶紧飞奔入宫汇报给了王淑妃和宣徽使孟汉琼,并给出了解题方案:此时没有康义诚出手是扭转不过来的。随后急召康义诚谋划。(”弘昭、赟及宣徽使孟汉琼等入告王淑妃以谋之,曰:“此事须得侍卫兵为助。”乃召侍卫指挥使康义诚,谋于竹林之下)
至此,人家宫里先决定动刀了。
这个康义诚,时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
此时后唐的禁军分为两部分,禁宫外的归李从荣那个判六军诸卫事管,可以简单理解为汉的中尉,晋的中护军,唐的南衙军;禁宫内的归侍卫亲军管,可以简单理解为汉的卫尉,晋的中领军,唐的北衙军。
康义诚原是李存勖心腹,任突骑指挥使,赵在礼据魏州谋反时康义诚随李嗣源讨伐,站队过程中康义诚坚定劝李嗣源起兵,随后又因为朴实忠厚的外表让李嗣源引为心腹,成为了侍卫亲军的一把手。
枢密使能辞职避祸,康义诚这个保安队长辞不了职,随后让他儿子伺候李从荣去了,力求骑墙保命。(帝以亲军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康义诚为朴忠,亲任之。时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祸,义诚度不能自脱,乃令其子事秦王,务以恭顺持两端,冀得自全)
等康义诚到了之后只是表示:康义诚不过是个将校罢了,这种大事不敢插嘴,相公们指哪打哪。
朱弘昭怀疑康义诚不想在众人之中表态,当夜再邀至私第问话,但还是这句话。
朱弘昭随后只能往下找,找到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的朱洪实。
这个时候,枢密使多有权势以及李从荣是个啥行情体现出来了,这个朱洪实因为位置关键属于侍卫亲军的重要领导,在李从荣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后进行了结交与厚赐,等朱弘昭做了枢密使后,朱洪实认朱弘昭为宗兄巴结上了,结果在这个关键的二选一夜晚,朱洪实选了枢密使。(以武勇累历军校,长兴中,为马军都指挥使。秦王为元帅,以洪实骁果,尤宠待之,岁时曲遗,颇厚于诸将。及朱宏昭为枢密使,势焰尤甚,洪实以宗兄事之,意颇相协。宏昭将杀秦王,以谋告之,洪实不以为辞)
当然这也不能就完全说枢密使的权势大到了随意拉人的级别,不然范延光和赵延寿不至于避祸,只能说李从荣的能力水平真的很说明问题,让朱洪实这个“以武勇累历军校”的禁军高官在判断后觉得反杀的成功率高。
十一月二十黎明,李从荣又遣马处钧至冯赟家给了指示:我今日决定入宫,且居兴圣宫。公辈各有宗族,处事最好公允,祸福在须臾顷刻之间。
这哥们在他不长的人生中打了一辈子明牌。
冯赟随后赶紧驰入右掖门报信,与朱弘昭、康义诚、孟汉琼及三司使孙岳方聚谋于中兴殿门外,冯赟将马处钧说的话全部抖了出来,随后开始对康义诚施压道:秦王言“祸福在须臾”,眼下他要造反这事已经很清楚了!公勿以儿在秦府就左右顾望!主上拔擢我等自布衣至将相,真要是让秦王带兵得入此门,置主上何地!我们这帮还指望有后嘛!
康义诚还没来得及回答,监门将就已经汇报道:秦王已率兵至端门外!
李从荣这个判六军诸卫事此时仅仅带着自步骑千人就逼宫来了,列阵于天津桥。(是日,从荣自河南府拥兵千人以出)
这个人数大概率就是他新要来刚刚三个月的侍卫亲军牙兵。
服了!真过家家了!
您这是逼宫!是政变!是抢天下最大的权力啊!
你最大的优势就是兵多啊!你此时应该打出皇帝已死奸臣乱政的名义让你的牙兵占据武库,随后以判六军诸卫事的名义征发所有禁军武装起来然后迅速打入宫去占领宫门拿到政治解释权!
你咋能就带着那点人就敢来呢······
千人,你这点规模随便挑哪个藩镇都打不下来牙城······
再看宫里,此时唯一没有那根勇气的宦官孟汉琼人家最有勇气,拂衣起道:今日之事,危及君父,康将军难道还要骑墙观成败嘛!我何爱余生!自率兵拒之!随后入殿门,朱弘昭随之,康义诚不得已,也随之入。
孟汉琼见李嗣源道:李从荣反,兵已攻端门,须臾入宫,则大乱矣。
宫中相顾号哭,李嗣源道:李从荣何苦这样干!问朱弘昭等:有没有这回事?
对曰:有!刚才已经命令严守大门了。
李嗣源以手指天泣下,良久曰:义诚自处置,毋令震动京师。
李从珂之子控鹤指挥使李重吉当时侍侧在旁,李嗣源又道:我与你父起于微贱冒矢石定天下,你父多次救我危窘,李从荣出过什么力!今敢做此恶事!我就知道他不足付大事,当呼你父授以兵柄!你为我守闭诸门!
李重吉听后开始为了自己的隔代皇位奋斗,率控鹤兵守宫门,孟汉琼随后披甲乘马,召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命其率五百骑讨李从荣。
李从荣此时正倚着胡床坐在桥上,遣左右召康义诚给他开门。
您这是政变啊,成大爷遛鸟了。
很快回报端门已闭,李从荣命再叩左掖门,也不开,但这个时候从门隙中窥探见朱洪实率骑兵已经扑过来了,赶紧汇报给了李从荣。(而端门已闭,叩左掖门,亦闭,而于门隙中见捧圣指挥使硃弘实率骑兵从北来,即驰告从荣;及秦王兵扣端门,洪实为孟汉琼所使,率先领骑军自左掖门出逐秦王)
李从荣大惊,急命取铁甲来赶紧穿上,他根本就没预料会遇到抵抗,方方面面都准备不足,这个时候皇城使安从益已经率三百骑兵冲过来了,被李从荣的亲兵射住阵脚,没冲动。(从荣惊惧,索铁厌心,自调弓矢。皇城使安从益率骑兵三百冲之,从荣兵射之,从益稍却)
但很快人家侍卫亲军的骑兵大批量来到,李众荣一触即溃的逃回了府第,僚佐皆窜匿,他的牙兵掠嘉善坊后溃去。
李从荣与妃刘氏匿床下,被皇城使安从益砍死,杀其子后带着脑袋回来了。
李嗣源听说李从荣被杀后,笔墨难描的心情上来了,悲骇几乎掉落御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时就死那。
此时李从荣还有一子尚幼养于宫中,诸将请除之,李嗣源道:此子何罪!
但说啥也不好使,这孩子必须死,最终这孩子被交与众将。
十一月二十一,冯道率群臣入见李嗣源于雍和殿,李嗣源雨泣呜咽道:我家事至此,惭愧见卿等!
十一月二十二,李嗣源遣孟汉琼权知天雄军府事接替李从厚入朝。
十一月二十六,李嗣源驾崩了。
十一月二十九,宋王李从厚从魏州赶至洛阳。
十二月初一,给李嗣源发丧,李从厚即了皇帝位。
五代就此正式进入烧焦了的下半场了。
蜀地的孟知祥听说李嗣源死后一边决定彻底上市称帝了,一边对僚佐们预言道:宋王幼弱,为政者皆胥吏小人,可以坐等中原大乱了。
他的判断太对了,都是圈里人,孩子们啥材料打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934年闰正月,孟知祥称帝于成都建立后蜀。
其实孟知祥身体也不行了,但熬过来了,也就把这基业留住了。
中原得乱上二十年了。
注意此时洛阳的权力架构:
皇帝是仅仅20岁的,只在14岁时挂职过两年判六军诸卫事的李从厚;
两位枢密使是刚刚接班不到一个季度的,此前没有禁军履历的朱弘昭和冯赟。
这是个肉眼可见的,极其脆弱的权力架构。
弱就算了,但立下拥立之功的两位枢密使居然产生了觉得自己是司马老贼再世的错觉了,居然想纵横捭阖的操操盘了。
更加神奇的黄袍加身“2.0”版本就要上演了。
黄袍加身“2.0”版本
933年十一月底,李从厚收到了一个消息:他的哥哥,秦王,天下兵马大元帅,守尚书令,中书令,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带着千人玩作死过家家后被打为反动派了,现在你成皇帝了。
这是李从厚第一次隐约感觉到,这世道妄人太多,很多时候你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贱人就是矫情,妄人就爱折腾。
他们会把脖子伸过来,还得把刀递给你。
但是,树欲静,风是不止的。
不自知的妄人实在是太多了。
李从厚虽然贵为皇帝,但他依旧如同浮萍野草般被裹挟着随风飘摇,走的每一步,都由不得他。
拜妄人所赐,做了皇帝;
拜妄人所赐,丢了脑袋。
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荣华富贵转头空,恰似南柯一梦。
李从厚即位后的第一件事,是给禁军爷爷们赏赐。(十二月癸卯朔,发丧于西宫,帝于柩前即位。丁未,群臣上表请听政,表再上,诏允。己酉,中外将士给赐有差)
皇帝开始节度使化了。
李从厚也很快要被他心虚的“牙将”坑死了。
朱弘昭觉得自己被天大的馅饼砸脑袋上了,他刚当上枢密使就诛李从荣拥立新君了,仗着主弱国疑想要专朝政,将李从厚的心腹,天雄左都押牙宋令询被任命为了磁州刺史调走了。
这个宋令询侍奉李从厚最久,素来为李从厚所亲信,上车焊车门的朱弘昭不想旧人在皇帝身边将来跟自己争权,所以给踢出去了。
李从厚不悦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是空降的皇帝,在洛阳丁点实力没有。
随后是最关键的几个人事调整。
先是安抚宰相,冯道加司空,李愚加右仆射,刘煦加吏部尚书,余官如故。
随后是禁军调整,康义诚这个装死派由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加了检校太尉、兼侍中,判六军诸卫事,成为了整个禁军最大的领导。
按理讲不该如此,权太大了,但平乱首功的朱洪实为宁国军节度使,加检校太保,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相当于康义诚貌似还是侍卫亲军最大的领导,但在枢密使的力挺下其实已经架空了康义诚,朱洪实此时就已经不鸟康义诚了,所谓“闵帝嗣位,洪实自恃领军之功,义诚每言,不为之下”。
不是康义诚彻底指挥不了侍卫亲军了,而是说康义诚如果和枢密使有冲突时,他说话不好使。
随后是朱弘昭和冯赟这二位枢密使并加兼中书令,石敬瑭陪着也兼中书令。
冯赟由于资历浅上表让中书令,最后改兼侍中,李从珂被安排也加兼了侍中。
石敬瑭和李从珂加兼的这东西其实没一点实际意义,但对于俩枢密使意义很大,他们终于来到了郭崇韬和安重诲的完全体模样。
替李从厚镇邺都的孟汉琼加了开府仪同三司,赐忠贞扶运保泰功臣,这个老战友请求回朝,他也是关键人物,毕竟连着宫里太后那根线,随后两位枢密使做出了极其孟浪的政治决策!
934年二月初九,徙成德节度使范延光为天雄节度使代替孟汉琼将政变老战友调回来;徙石敬瑭为成德节度使去替范延光;徙潞王李从珂为河东节度使,兼北都留守去替石敬瑭。
但是,这三个极其关键的任命,并没有下正式的皇帝盖章的制书,而是派使臣们持枢密院所行的文书送到镇所。(皆不降制书,但各遣使臣持宣监送赴镇;应顺元年二月,移帝镇太原,是时不降制书,唯以宣授而已)
这在后唐的政治语境下,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其实说的更不好听一点,这是对这三位下政治杀手了。
李从珂和石敬瑭对于帝位有威胁,范延光之前跟朱弘昭有仇,当初干枢密使的时候因为恶心其为人将朱弘昭从节镇凤翔罢为了闲值。(重诲亦以被谗召还,过凤翔,弘昭闭门不纳,重诲由此得罪死。枢密使范延光尤恶弘昭为人,罢为左武卫上将军、宣徽南院使)
像正常的节镇调动,尤其北都、邺都、凤翔这种大镇,咋可能如此儿戏!尤其对于李从珂,他前面已经被枢密院阴过一次了,而且没有朝廷正式留档文件的杨彦温倒是听了枢密院的话,结果被平账时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李从珂、石敬瑭、范延光这仨乖乖的动身了,那这事可大可小,主动权完全在枢密院手上。
可以让你正常上任,也可以跟你玩流氓。
比如说李从珂去太原接班,枢密院再给河东牙将去指示,李从珂没有正式调动文件,是造反,弄死他。
但是,这有一个前提,你考虑过最坏情况吗?
万一逼反了,你咋处理?
你肯定得派禁军去讨伐,主力肯定是判六军诸卫事管辖的禁军,也就是前面李从荣管辖的队伍。
李从荣前面做了三年的判六军诸卫事,一直飞扬跋扈的准备随时拔刀,很多禁军武官的履历和嫡系你需要去甄别和政审!至少在前面的政变中,判六军诸卫事辖下的禁军将领们都不是受益者,不仅没站队进步反而有潜在的风险是李从荣一党,人家会心虚的,心虚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的!
所以此时你需要的是整风,是换血,是逐步清除李从荣的影响,等内部夯实了再提灭李从珂的事。
干大事从来都是未虑胜先虑败,你咋能在刚刚政变成功一个季度的情况下就抖这机灵呢!
李从珂在收到任命后第一时间就清楚了,就是准备要搞他!他已经吃过一次痛彻心扉的亏了!此时他儿子李重吉的禁军兵权已经被解除调任亳州刺史了,这也能理解,但他出家为尼的女儿李惠明都被召进宫了,而且来接替他的是洋王李从璋,就是那个一锤子抡死安重诲还裸尸示众的那位。
李从珂收集了所有信号后觉得死期将至,想要抗命又担心兵弱粮少,在无助下和将佐们开了个前途会,结果大部分同志们都支持他自保:主上年幼,未亲庶事,军国大政悉委朱宏昭等,王必无保全之理!
李从珂权衡之后移檄邻道表示:朱弘昭等乘先帝疾亟,杀长立少,专制朝权,别疏骨肉,动摇藩镇,我深恐这帮乱贼倾覆社稷,今我李从珂将入朝以清君侧之恶,如此大事,力不能独办,愿请各邻藩支援共济大事!
这堆移檄发表后,大多数节度使把使者扣了,没扣的就是脚踩两只船的观望,只有离着最近的陇州防御使相里金押宝了。(时潞王使者多为邻道所执,不则依阿操两端,惟陇州防御使相里金倾心附之,遣判官薛文遇往来计事)
依目前这个局势,李从珂是没法清君侧了,顶多做个李茂贞了。
二月二十,消息传到洛阳,大聪明们开始讨论讨伐凤翔的事了。
骑墙爱好者康义诚不想出外讨伐担心丢了军权,最终请求让驻守长安的王思同为统帅,以羽林都指挥使侯益为行营马步军都虞候。
这个时候,史料中相当不寻常的记载出现了,侯益知道军情要变,推辞不肯成行,给领导们惹怒了直接踢出去做商州刺史了。(应顺初,潞王举兵凤翔,以益为西面行营都虞侯。益知军情必变,称疾不奉诏,执政怒,出为商州刺史)
这个侯益可是禁军中的超老资格了,当年李克用据太原后,侯益以拳勇隶麾下,生生的是一步一步的搏杀出来的功名,后来从李存勖攻大名,先登,擒军校,提拔为马前直副兵马使。
像“XX直”的这种岗位统称为班直,是皇帝身边的近卫班直,也就是皇帝最嫡系的部队,比如前面弄死李存勖的那个从马直,就是从内部一刀捅死了天下哥哥。
侯益后征刘守光,又先登,迁马前直军使,破洺州时被石头砸脚丫子了,李存勖亲自裹药,病好后改护卫指挥使,随后又在李存勖的黄河武打片中生擒梁骁将李立和李建,又迁回老部队任马前直指挥使,当年李存勖在邺都被拥立时,侯益脱身归洛,李嗣源后来也没怪罪说这是个功臣,改本直左厢都校,接着在禁军中干。
这是个经历了整个沙陀创业过程的禁军武官,此时人家“益知军情必变,称疾不奉诏”。
侯益已经感知到禁军的心已经野了,此时的局面跟当年拥立李嗣源已经大差不差了。
二月二十一,朝廷研究后最终以王思同为西面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前静难节度使药彦稠副之,前绛州刺史苌从简为马步都虞候,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羽林指挥使杨思权等为偏裨将出征凤翔。
三月初九,在朝廷派兵出征的消息传来后,护国安彦威、山南西道张虔钊、武定孙汉韶、彰义张从宾、静难康福等五节度使上奏,请求合兵讨凤翔。
三月十五,诸道兵大集于凤翔城下开始猛攻,克东西关城,城中死者甚众。
三月十六,再次攻城,由于当年李存勖在潞州之叛后下令各地拆城防,李从珂前面这些年也没处心积虑的想着造反,导致凤翔城堑矮浅,守备根本不足,就在军心危急之时,李从珂登城对外军哭道:我十几岁的时候就从先帝百战征伐,出入生死,金疮满身以立今日之社稷!你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亲眼看到的!如今朝廷信任贼臣,残害骨肉,我有何罪!李从珂恸哭,闻者哀之。(十六日,大将督众攻城,帝登城垂泣,谕于外曰:“我年未二十从先帝征伐,出生入死,金疮满身,树立得社稷,军士从我登阵者多矣。今朝廷信任贼臣,残害骨肉,且我有何罪!”因恸哭,闻者哀之)
一边是李从珂站在城头哭,一边是主攻城西南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兼西面马步军都部署的张虔钊拿士兵不当人,以白刃驱士卒登城,士卒被激怒,大骂后反攻了这位领导。
张虔钊跃马逃走,决定历史走向的一个小军官杨思权大呼道:大相公璐王是吾主也!
杨思权,李从荣的嫡系。
呵呵,朝里的这帮二百五啊!
杨思权原是梁军校,一路累迁控鹤右第一军使,李存勖灭梁后补右厢夹马都指挥使,李嗣源即位后迁右威卫将军,加检校司空,随后跟了李从荣去镇太原任北京步军都指挥使。
这位李从荣的嫡系早在太原时就劝心中不安,担心被废的李从荣招置部曲,调弓砺矢,阴为战备。(会秦王从荣镇太原,明宗乃以冯赟为副留守、以思权为北京步军都指挥使以佐佑之。从荣幼骄很,不亲公务,明宗乃遣纪纲一人素善从荣者,与之游处,俾从容讽导之。尝私谓从荣曰:“河南相公恭谨好善,亲礼端士,有老成之风。相公处长,更宜自励,勿致声闻在河南之下。”从荣不悦,因告思权曰:“朝廷人皆推从厚,共非短我,吾将废弃矣。”思权曰:“请相公勿忧,万一有变,但思权在处有甲兵,足以济事。”乃劝从荣招置部曲,调弓砺矢,阴为之备)
后来被冯赟密奏后调回了京师,等李从荣回京做了禁军一把手后,又因为他跟李从荣的关系太近,所以令其率部分禁军去戍守兴元(汉中)给支出去了。(长兴末,为右羽林都指挥使,遣戍兴元)
等于人家前面这么多年站队的成果被清零了,还有很大可能因为之前是余孽被清算。
也确确实实,这必须得清算啊!
但是,你倒是清啊!
枢密使大人顾不上玩这些小打小闹了,人家上来就要操大盘!玩权力的游戏!算计大人物多有意思呀!
枢密院的这俩二逼居然派李从荣的余孽随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来讨李从珂了。
他正不知道怎么搏一把呢,你给人家撮合······
结果拉到凤翔后在李从珂大哭和张虔钊暴躁的强烈视觉对比下,杨思权带队倒戈了,打跑张虔钊后率诸军解甲投兵请降于李从珂,随后跟李从珂谈条件:愿王克京城日,以臣为节度使,别让我当防御、团练的职务,我要节镇一方。
李从珂马上手书“思权可邠宁节度使”授之。
打东门的尹晖听说杨思权已经倒戈后大呼道:城西军已入城受赏!咱们也受赏去啦!(时羽林都指挥使杨思权谓众曰:“大相公,吾主也。”遂引军自西门入,严卫都指挥使尹晖亦引军自东门而入,外军悉溃)
这位壮士又是谁?
尹晖,时任严卫都指挥使。(尹晖,魏州人也。少以勇健事魏帅杨师厚为军士,唐庄宗入魏,擢为小校,从征河上,每于马前步斗有功。庄宗即位,连改诸军指挥使。天成、长兴中,领数郡刺史,累迁严卫都指挥使)
严卫都是个什么岗位?
是侍卫亲军序列,但是!被李嗣源安抚李从荣时划过去做秦王府的牙兵了!(从荣大宴元帅府,诸将皆有颁给······又请严卫、捧圣千人为牙兵,每入朝,以数百骑先后,张弓挟矢,驰走道上,见者皆震慑)
确确实实,李从荣政变时没看见严卫都使多大劲。
但是!人家心里终究是嘀咕!他们毕竟做过李从荣的牙兵,万一将来被反倒清算呢!
你就说这俩枢密使是个啥档次!那是李从荣的牙兵啊!你咋还派来平叛了呢!
你很少看到政治舞台上出现如此抱薪救火的剧情,因为水平实在是太低了。
前面李从荣的过家家兵变本以为就已经下限探底了;
今天才知道这下限远没到底。
实在是匪夷所思。
唉啥也别说了,反正尹晖的这声喊算是彻底喊崩了军心,本来就意愿不强,前领导李从荣刚被弄死,虽然受赏了但同志们没进步啊,凤翔城里还是战斗英雄,禁军全部弃甲投兵而降,声震天地。
日中之时,禁军悉入凤翔,王思同等六节度看大势已去后也全部遁去。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从珂也懵了,哭这么好使吗?
接下来轮到凤翔全城吏民哭了,全凤翔被李从珂下令抄家用来犒军了。
三月十七,王思同与药彦稠等回至长安,西京副留守刘遂雍一看这情形你们这是尿了啊!随后闭门不纳,这哥俩随后又逃往了潼关。
砸锅卖铁的李从珂第一时间在下一场军变即将到来之前赶紧建旗鼓,整众向东,去洛阳!拿回你们自己的东西!
李从珂最开始担心王思同等并力据守长安,半路听说刘遂雍不纳王思同大喜,遣使慰抚之。
刘遂雍随后全部拿出了府库之财到来城外,军士们到了就给赏赶紧往前走,等李从珂到的时候,前军赏遍,也因此都没有入城开抢。
三月二十,李从珂至长安,刘遂雍迎谒,还是苦了苦百姓,聚敛民财以充赏。
李从珂入长安的当天,西面步军都监王景从等从军前奔还,中外大骇,小皇帝不知所措,问康义诚等道:先帝弃万国,朕外守藩方,当是之时,为嗣者在诸公所取耳,朕实无心与人争国。既承大业,年在幼冲,国事皆委诸公。朕于兄弟间没有什么矛盾,诸公以社稷大计见告,朕何敢违!军兴之初,皆自夸大,以为寇不足平;今事至于此,何方可以转祸?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若不免于罪,亦所甘心。
朱弘昭和冯赟大惧,不敢说话了。
康义诚那此时已经做好了决定,人家那边是战斗英雄,那么大规模的禁军都倒戈了,已经回天乏术了,准备带着剩下所有宿卫兵迎降走进新时代了,随后道:西师惊溃都是主将失策!今侍卫诸军尚多,臣请自往扼其冲要,招集离散以图后效,请陛下别太忧虑!
李从厚还打算遣使召石敬瑭,想让这个老战斗英雄出来比划比划,但康义诚坚决请求报国。
李从厚随后召将士慰谕,空府库以劳之,许诺平凤翔后每人再赏二百缗,府库不足的话就以宫中服玩继之!
此时这帮宿卫兵的野心已经彻底放飞了,都成买卖人了,都知道自己是重要生产资料,这边刚领完赏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开始肆无忌惮的嚷嚷我们还得再吃凤翔的一份赏呢!(军士益骄,无所畏忌,负赐物,扬言于路曰:“至凤翔更请一分)
此时李从厚理论上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注意仅仅是理论上哈,此时已经回天乏术了。
前面换届过程中立下决定性功勋的朱洪实还在,他的生态位目前其实是忠诚度最高的,但这个宝宝因为不懂政治被康义诚阴死了。
朱洪实自从拥立了李从厚之后就仗着自己的军功和康义诚牛起来了,这次康义诚将出征前与朱洪实讨论用兵方案,朱洪实建议据守洛阳,别再放禁军出去了。这让康义诚抓住了机会,怒道:朱洪实要反!朱洪实说你才要反呢!俩人就开始骂起来了。(闵帝嗣位,洪实自恃领军之功,义诚每言,不为之下。应顺元年三月辛酉,义诚将出征,闵帝幸左藏库,亲给军士钱帛。是时,义诚与洪实同于库中面论用兵利害,洪实言:“出军讨逆,累发兵师,今闻小衄,无一人一骑来者。不如以禁军据门自固,彼安敢径来,然后徐图进取,全策也。”义诚怒曰:“若如此言,洪实反也。洪实曰:“公自反,谁反!”其声渐厉)
李从厚听说俩人掐起来了,随后召来问怎么回事,朱洪实还信心满满的说康义诚污蔑我要反,他自己非要发兵出去送,他才必反啊!结果李从厚听了把他给砍了。(帝闻,召而讯之,洪实犹理前谋,又曰;“义诚言臣图反,据发兵计,义诚反必矣。”闵帝不能明辨,遂命诛洪实)
除非皇帝是战斗型的,且主观有意愿,这时候你可以谨慎的提建议去御敌于城下,否则张嘴就死。
这里是京师,是不能做阻击点的。
你让皇帝大人丧失逃跑的机会了。
出去迎敌,无论输赢皇帝这都有最后一次机会,你让叛军兵临城下,你想给皇帝来个瓮中捉鳖吗?
三月二十三,制以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以王思同副之。
此时朝廷还不知道,王思同已经被凤翔前军抓到干掉了,李从珂本想留王思同一命,但老王的家产和女人都已经被尹晖入长安后给抢了,咋可能还让你活!
李从珂来了也留不住他,将士们说的!
三月二十四,李从珂军至华州,获药彦稠,囚之。
三月二十五,过潼关军至阌乡,朝廷前后所发诸军,遇西军皆迎降,无一敢战者。
三月二十六,康义诚引侍卫兵发洛阳,诏以侍卫马军指挥使安从进为京城巡检。此时安从进已受李从珂之书,潜布腹心。当天李从珂至灵宝,护国节度使安彦威、匡国节度使安重霸皆降,惟保义节度使康思立谋固守陕城以等康义诚。
之前捧圣军有五百骑戌守陕城之西,此时已经成为了李从珂的前锋,至陕城下呼城上人道:禁军十万已奉新帝,你们几人能干什么呢!别连累一城人跟着你们被屠杀啊!随后城中军争相出迎,康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也跟着出迎了。
三月二十七,李从珂至陕城,僚佐建议眼瞅就到了,传闻皇帝乘舆已经转移出去,大王最好稍微在这里停留一下,先发布文告慰抚京城士庶吧。
李从珂同意,移书安抚洛阳文武士庶,只有朱弘昭和冯赟两族不赦,其余都别担心。
康义诚军至新安时已经彻底拢不住了,所部将士各自按百人规模结群弃甲兵,争先前往陕城投降,康义诚到达乾壕时麾下就还剩了数十人。直到遇到了李从珂的候骑十余人,康义诚才解下所佩弓剑为证物证明我是个大领导,求着候骑带路请降于李从珂。
康义诚至陕待罪,李从珂责之道:先帝晏驾,立嗣在于诸公;今上居丧,政事也出于诸公,为什么你们陷吾弟至此!
康义诚大惧,叩头请死。李从珂极恶其心其为人,因为时机还没到,随后暂且宽宥。
很快马步都虞候苌从简和左龙武统军王景戡也都被部下所抓请降于李从珂,至此东军尽降。
李从珂上笺于太后求实进止,随后嘴上一套实一套的继续向东开拔。
三月二十八,李从厚听说李从珂至陕,康义诚军溃,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遣使急召朱弘昭问敢问路在何方,朱弘昭一合计这是想加罪拿我平账啊!直接自己投井死了。京城巡检的安从进听说朱弘昭自杀了,随后也不等领导批示了,赶紧去冯赟家灭了门,再晚就拿不着投名状了,将两人脑袋快递到了李从珂处。
李从厚想投奔魏州,让孟汉琼去魏州打前站,结果孟汉琼出城后也单骑奔陕了。
李从厚很快将感受到最后的背叛,他在藩镇时的宠信牙将慕容迁被他带到了洛阳做了控鹤指挥使,李从厚想北渡黄河去魏州时跟他秘密策划,让他率所部兵把守玄武门。当晚李从厚率五十名骑兵出玄武门后对慕容迁说:朕将去魏州再图复兴,你率有马的控鹤军跟我走!慕容迁表示生死相随!等李从厚出了宫后他就关了宫门连句拜拜都没说。
三月二十九,冯道等入朝,到了端门听闻朱、冯皆死,帝已北走,冯道于是打算回家了。
这时候李愚表示:天子出京我们不曾预谋。今太后在宫,我们应当回中书省去遣小黄门问太后眼下这事该怎么办,然后再回家,此人臣之义也。
冯道说: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无君而入宫城,恐非所宜。潞王已处处张榜,不如归等教令。随后就回家了。
还得是咱道爷把这班上明白了!
什么“人臣之义”啊!你现在进了宫你是想干啥!给你扣上个负隅顽抗的帽子你将来说的清吗!
冯道行至天宫寺,安从进派人找了这位百官之首嘱咐道:潞王倍道而来,这就要到了,相公宜率百官至谷水奉迎。
冯道得到明确消息后,止于寺中,召百官。
等中书舍人卢导至,冯道道:等你很久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写劝进文书,你赶紧写!
卢导道: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就算有废立之事,也当等太后教令,岂可咱们这仓促劝进!
冯道道:事当务实。
卢导道: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劝人者邪!若潞王守节北面,以大义见责,将何辞以对!公不如率百官去宫门进名问安,问问太后下一步该怎么办!
冯道还没来得及回答,安从进已经又派人催道: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劳矣,你们百官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仪仗队在哪了!
冯道等赶紧去迎接领导去了。
四月初一天还没亮,李从厚至卫州东数里遇到了南下“救援”的石敬瑭,石敬瑭问道:听说康义城西讨了,情况怎么样?陛下怎么到这了?
李从厚道:康义诚也叛去了。
石敬瑭俯首长叹再三道:卫州刺史王弘贽是宿将,脑子里有韬略,请您等我和他商量下。
石敬瑭前往见王弘贽合计前途,王弘贽道:前代天子逃难这事确实不新鲜,但是人家随行都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让群下有所瞻仰,如今咱这领导啥玩意没有就五十骑兵相随,就算咱有忠义之心,又能怎么样?
石敬瑭回来后在卫州驿见了李从厚,把王弘贽之言汇报了,弓箭库使沙守荣和奔洪进前责石敬瑭道:公是明宗爱婿,富贵相与共之,忧患也要相随。今天子播越,委计于公,冀图兴复,你这是想要附贼卖天子!
沙守荣抽佩刀欲刺,石敬瑭被亲将陈晖给救了,沙守荣与陈晖相斗而死,奔洪进随后自刎而死。
石敬瑭牙内指挥使刘知远随后引兵而入尽杀李从厚左右及从骑,留下李从厚做了个地地道道的光杆司令后,石敬瑭去了洛阳。
李从厚被王弘贽带回了卫州赐了毒酒,李从厚死活不喝,自己不体面,随后被王弘贽之子王峦勒死了。
四月初三,李从珂至蒋桥,百官班迎于路,传教命:未拜梓宫,不可相见。
冯道等赶紧纷纷上笺劝进,李从珂入谒太后、太妃,赴西宫伏梓宫恸哭,把自己东来的理由说了一遍,冯道再率百官进拜;李从珂答拜后冯道等又一次上表劝进,李从珂对冯道表示:我这次东来不是为了自己,等皇帝归阙,园寝礼终,当还守藩服;你们突然这么说很没劲哦!
都理解,都熟,还八年前那一出,我们挣这工资有一半的钱是这挨骂的钱,您骂的好,我们也抓紧往后面走流程。
四月初四,太后下令废李从厚为鄂王,以潞王李从珂知军国事,百官至德宫门待罪,李从珂命各复其位。
四月初五,太后令璐王即皇帝位。
四月初六,李从珂即位于柩前。
李从珂登基后的第一件事跟李从厚上位时一样,也是赶紧给兵爷爷们分钱,他从凤翔出发时答应入洛阳后给军士每人百缗赏钱,等到了洛阳查收府库时发现金钱和布帛不过三万,但赏军费用预计要五十万缗。
哪可能还有钱呀!赏了多少轮了!早抖干净了!
李从珂发怒,王玫请求聚敛民财来补足,压榨了几天仅仅得到了数万缗。李从珂问宰相们:军不可不赏,人不可不恤,如何两难自解?
宰相们说:按房产收钱吧!无论是自有房屋还是租赁房屋,都预借五个月的租金数!
李从珂批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不体谅朝廷的难处,人家也只能这么干了。
什么“预借五个月”啊!哪有功夫跟你算账,把所有钱掏出来!
随后洛阳进入到了大批量“自杀”环节。(丙子,诏河南府率京城居民之财以助赏军。丁丑,又诏预借居民五个月房课,不问士庶,一概施行。帝素轻财好施,自岐下为诸军推戴,告军士曰:“候入洛,人赏百千。”至是,以府藏空匮,于是有配率之令,京城庶士自绝者相继)
折腾一通,有关部门千方百计的搜敛民财只收上来了六万,李从珂再次发怒,你们这帮中间商太黑了!随后大量的搜刮不力的官吏和不配合的百姓被扔满了狱中,大量被逼自杀,军爷们则游走于街市怡然自得,享受阶级盘剥的巨大快感,市民们聚在一起私下骂道:你们为皇帝力战立功,但我们百姓受尽盘剥毒打给你们凑赏金就是活该死的嘛!你们还洋洋自得,难道不愧对天地嘛!(有司百方敛民财,仅得六万,帝怒,下军巡使狱,昼夜 督责,囚系满狱,至自经、赴井。而军士游市肆皆有骄色,市人聚诟之曰:汝曹为主力战,立功良苦,反使我辈鞭胸杖背,出财为赏,汝曹犹扬扬自得,独不愧天地乎)
天真了不是,魏府牙兵这百年来啥时候觉得愧对了?
他们认为这是应得的,谁让你们没有刀呢!
你们虽然活不起了,但正长身体的赵匡胤却靠着这一次次的赏赐吃的那叫一个茁壮成长!
当时连太后和太妃所用的器皿服饰簪环全都拿出来了也只凑到了二十万缗,李从珂很着急,因为他太了解自己是咋上位的了,底下这帮兵们实在是太可怕了。(是时,竭左藏旧物及诸道贡献,乃至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才及二十万缗,帝患之)
四月二十三,实在扎不出钱来的李从珂无奈下诏命:禁军在凤翔归附的,自杨思权、尹晖等各赐马二匹、骆驼一匹、钱七十缗,下至军人赐钱二十缗,京城归附的,各赐钱十缗。
禁军将士们不干了,因为无论是李从珂还是李从厚,当初说的数都远高于这个价,军士们随后开始编歌谣唱了:除去菩萨(李从厚小名菩萨奴),扶立生铁(形容李从珂抠,后悔扶立了一个生铁棍子)。
言外之意,这生铁说话不算,我们遇到做买卖的机会还会再上一次轿子把自己嫁一回的。
在黄袍加身的“2.0”版本后,此时的天子已经彻底跟节度使画等号了。
兵强马壮者为之!
生铁的外号李从珂不是听不见,他很害怕,而且此时在洛阳的还有一位和李从珂同等威望的战斗英雄,石敬瑭。
之前李从珂与石敬瑭皆以勇力善斗被李嗣源视为左右手,因为都是一个生态位的,互相关系从来也谈不上好,李从珂众望所归后,南下驰援或者说南下观望的石敬瑭不得已入朝,等安葬李从厚之后石敬瑭也不敢提回太原的事。
据说石敬瑭久病羸瘠(这个病其实颇有点袭司马老贼故智的装病味道,后面会细分析),太后及魏国公主屡次为他说话,而凤翔将佐多劝李从珂留下这个病虎,只有韩昭胤和李专美认为赵延寿在汴州,不宜猜忌石敬瑭。(时敬瑭久病羸瘠,太后及魏国公主屡为之言;而凤翔将佐多劝帝留之,惟韩昭胤、李专美以为赵延寿在汴,不宜猜忌敬瑭)
说的都有理。
不放回去是对的,但此时把石敬瑭留在京城也不见得是正确的,一方面是李嗣源的另一个女婿赵延寿在汴州呢,那个位置太关键了,你不能逼反赵延寿;另一方面你毕竟对禁军食言了,万一石敬瑭又被拥立了呢!
所以放走是应该的。
关键是放哪!
上一届的脑残班子毕竟还是办成了一件事的,将石敬瑭从太原调到了镇州。
老虎已经调出山了!他离开太原了!
你完全可以去中原给石敬瑭找个藩镇嘛!
但是李从珂看到石敬瑭都瘦身皮包骨头了,觉得他没威胁了,于是高姿态道:石郎不但是亲戚,和我自少同艰难,今我为天子,不依靠石郎还能依靠谁啊!
934年五月初七,以成德军节度使石敬瑭为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加检校太师、兼中书令,都部署如故。
李从珂居然放石敬瑭回太原了······
石敬瑭不是不知道你的那堆盘算!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条命实际上是在赵延寿镇汴和禁军人心不满的前提下才保下来的!人家知道你迟早要动手,此时不过是个虚伪的停战协议,你咋能给他放回了天下屋脊呢!
一步错!步步错!从元行钦杀了李从审后,这世道在这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妄人手上一环扣一环的相继倒下,时代的剧本仿佛可笑到了如果丘处机当初没入牛家村郭靖就不会救铁木真从而间接救下数以亿计的人口一样荒诞!
他说他一直病着,可他造反时精神着呢!
石敬瑭这一走,算是彻底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
石敬瑭卖国,契丹版“公元1644”
话说926年,耶律阿保机崩,述律后开启了大清洗,卢文进随后率十余万汉人回归祖国怀抱,契丹从此失去了南侵箭头;
话说928年,唐军在河北狂屠契丹,来了就是个全歼,眼瞅祖国那么猛,接班卢文进的张希崇又一次杀了平州的契丹诸将随后率二万余口汉人南奔祖国怀抱。
话说932年,面对契丹示弱讨好的求放被俘军官,李嗣源还硬气的杀契丹使者呢,这年九月赵德钧已经初步完成幽州战区防御体系,所谓“德钧于州东五十里城潞县而戍之,近州之民始得稼穑。至是,又于州东北百馀里城三河县以通蓟州运路,虏骑来争,德钧击却之。九月,庚辰朔,奏城三河毕。边人赖之”;这年冬天契丹为了表示自己使者被杀的不高兴不敢惹幽州来了代北,结果被聚兵要害的云州节度使张敬达吓得根本不敢南下。
当时后唐对契丹的形势就是那么个形势,不说是骑脖子拉屎,也算是占据主动优势。
结果吧,仅仅过了两年的时间,到了934年冬,本来扶着都耷拉的契丹突然间又硬起来了。
更准确的说是在李从珂的黄袍加身“2.0”之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幽州,一个太原,赵德钧和石敬瑭这二位没完没了的嚷嚷契丹太尼玛厉害了!边患严峻!赶紧增兵增粮!(时契丹屡寇北边,禁军多在幽、并,敬瑭与赵德钧求益兵运粮,朝夕相继)
甚至到了935年夏天的时候,石敬瑭就又上报契丹来祸祸了。
是真的吗?几年前不是还活不起呢吗?再说他那跑了那么多汉人谁领他来呢?
单纯契丹人从来都不叫个事,从来怕的都是自己人引狼入室。
反正自打李从珂即位后,契丹跟通了电一样,石敬瑭和赵德钧比着找朝廷调兵运粮。
五月二十一,朝廷下诏向河东有积蓄的人征借菽粟。(甲申,诏借河东人有蓄积者菽粟)
五月二十二,下诏令镇州输送五万匹绢给石敬瑭用来购买军粮,镇冀再出一千五百人推车去运粮供给代州;又下诏令魏博购粮储备。本来当时年景就不好,水旱大灾已经让百姓快活不下去了,石敬瑭派出的督粮队又严苛紧急,山东百姓流离失散,开始要拾起河朔老区的匹配机制了。(时水旱民饥,敬瑭遣使督趣严急,山东之民流散,乱始兆矣)
石敬瑭不仅往自己手里划拉,还在有意的祸乱河北。
他真的是为了防契丹吗?
很快就知道了。
这年夏天,就在石敬瑭屯军忻州装样子的时候,出事了,朝廷遣使给太原军送夏衣并传诏抚谕,结果军人们突然开始喊万岁了,当时给石敬瑭吓哆嗦了,皇帝未至这万岁是喊给谁听呢!这是逼我黄袍加身“3.0”呀!幕僚段希尧请求诛啥挑头喊万岁的,石敬瑭随后命刘知远斩挟马都将李晖等三十六人示众,但李从珂听说后睡不着了。(敬瑭将大军屯忻州,朝廷遣使赐军士夏衣,传诏抚谕,军士呼万岁者数四。敬瑭惧,幕僚河内段希尧请诛其唱首者,敬瑭命都押衙刘知远斩挟马都将李晖等三十六人以徇。希尧,怀州人也。帝闻之,益疑敬瑭)
太像了!
李从珂是太明白这种感受了!
他那本来都哭完准备下辈子见了,稀里糊涂自己就被捧起来了!
七月,李从珂以当年吓得契丹不敢南下的武宁节度使张敬达回到代北为北面行营副总管,率兵屯雁门,以分石敬瑭之权。
随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自打张敬达去了代北,李从珂后面就没再收到契丹边患的消息,再有契丹的消息就是石敬瑭认爹了。
呵呵,我就呵呵了。
讲到这了,系统唠唠石敬瑭的履历。
他家祖上是血统纯正的铁杆沙陀,他四代祖是当年元和时代跟着朱邪氏血战自灵武入附的,累官至朔州刺史,其祖父石翌任振武防御使,到了他爹石绍雍时伺候了李克用和李存勖两代,累立战功,历平、洺二州刺史,死于任上,到了石敬瑭这,因其“性沈淡,寡言笑,读兵法,重李牧、周亚夫行事”被李嗣源挖掘,老李为了绑定这个好苗子还把闺女嫁了过去,但由于都看出来了是好苗子,被挖墙脚从来不讲究艺术的李存勖给挖到身边做亲将了,但后来李嗣源冒着巨大风险又给调回自己身边领亲骑“三讨军”了。
石敬瑭不仅仅是善于带兵的那种帅才,遇到事也真能上的当突击队长,比如救过李存勖,当然救这货是沙陀勇将的标配,石敬瑭当时持槊带着十余骑就突入敌阵给李存勖拎出来了。(庄宗至自甘陵,兵未阵,多为鄩所掩。帝领十余骑,横槊深入,东西驰突,无敢当者,卒全部伍而还。庄宗壮之,拊其背曰:“将门出将,言不谬尔。”因颁以器帛,复亲为啖酥,当时以为异恩,由是知名)
后来石敬瑭还从包围中救过李嗣源太多次了,那都是刀光剑影的亲上战阵的反复搏杀,所谓“明宗从庄宗酣战。久之,尘埃四合,帝与明宗俱陷阵内,帝挺身跃剑,反复转斗,行数十里,逐鄩于故元城之东”;“战胡卢套,唐军稍却,帝睹其敌锐,拔剑辟道,肩护明宗而退”;“从明宗观梁人之杨村寨,部曲皆不擐甲,俄而敌出不意,以兵掩明宗,刃将及背,帝挟战戟而进,一击而凶酋落马者数辈,明宗遂解其难”,对于石敬瑭这个“女婿半个儿”,李嗣源的感情是很深的,不仅仅是姑爷,更是战友,后来石敬瑭被李从荣挤走去太原之前跟老丈人吃饭,在姑爷要走时老李哭的很伤心。
在灭梁时,李嗣源集团中石敬瑭和李从珂是论功为最的。(既而平汴水,灭梁室,致庄宗一统,集明宗大勋,帝与唐末帝功居最)
此后的李嗣源称帝及称帝之后的事,石敬瑭则比李从珂发挥了更大的作用,李嗣源在兵乱面临抉择时,是石敬瑭鼓励他下定决心并亲自抢下大梁;朱守殷叛乱时又是这姑爷率亲军倍道行兼行去平叛,这些年石敬瑭唯一没搞定的事就是伐蜀,但那次更多是因为政治原因。
总之这么一个大才,李从珂居然放归了太原。
当然人家确实也演技过关,司马懿附体,他说他有病,实际上他有个屁的病,后面造反起来精神着呢!给契丹当了儿子面对全华夏的不齿又死皮赖脸的活了五年,但人家作为多少年特种兵大队长级别的身体条件,为了演戏居然把自己瘦身成了“时敬瑭久病羸瘠”的“骨立”状态。
也不怪他能给契丹当儿子,真特么能糟践自己。
石敬瑭自从还镇后就开始布局自全之计,当时石敬瑭二子为内使,曹太后又是石敬瑭之妻晋国长公主的妈,石敬瑭贿赂太后左右让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李从珂的密谋,事无巨细皆知之。石敬瑭自己继续装死,做戏做全套担心自己身边也被渗透了,天天在宾客前装病表示自己羸瘠不堪为帅,希望这话传到朝廷让李从珂不猜忌他。(河东节度使、北面总管石敬瑭既还 镇,阴为自全之计······时敬瑭二子为内使,曹太后则晋国长公主之母也,敬瑭赂太后左右,令伺帝之密谋,事无巨细皆知之。敬瑭多于宾客前自称羸瘠不堪为帅,冀朝廷不之忌)
但是,自打张敬达回镇契丹啥动静没有后,李从珂再傻也知道你石敬瑭是啥意思了。
你特么哪是要打契丹啊!你这是要打我啊!
936年正月二十三,李从珂生日置酒设宴,然后喝多了。
喝酒误事啊!
晋国长公主上寿完毕后辞归晋阳,已经醉了的李从珂说出了心中想法:为啥不多留些日子,急着回去跟石郎造反嘛!
你平时说这话还能赖个开玩笑,酒后吐的真言算是让双方就此明牌了。
我知道你要反,你也知道我知道你要反了。
石敬瑭开始将他在洛阳及诸道的财货全部打包回晋阳,扬言是助军费,此时石敬瑭的打算已经司马昭之心的全洛阳都清楚了。(石敬瑭尽收其货之在洛阳及诸道者归晋阳,托言以助军费,人皆知其有异志)
李从珂开始把这事摆上台面,夜与近臣讨论道:石郎是朕的至亲,本来没有可怀疑的,但如今流言不断,万一闹翻了,将来怎么办呢?
群臣皆不回应。
面对这个情况,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崧退下后和同僚吕琦商量对策,吕琦说: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太后因为其子李赞华(耶律阿保机长子耶律突欲,930年跨海南投,赐名李赞华)在咱中国,屡求和亲,但是因为咱们扣着他的大将荝剌不放,所以双方一直没能和谈成功,如今如果归还荝剌等将再与之和议,每年以礼币十余万缗送给他,他必然欢然承命,如此则河东虽欲跳梁也没有什么办法了。(琦曰:“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母以赞华在中国,屡求和亲,但求剌等未获,故和未成耳。今诚归剌等与之和,岁以礼币约直十余万缗遗之,彼必欢然承命。如此,则河东虽欲陆梁,无能为矣)
李崧道:这也是我的想法,但钱谷皆从三司出,咱们还是得和张相公商量。
张延朗听说这事后也说好,表示要是如学士之计,不仅可以制河东,边费咱们也能省下十分之九!若主上听从,但责办于老夫,我都不用动用国库之财,我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也把这事给办了!
这是“澶渊之盟”的“古早胎死腹中版”。
转天晚上二人密言上奏,李从珂大喜,称其忠,二人随后私下草拟给契丹的国书等待命令。(他夕,二人密言于帝,帝大喜,称其忠,二人私草遗契丹书以俟命)
这事随后被李从珂拿到台面上跟枢密直学士薛文遇说了之后,士大夫马上就表示不可以了: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再说如果胡虏循故事求娶公主,到时候怎么拒之!随后又吟诵起了戎昱的《咏史》: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久之,帝以其谋告枢密直学士薛文遇,文遇对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又,虏若循故事求尚公主,何以拒之?”因诵戎昱昭君诗曰:“安危托妇人。”帝意遂变)
这种嘴炮型选手自古就是政治害虫,人家仅仅是提议的和亲,又不是割地!自古和亲都是实力还不允许时的一种低成本手段,刘邦人家击败了霸王但实力不允许时也和亲了,高欢为了北境低成本那家伙亲自去给柔然公主侍寝,安史之乱后的这堆皇帝嫁过去的公主那还少啊!谁不希望当天可汗把那帮酋长们拎过来挨个跳舞啊!关键你得务实啊!
自幼武夫的李从珂转型政治选手失败了,他根本听不得这种话,一提面子的事马上就变主意了,急召李崧和吕琦到后楼盛怒骂道:卿辈皆知古今,怎么出了这么个主意!朕只有一女尚乳臭,卿欲弃之沙漠邪!况且你们想把养士之财送给虏庭到底是何居心!(一日,急召崧、琦至后楼,盛怒,责之曰:“卿辈皆知古今,欲佐人主致太平;今乃为谋如是!朕一女尚乳臭,卿欲弃之沙漠邪?且欲以养士之财输之虏庭,其意安在)
二人惧,汗流浃背道:我们就是脑残,我们心是为了报国的。随后疯狂谢罪。
但是,李从珂骂起来那是没完没了的,以至于吕琦磕的都喘不上气来了,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在那,然后李从珂道:吕琦这个脖子值钱啊!你是不肯把朕看做人主了啊!(拜谢无数,帝诟责不已。吕琦气竭,拜少止,帝曰:吕琦强项,肯视朕为人主邪!)
吕琦道:臣等谋事不善,愿陛下治罪,多拜又有何用!
李从珂也骂过瘾了,随后让他们打住,各赐酒后就放回去了,磕的慢的吕琦也被贬为了御史中丞。如此态度下,从此群臣再也不敢再说和亲的事了。(帝怒稍解,止其拜,各赐卮酒罢之,自是群臣不敢复言和亲之策)
外交从此失去弹性了。
外交的本质,是拉出来双方所有非底线的利益去进行讨价还价的各取所需,这是最花小钱办大事的环节。
你这造型其实完完全全没有一丁点必要,还是那句话,你大唐的公主可没少去塞外喝风,丢面子也不是从你开始的,你手里有耶律德光他哥哥李赞华,还有那么一大堆俘虏名将,这其实都是谈判的砝码。
此时朝野都门儿清石敬瑭天天喊狼来了不过是储备军需还动不动跟契丹眉来眼去,知道这货肯定得卖国引狼入室,那你的这堆人质其实是后面谈判的巨大筹码。
耶律德光你只要敢帮石敬瑭,我就武装你哥哥回契丹,你妈杀了那么多功臣宿将你觉得你哥哥这杆政治旗帜有没有号召力,你自己掂量!
你要是绝了石敬瑭,咱们好谈啊!我先送还战俘。什么?你要你哥?这可是你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得加钱,这样,你先打石敬瑭的脸,后面都好谈······
让李从珂这过激操作,弄的后面群臣都不敢再提跟契丹的外交沟通了,从这货的失国过程总怀疑他后来又投胎去做了朱由检。
936年五月,李从珂决定捅破石敬瑭这层窗户纸。
石敬瑭一直不断试探李从珂,多次上表说自己老弱病残乞求解兵柄移他镇。
李从珂跟班子商量想让石敬瑭移镇郓州了。
他当初人在洛阳,班子在镇州的时候你早干啥去了!
班子不同意,觉得那就逼反了,结果五月初二夜,趁着李崧请假在外,薛文遇单独值夜班时,李从珂再次商议移镇石敬瑭的事,薛文遇表示:谚语有言“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兹事断自圣志;群臣各为身谋怎肯尽言!以臣观之,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早晚的事啊!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李从珂大喜道:卿言正合我意,成败与否我都决定这么干了!随后马上就让学士院使草制。
这里客观评价下,李从珂的决定是没错的,契丹大规模出动一般在秋冬,而且此时出动还能阻止石敬瑭收庄稼,挤破这个疖子是对的,不能再给石敬瑭准备时间了。
关键是谁也没想到,李从珂贡献出了极其丑陋的谢幕表演。
五月初三,以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进封赵国公,仍改扶天启运中正功臣。
五月初六,以屯守雁门的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催促石敬瑭上任郓州。
石敬瑭那面也决定不装了,去了郓州就再没机会了,喊来班子进行战前动员:孤再受太原之日,主上面宣云:与卿北门,一生无议除改。答应我了一辈子不再动了,今忽降此命,大概率是因为去年忻州乱兵的事还是猜忌我啊!今年千春节公主入觐辞别时,主上又对公主说你回去那么着急是要跟石敬瑭造反嘛!如今天子用后族,委邪臣,沈湎荒惑,万机停壅,失刑失赏,不亡何待!今我无异志,朝廷自启祸机,不可白白死于道路。况且太原险固之地,积粟甚多,他要是宽宥我,我当奉之,要是加兵,我则外告邻方,北构强敌,兴亡之数,皎皎在天,今欲发表称疾,以等其意,诸公以为如何?
掌书记桑维翰、都押衙刘知远、幕僚段希尧,观察判官薛融等赞成,班子会通过。
五月初十,朝廷以石敬瑭不奉诏,降旨削夺官爵,即诏张敬达领兵南下围晋阳。
石敬瑭上表:李从珂是养子,不应承祀,请传位许王李从益。
双方就此彻底撕破脸,石敬瑭随后遣使者走小路去契丹求援。
李从珂很快拟定讨石敬瑭的阵容:以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知太原行府事;以义武节度使杨光远为副部署;河阳节度使张彦琪为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安国节度使安审琦为马军都指挥使,以保义节度使相里金为步军都指挥使,以右监门上将军武廷翰为壕寨使;以昭义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原四面招抚、排陈等使。
由于石敬瑭反的人尽皆知,他的那堆人质都没跑了,石敬瑭长子右卫上将军石重殷、养子皇城副使石重裔听说石敬瑭举兵后藏匿于民间井中被逮捕抓获族诛;其弟沂州都指挥使石敬德杀其妻女逃跑后被抓死于狱中,从弟彰圣都指挥使石敬威自杀。
石敬瑭这边刚闹起来,十处敲锣九处有他的魏州老区又刷参与感啦!
李从珂在即位安定政局之后,于935年三月,让镇魏州的范延光去汴州接替赵延寿;将赵延寿调到了许州做节度使后来又调回了朝廷做枢密使。
魏州这个老区,他派他小舅子刘延皓去了。
唉,那个地方,你能随便安排人吗?不光是信不信的过的事!他是那块料吗?
刘延皓去了以后,骄纵凌人,掠人财贿,纳人园宅,聚歌僮一天天颠倒黑白的喝酒,三军供给总不按时发放,整的当地全体阶层都愤怒了。
五月二十五天未明,捧圣都虞候张令昭借着众心怨怒这茬揭一竿子又起来了,率众攻克牙城,刘延皓逃走,乱兵大掠。
张令昭随后上奏:刘延皓不会抚御士众以致军乱,臣为了抚安士卒暂领军府,乞赐旌节!
六月初六,李从珂任张令昭为右千牛卫将军、权知天雄军府事。
但很快,李从珂又诏徙张令昭为齐州防御使。
这该死的面子啊!
你现在应该加大功率的去授权、去挽回、去让他按兵不动,因为你已经跟石敬瑭撕破脸了,他那个地方又是两百年祸乱之源,你咋能去激怒他呢!
张令昭托词被士卒所留观河东成败,人家此时还没撕破脸呢,但李从珂又遣使去做思想工作,结果张令昭怒了,杀了使者彻底撕破脸了。
李从珂随后急调汴州的力量去平叛,以宣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为天雄四面行营招讨使、知魏博行府事。
万幸的是范延光兵行神速,六月二十一,范延光拔魏州,斩张令昭,悉诛其党。
老天给了李从珂一次机会。
结果白给!扶不上墙的烂泥!还不如现在就崩了让石敬瑭少卖点国了!
平叛诸军此时已经把太原给围了,由于石敬瑭始终在宣传契丹要来,导致了城外唐军也没使劲攻坚,此时石敬瑭也特么不病了,亲自登城坐卧于矢石之下,被城防总指挥刘知远安抚道:观张敬达这帮高垒深堑想为持久之计,无他奇策,不足为虑!愿明公四方多出间使经略外事,守城至易,刘知远自己就能办这事!
从刘知远这话中也能听出来,石敬瑭集团的希望就是契丹,不久向契丹求援的使者也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耶律德光,不不不,此时应该称他耶律爸爸了,你爹已经把这事汇报给了你那牛逼奶奶了,许诺仲秋(八月)来帮场子。
其实来太原帮场子可不跟去河北一样,真要是被闷在了太原他跑都不好跑!
那耶律德光为啥要来呢?
因为给的太多了。
石敬瑭令桑维翰草表时不仅称臣于耶律德光,且请以父礼事之,相约事成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送与契丹。(石敬瑭遣间使求救于契丹,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
幽云十六州被送给契丹了。
当初写求援信时下一任太祖刘知远颇有点替自己心疼家产的表示咱称臣就算啦!以父事之这事太过了!厚以金帛贿赂就可以了,这就足以让其出兵了,不必许以土田,恐怕未来会大成中国之患,悔之无及!(刘知远谏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敬瑭不从)
当时的惯例也是土地是底限,我华夏自古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剩下称臣和钱货的事都能谈,从李渊太原起兵故事嘛!刘知远看的比较远,但石敬瑭只能顾眼下了,他用了极高的溢价准备一口气砸懵契丹,让契丹没有选择的必须帮他!
因为他此时的行情不太高,尤其契丹南下的这条线根本就不通。
虽然他造反后与其有旧交情的西北先锋马军都指挥使安审信和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叛奔晋阳,但都没拿来啥靠谱资本,于大局有影响的节帅他一个没摸动。
代州刺史张朗是捍御契丹的干部,之前随石敬瑭屯于代北,兼代州刺史,但在石敬瑭造反后斩其使表明态度。(清泰初,以契丹犯边,补西北面行营步军都指挥使,从高祖屯军于代北,俄兼代州刺史,又改行营诸军马步都虞候。高祖建义于太原,遣使以书谕之,朗曰:“为人臣而有二心可乎!”乃斩其使)
由于代州这个位置太关键了,它控制着“天下九塞,雁门为首,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的雁门关,石敬瑭必须要拿下此地,同样戍守代州的安元信还搞过对张朗的劝降和暗杀,都没成功后逃奔的晋阳。(先是,雄义都指挥使马邑安元信将所部六百余人戍代州,代州刺史张朗善遇之。元信密说朗曰:“吾观石令公长者,举事必成;公何不潜遣人通意,可以自全。”朗不从,由是互相猜忌。元信谋杀朗,不克,帅其众奔审信,审信遂帅麾下数百骑与元信掠百井奔晋阳)
另一个关键位置云州同样没拿下,云州步军指挥使桑迁作乱,结果被云州节度使沙彦平叛成功。(云州步军指挥使桑迁奏应州节度使尹晖逐云州节度使沙彦,收其兵应河东。丁酉,彦表迁谋叛应河东,引兵围子城。彦犯围走出西山,据雷公口,明日,收兵入城击乱兵,迁败走,军城复安。是日,尹晖执迁送洛阳,斩之)
云代间的衔接枢纽应州节度使尹晖明确和石敬瑭有仇。(末帝即位,高祖入洛,尝遇晖于通衢,晖马上横鞭以揖高祖。高祖忿之,后因谒谓末帝曰:“尹晖常才,以归命称先,陛下欲令出镇名藩,外论皆云不当。”末帝乃授晖应州节度使)
另一个方向蔚州的守将是这些年一直抗击契丹的,此时率军围攻晋阳的杨光远。(后自振武节度使移镇中山,累加检校太傅,将兵戍蔚州)
这家伙关山重重的,契丹来救援石敬瑭那是需要冒多大的勇气!
石敬瑭之所以给出极高的溢价还上赶着喊爹,也是因为这事风险极高,中间太多环节容易被关门打狗了,单纯从冒风险的角度来讲,石敬瑭喊人家爹倒也不过分。
当然,石敬瑭还不知道,理论上来讲,哪怕他喊耶律德光祖宗其实都很难把人家求下来的,因为风险实在太高!他这辈子最大的潜在恩人其实是跟他同一个生态位的赵德钧,跟他一样挨千刀的幽州赵德钧也找契丹求援来了,希望趁着这个机会也尝尝天子的咸淡。(秋七月辛卯······丙申,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其主所讨,遣赵莹因西南路招讨卢不姑求救,上白太后曰:“李从珂弑君自立,神人共怒,宜行天讨。”时赵德钧亦遣使至,河东复遣桑维翰来告急,遂许兴师)
赵德钧的示好求援让契丹不用太过于担心被从燕山方向捅这一刀,所以耶律德光才会同意的,即便如此,述律太后在嘱咐耶律德光时依旧告诫道:时刻小心赵德钧的幽州军动向,他只要过了榆关(山海关)你就赶紧给我回来,别让人把家偷了!(又曰:吾兒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榆关,亟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
客观来讲,要是光石敬瑭卖国,他还真就卖不出去!
天子节度使化的最大隐患出现了,让这个世道是人不是人的都想搏一把从而无限放大了华夏的内耗!
即便如此,前面我们说了,代州在手中,契丹人进不来!但是!也许是华夏该有这一难,此时太原诸军也弥漫着极其乐观的情绪,李从珂派端明殿学士吕琦至河东行营犒军,太原四面兵马都副部署杨光远对吕琦道:愿附奏陛下别那么劳累,贼若无援则旦夕当平;若引契丹而来当纵之令入,届时可一战破也!(唐主使端明殿学士吕琦至河东行营犒军,杨光远谓琦曰:“愿附奏陛下,幸宽宵旰。贼若无援,旦夕当平;若引契丹,当纵之令入,可一战破也)
是咱主动提出放人家进来的······
从后面的战略部署来看,确确实实是因为这些年对契丹的战绩太棒了,唐军从上到下就没拿人家当回事,从上到下都充满着一股骄兵的情绪。
说这话的杨光远出身沙陀将门,当年是李存勖的骑将,从周德威战契丹于新州时折了一个胳膊,此后跟李存勖玩不了突击队游戏了,后来李存勖即位后成了幽州马步军都指挥使,戍瓦桥关。残疾人的杨光远虽然也不认字,但有辨智,人家放下刀后处理吏事也没问题,李嗣源时代历任妫、瀛、冀、易四州刺史,政绩很棒。当年契丹求和想让归还契丹大将荝剌等十馀人时就是杨光远力谏不可的,后来杨光远拜振武军节度使,徙镇中山,兼北面行营都虞候,御契丹于云、应之间。
杨光远这些年对阵契丹的经历让他实在是看不上人家,希望放进来打,毕其功于一役。
副总指挥的杨光远如此心态,总指挥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张敬达作为捍御契丹的名将,史料中虽然没明确说,但大概率也是那么想的,不然后面代州方面不会让契丹轻易绕道而过。
战略目标定的太大,既要灭石敬瑭,还要灭契丹主力。
对自家战斗力太自信了,甚至连极大的地利优势都扔一边上去了。
福兮祸所伏啊!几年前的狂屠契丹似乎就在为这一刹那铺垫!
在咱输不起的国运之战中,让太原诸军半场开香槟了。
其实此战可以玩死契丹的招数那可太多了,哪怕就执行放进来的战略,单纯从代州和忻州布置几股骑兵,等契丹过境南下后不断袭扰,让契丹始终笼罩在后路被断的恐惧中,你都能折磨疯他!
结果这就极其托大的单纯自信战斗力上自己能打崩人家。
很快让张敬达们人算不如天算的事情来了,这个夏天下了大雨,李从珂那边又担心契丹来了出变数逼前线急攻晋阳,这就导致了将士们的战力被提前消耗了,城外的长围也没能加固住,被秋雨泡坏了无法合拢,使得后面大战中刘知远能出城对契丹进行支援。(帝闻契丹许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屡督张敬达急攻晋阳,不能下。每有营构,多值风雨,长围复为水潦所坏,竟不能合)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九月,耶律德光率五万骑兵,号三十万,倾国而来。
耶律德光没敢攻坚代州,而是绕行自西边的扬武谷(今原平市西北)南下,代州刺史张朗和忻州刺史丁审琦婴城自守,执行了战略部署,放契丹南下过去!
该说不说,冲这地图石敬瑭喊爹真不为过,耶律德光真有点李存勖附体了,面对那么多能断你后路的隐患,最关键是河北兵从易州能插进来捅穿你的腚眼!万一赵德钧变卦了呢!
反正按常规思路来看,契丹应该袭突厥故智了,扶植一堆干儿子嘛!此时他不该亲冒风险的救晋阳,因为风险太大了,围魏救赵的支持赵德钧称帝转移火力此时其实是万全之策!
但是,人家石敬瑭的饼画的实在太大,爹喊得实在太好听,耶律德光太来感了,他到底是南下了。
南下路上,耶律德光一直嘀咕,最担心的就是唐军必断雁门诸路,伏兵险要,那就根本没法进兵了,结果一路侦查兵们回报啥玩意没有,随后赶紧长驱直入,九月十五,耶律德光军至晋阳,列阵于汾北之虎北口,遣人对石敬瑭传话道:我欲今日破贼,你觉得怎么样?
石敬瑭遣人驰告:南军甚厚,不可轻敌,请等明日商议后再战也不晚。
结果使者未至,契丹大军已与唐军骑将高行周、符彦卿合战了。
你爹来不是跟你商量的,是通知你的,石敬瑭没办法只能也派出了刘知远出兵助战。
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以步兵列阵于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轻骑三千不披甲直冲其阵,这让唐军兴奋了,光腚骑兵冲锋那就是集体自杀啊,唐兵争相追逐之,契丹军随后开始逃跑。(敬达阵于西山,契丹以羸骑三千,革鞭木,人马皆不甲胄,以趋唐军。唐军争驰之,契丹兵走)
实在是太轻敌了!你不是第一次跟契丹对战的,人家之前不是没有甲的!那为啥这回没有了呢?人家光着屁股来就是勾搭你来的,人家扭腚跑不披甲跑的还快,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反正唐军就冲过去了,追至汾曲,契丹兵涉水而逃,唐军接着追,随后契丹伏兵出现,冲唐兵断为二截,汾水北的大多被契丹所杀,战死万余人。(追至汾曲,伏发,断唐军为二,其在北者皆死,死者万馀人)
唐军的松散仿佛复制了当年跟梁决战柏乡时的剧情,周德威把梁军引过来时李存勖那还没列好阵呢,这回也这德行,张敬达和杨光远在前军冲出去后此时阵还没列好呢,被人家契丹冲过来了。(唐将张敬达、杨光远又阵于西,未成列,以兵薄之)
最终唐军大败,张敬达等收余众保晋安寨(监军庄村),契丹也引兵归汾水北岸渡口的虎北口。
为啥足球容易出冷门呢?为啥很多冷门比赛总是让解说员说那句永远也说不烂的台词:啊!这就是足球!不到最后一刻都难下定论的魔力!
因为那是十一个人的比赛!甭管你多强的单体实力!只要是团队作战就注定会有一定的概率出问题!出纰漏!出漏洞!
十一个人都如此,更何况数万之众!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何来这骄纵之心呢!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晋阳解围的当晚,石敬瑭出北门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执石敬瑭手表达了好儿子咱爷俩相见恨晚的心情,石敬瑭拍马屁问道:父皇您老人家远来士马疲倦,仓促与唐军交战大胜,这是为啥呀?
耶律德光道:我这一路最担心的是唐断雁门诸路,伏兵险要,那我就不得进兵了,但是派人侦查的时候发现啥玩意没有,随后我就知道大事必济,赶紧长驱深入,兵既相接,我气方锐,彼气方沮,若不乘此急击之,拖到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矣,所以我急战得胜,这不是以劳逸常理论也!
其实你人马远来最好歇歇再打是常理,你赢也赢在了诱敌打埋伏和唐军兵骄将傲,你要是这么战后总结我突然都怀疑前面那三千光屁股骑兵是你契丹军纪出问题了,一群浪兵还没咋滴先冲出去了,现眼后带着唐兵逃回来正好被你迎头抡了一棒子。
唉,这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整个五代就是在讲述这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也许这著名的历史拐点,就是在稀里糊涂中落了锤。
甭管因为啥吧,反正石敬瑭赶紧赞叹拜服爹您可真牛逼。
九月十六,石敬瑭引兵会契丹围晋安寨,置营于晋安之南,配合着北面的晋阳城,围了长百余里,宽五十里的长围,将此时张敬达的五万人和万匹马给围了。
九月十八,张敬达遣使告败于洛阳,此后就被反包围了,消息再也传不过去了。
客观来讲,张敬达此时要是率军突围的话石敬瑭和契丹是拦不住的,顶多战损高点,但是张敬达等之所以商量后选择固守待援是因为给养尚足,朝廷只要援兵派过来了,他们这原地突围就能反败为胜。
结果啊,张敬达到死也没想到,后唐这个朝廷仿佛一夜间消失了,这地球除了太原府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
李从珂听说晋阳兵败后大惧,急遣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率洛阳步骑兵屯河阳;诏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率魏州兵二万由青山奔榆次;卢龙节度使、东北面招讨使兼中书令北平王赵德钧率幽州兵自飞狐陉出契丹军后;耀州防御使潘环合西路戍兵,由晋、绛两乳岭出慈、隰,共救晋安寨。
九月二十一,李从珂下诏亲征。
咱也不知道为啥,李从珂自从当了这皇帝后好像把胆给摘了,各种各样的怯阵,用史料中给他的那句形容词吧,说的太有画面感了,所谓“时末帝季年,天夺其魄,声言救寨,其实倦行”,他儿子李重美给了台阶道:陛下目疾未愈,不可远涉风沙,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李从珂在这个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刻赶紧下了台阶选择大稍息,让他儿子去,但这时候身边人拉住了李从珂表示不行这不是闹着玩的您还是得自己去啊!
九月二十二,李从珂不得已自洛阳出发,但是继续跟当初和亲不担责一样满世界找替罪羊骂闲街,对卢文纪问道:朕雅闻卿有宰相之才,故排众议首用卿,今祸难如此,卿的嘉谋都搁哪了?令万盛之尊自行战贼,你心安吗?
宝贝儿你咋不学好玩上嘉靖那套了呢!
李从珂到了河阳后怂了,发自内心的害怕北行,再召宰相、枢密使议进取方略,卢文纪明白他这是啥意思,赶紧道:国家根本大半在河南,胡兵来去忽然,不能久留;晋安大寨甚固,况且已发三道兵救援。河阳为天下津要,车驾宜留此镇抚南北,且遣近臣前往督战,如果真的不能解围,再进未晚。
李从珂目的达到了,他赶紧表示不去了。
但是天子亲征不能真就光放了个屁,最终三司使张延朗建议其关系好的枢密使赵延寿率兵北上。(会延朗与赵延寿款密,傍奏曰:“文纪之言是也。”故令延寿北行,末帝坐俟其败)
赵延寿就这样作为天子近臣代表率兵二万去了潞州。
李从珂也失去了最后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赵延寿他爹是赵德钧啊!
兵都派出去了,拉裤兜子的李从珂还是担心北方战事向群臣问策,这个时候吏部侍郎龙敏提出了一个令耶律德光最梦魇的政治建议;让耶律德光他大哥,如今的李赞华立为契丹国主,命天雄、卢龙二镇分兵送他回国捣乱劝!从幽州向西楼一路大放檄文宣传啊!耶律德光肯定得回国平这事!到时候再选募军中精锐去打他归路,这也是解围一策啊!李从珂觉得好,但这帮班子成员觉得没戏,最终这事被搁置了。(帝以晋安为忧,问策于群臣,吏部侍郎永清龙敏请立李赞华为契丹主,令天雄、卢龙二镇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楼,朝廷露檄言之,契丹主必有内顾之忧,然后选募军中精锐以击之,此亦解围之一策也。帝深以为然,而执政恐其无成,议竟不决)
一群二逼一步步的最终送来了契丹立国二百年的奠基大礼。
十月初七,李从珂根据张延朗的建议,下诏大搜天下将吏及民马;又发民为兵,每七户出征夫一人,自备铠仗,叫人家“义军”,以十一月为期号令全部都得就位!命陈州刺史郎万金教以战阵!
最后拢共得了马二千余匹,征夫五千人,创造出了“实无益于用,而民间大扰”的效果后,他是一步一步的把自己的路彻底走死了!
来看看此时李从珂寄予厚望的赵德钧吧,李从珂命幽州兵自飞狐陉而入捅契丹的腚眼,但赵德钧表示希望从镇州入土门关走井陉向西进军,李从珂同意了。
赵州刺史、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先率兵戍易州,赵德钧过易州时命刘在明率其众跟着一块走。
赵德钧兵至镇州,以成德节度使董温琪领招讨副使邀请一块走,随后赵德钧变卦了,不从井陉走了,又上表称兵少,须合泽潞之兵,随后从吴儿谷南去了潞州,又合并了他儿子赵延寿的兵。
十月十八,军至乱柳(今沁县),按理讲你该去解围了吧,但赵德钧又上表了,要求与屯于辽州(治今左权)的范延光合军。
你瞅这路线图,你这哪是要解围啊!你是划拉兵兼逼宫啊!
范延光知道赵德钧会和诸军心里是啥想法,随后上表称魏博兵已入贼境,不能南行数百里与赵德钧合兵。
就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的赵德钧在实在没有兵可划拉后开始了大稍息。
怂逼李从珂看到人家死活不进兵于是遣吕琦赐赵德钧敕告并犒军,赵德钧的心思全在吞并范延光那两万军上从而推三阻四不进。
就在赵德钧还磨蹭的功夫,很快他就收到了让他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的消息,人家石敬瑭称帝了。
十一月十二,耶律德光册封石敬瑭为晋国皇帝,石敬瑭即位的当天赶紧割了幽(治今北京)、蓟(治今蓟州区)、瀛(治今河间)、莫(治今任丘北)、涿(治今涿州市)、檀(治今密云)、顺(治今顺义)、新(治今涿鹿,924年置)、妫(治今保岱镇)、儒(治今延庆)、武(治今张家口)、云(治今大同)、应(治今应县)、寰(治今朔州东)、朔(治今朔州)、蔚(治今蔚县)十六州给了契丹,并许岁输帛三十万匹。
唉!这片土地咋能卖啊!华夏最顶级的战略屏障和马源地,你让后面儿孙咋挺直腰杆的活呢!
石敬瑭把赵德钧的地盘给卖了,这让赵德钧很尴尬。
十一月十四,赵德钧一怒之下率军兵出团柏谷口(南团柏村)!范延光也率军来到榆次,哥俩都进太原盆地了!(庚子,赵德钧奏,大军至团柏谷,前锋杀蕃军五百骑。范延光奏,军至榆次,蕃军退入河东川界。)
赵德钧要是早早进入太原盆地,耶律德光不一定敢立石敬瑭,因为石敬瑭的条件之一就是把赵德钧的幽州镇割了,这是容易激怒赵德钧的,但现在说啥都晚了。(范延光大概率也不干净,只不过史料不详)
赵德钧屯兵团柏谷口后依旧不打,累次上表为赵延寿求成德节度使,表示:臣今远征,幽州势孤,欲使延寿在镇州,左右便于应接。
李从珂回复:赵延寿的正事是击贼,哪有功夫去镇州!等贼平后当如所请。
但赵德钧就搁那不出战天天给他儿子求编制,其实按理讲,李从珂应该看明白局势了,人家就是在待价而沽,你现在不仅应该把成德给他,你还得把太原也封给他!好好打!打死石敬瑭和契丹人!你家世代为我捍御北疆!
结果李从珂在诸多选择中选了最错的一个,他怒道:德钧父子死活非得要镇州,如果能退胡寇,他就算想代我的位子我也甘心!若玩寇邀君,但恐犬兔俱毙!(时德钧累奏乞授延寿镇州节制,帝怒曰:“德钧父子坚要镇州,苟能逐退蕃戎,要代予位,亦甘心矣。若玩寇要君,但恐犬兔俱毙。”德钧闻之不悦)
得了,赵德钧听明白了,现在都要不出价来,还把你的打算试出来了,将来肯定还得卸磨杀驴的弄死我!
闰十一月,赵德钧很格局的想到了两难自解的办法,姿态很低的给耶律德光大把金银送过去,并表示如果契丹立他为帝,当下就带队伍南下平洛阳,与契丹永为兄弟之国,而且绝对不让皇帝大人难办,石敬瑭可以一直搁太原待着。(闰月,赵延寿献契丹主所赐诏及甲马弓剑,诈云德钧遣使致书于契丹主,为唐结好,说令引兵归国;其实别为密书,厚以金帛赂契丹主,云:“若立己为帝,请即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之国;仍许石氏常镇河东)
耶律德光这次南下的待价而沽局面堪称“大辽版公元1644”。
耶律德光其实一直极度嘀咕,虽然围着晋安寨,但其辎重老弱都在虎北口,每日傍晚入夜后契丹兵就打好所有铺盖卷保持随时能撤退的状态以备仓猝遁逃,因为晋阳这地方只要人家唐军玩了包抄,自己是吃不下的。
比如眼下赵德钧要是铁了心想打他,他这五万兵根本撑不开那么大的局!饺子皮非破了不可!
耶律德光那边权衡后认为自己深入敌境,晋安又没拿下,赵德钧手上兵又规模不小,范延光又在其东,还担心山北诸州截击其归路,所以准备同意赵德钧之请。(契丹主自以深入敌境,晋安未下,德钧兵尚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恐山北诸州邀其归路,欲许德钧之请)
所以你说契丹凭自己的能力真的有实力入主中原吗?
赵德钧来使这事让石敬瑭听说后差点窜稀,赶紧派桑维翰去见耶律德光,看原话吧:大国举义兵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国之强,且素蓄异志,按兵观变,非以死徇国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诞妄之辞,贪豪末之利,弃垂成之功乎!且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此小利之比乎!
石敬瑭又把自己的卖国价码抬高了一层:且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
哎呦我艹,血压都上来了。
耶律德光回道:你见过捕鼠的吗?你要是没防备都要担心被耗子咬一口!何况如此大敌!
桑维翰道:今大国已扼其喉,安能啮人乎!
耶律德光道:我不是有违前约,只是兵家权谋不得已而为之。
桑维翰再逼道:皇家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怎能再三更改使大义不终!臣窃为皇帝不取也!随后从早到晚跪于帐前没完没了的哭。
最终石敬瑭卖无可卖的条件让耶律德光指帐前石头对赵德钧的使者道:我已许石郎,此石烂,可改矣。
也就在石敬瑭和赵德钧争相卖国的时候,还有一个消息让耶律德光坚定了挺石敬瑭这个臭不要脸儿子的信念,晋安寨的唐军撑不住了。
晋安寨被围后根本没想到朝廷后面居然没有一丁点消息,一直等到了十一月,粮尽了。(自十一月以后刍粮乏绝,军士毁居屋茅、淘马粪、削松甗以供秣饲,马尾鬛相食俱尽)
粮草俱竭后马匹出现了大量饿死,五千匹宝贵战马已经做了军粮了。
等了那么久,世界好像失联了,这让唐军领导们觉得该识时务者为俊杰了,但总指挥张敬达性刚,时人称之“张生铁”,杨光远和安审琦劝张敬达降于契丹,张敬达道:我受明宗与今上厚恩,为元帅而败军,其罪已大,更何况降敌了!如今援兵很快就到了,咱们再等等,等实在力尽势穷,则诸军斩我首拿着出降,自求多福那时候也不晚。
杨光远暗示安审琦杀张敬达,安审琦不忍心,高行周看出来杨光远想杀了张敬达于是常引壮骑尾随护卫,张敬达还不知道为啥,对身边人道:高行周每次都跟在我后面,这是要干啥?
高行周听说后不敢再尾随保护了。
诸将每天集于招讨使营,闰十一月初九,趁着高行周和符彦卿还没到,杨光远乘张敬达无备斩之,拿着脑袋率诸将上表降于契丹了。
耶律德光素闻诸将名,皆慰劳,赐以裘帽,随后嘉张敬达之忠,命收葬而祭之,对其下及晋诸将道:你们做为人臣,当效张敬达也。
这次围困,此时晋安寨还有马近五千匹,铠仗五万,契丹将这股发了大财的军需物资全部快递送回国了,把这堆吃干饭的降卒都给了石敬瑭,嘱咐道:好好伺候你们的主子!(时晋安寨马犹近五千,铠仗五万,契丹悉取以归其国,悉以唐之将卒授帝,语之曰:勉事而主)
唉!五千战马,五万盔甲,都是多么宝贵的战略物资啊!
后唐拢共有多少战马呢?
安重诲死后,李嗣源曾经问过范延光国家战马数,说三万五千匹,整的老李还挺感慨,说当年太祖在太原时不过七千匹马,庄宗取河北时鏖战黄河不过万匹,现在有三万五千匹战马我却老的平不了天下了。(安重诲死,复召延光与赵延寿并为枢密使。明宗问延光马数几何,对曰“骑军三万五千。”明宗抚髀叹曰:“吾兵间四十年,自太祖在太原时,马数不过七千,庄宗取河北,与梁家战河上,马才万匹。今有马三万五千而不能一天下,吾老矣,马多奈何)
晋安寨一战折了万匹战马和海量军械,国防力量堪比被打折了一条腿,而且晋安寨的将士们不是从最开始就要降的,一直是有机会的!
其实单纯要是投降石敬瑭也许第一次战败后也就降了,没有啥包袱,此时整个后唐军界对于投降契丹这事是根本抬不起头的,让你投降几年前还哐哐抽嘴巴子的敌人你心里也不舒服,就在不久前,龙敏对前郑州防御使李懿道:您是国之近亲,如今社稷有难,眼瞅就要完蛋,咋就看不见你愁呢?李懿说赵德钧必能破敌,龙敏道:我是燕人,知赵德钧的为人,怯而无谋,就会个守城,况且如今内蓄奸谋,他能做依靠吗!我有一冒昧的狂策,但恐朝廷不肯用,如今从驾兵尚万余人,马近五千匹,若选精骑一千,让我与郎万金率领自介休山路,夜冒虏骑入晋安寨,只要有一半人能杀进去,则大事济矣!张敬达等陷于重围,不知朝廷情况,他们要是知道大军近在团柏,就算是有铁障也可冲陷,何况那些虏骑!(龙敏谓前郑州防御使李懿曰:“君,国之近亲,今社稷之危,翘足可待,君独无忧乎?”懿为言赵德钧必能破敌之状。敏曰:“我燕人也,知德钧之为人,怯而无谋,但于守城差长耳。况今内蓄奸谋,岂可恃乎!仆有狂策,但恐朝廷不肯为耳。今从驾兵尚万余人,马近五千匹,若选精骑一千,使仆与郎万金将之,自介休山路,夜 冒虏骑入晋安寨,但使其半得入,则事济矣。张敬达等陷于重围,不知朝廷声问,若知大军近在团柏,虽有铁障可冲陷,况虏骑乎!)
燕人龙敏说了俩事:
1、他老乡赵德钧只会守城;
2、只要让张敬达这帮知道朝廷救兵近在团柏,殊死一战是能冲出来的!之所以不出来是担心没有给养被追击全军覆没罢了。
面对这个建议,李从珂依旧说了一句极度让人无语的话:龙敏之志极壮,用之晚矣!
随后没信了,连死马当活马医都不肯了。
生生的等着局面一天天不可收拾,你很难想象这是个百战余生后的战斗英雄。
石敬瑭、赵德钧、李从珂,这仨人应该捆一块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少一个,燕云十六州不仅都丢不了,耶律德光大概率还得死在太原!
人家契丹也抽到李存勖体验卡了,甭管怎么浪,对面更烂。
此时此刻,石敬瑭跟他爹南下反攻祖国了。
闰十一月十二,至团柏与唐兵战,赵德钧和赵延寿这俩大傻X直接吓跑了,众将一看形势不对也跟着跑了,士卒大溃,踩踏而死者数以万计。(及杨光远以晋安寨降于契丹,德钧父子自团柏谷南走潞州,一行兵士,投戈弃甲,自相腾践,死者万计)
本来都是捍御北境的铁军,结果一群狮子在两头猪的带领下死的太冤了!
后唐的国防力量就此再折一条腿!
闰十一月十四,李从珂刚知道石敬瑭即位和杨光远投降的事。
闰十一月十七,李从珂回到河阳,命诸将分守南、北城。
洛阳此时一如既往的老状态,所谓“洛阳闻北军败,众心大震,居人四出,逃窜山谷”。
赵德钧和赵延寿一口气南奔潞州,其爱将时赛已经率轻骑回了渔阳,此时他仅还剩千余部曲和其他败兵,石敬瑭派原昭义节度使高行周还潞州准备粮草,高行周到城下见赵德钧父子在城上后说道:我与大王是老乡,不敢不忠告!城中无粮草可守,不如速迎车驾,请大王速迎车驾,自图安计,别将来后悔。
十一月十九,石敬瑭与耶律德光至潞州,没皮没脸没能耐还做着千秋大梦的赵德钧父子臭不要脸的迎谒于高河,拜石敬瑭于马首,示好问道:上次别后安否?
石敬瑭不搭理,耶律德光问赵德钧道:你在幽州所置的银鞍契丹直在哪了?
赵德钧拿手一指,随后三千契丹奸被杀于西郊,赵德钧和赵延寿被送归契丹羁押。
赵德钧见到述律太后之后将所有手里的宝货和自己的田宅都献给领导了。
老太后问:就你们爷俩要当天子是吗?
赵德钧磕头不敢回话。
述律太后问道:你为啥要去太原?
回道:奉唐主之命。
太后指天问:你跟我儿求为天子,咋又扯淡呢!又自指其心道:此不可欺也!
吓唬完后,述律后展现出了自己的水平,诛赵德钧心道:吾儿要走前我告诫他: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你必须马上引归,太原不可救!你想为天子,何不先击退我儿,徐图也不晚。你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又曰:“吾兒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榆关,亟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兒,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
唉!你就算想称帝,用老太太的话讲,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儿,徐图亦未晚啊!
一群没有脊梁骨的垃圾啊!
赵德钧俯首不能对。老太后又问:你孝敬的器玩都在这了,你说那田宅何在?
赵德钧道:在幽州。
老太后问:幽州现在归谁?
现世报道:归太后。
老太后问:那我用得着你献吗?
赵德钧自此郁郁寡欢一年后死了。
居然还有脸活一年多······
石敬瑭自潞州准备南下时,耶律德光举酒杯道:我远道而来履行协约,如今大事已成,我如果再向南进军,黄河以南必大乱,你自率汉兵南下吧,我令太相温率五千骑送你到河阳桥,我暂且留此等你消息,有紧急情况我便下山去救你;如果你能安定洛阳我就北回了。随后与石敬瑭执手相泣,久久不能别,还脱下自己的白貂裘给石敬瑭穿上,又赠送了好马二十匹,战马一千二百匹,说道:世世代代子孙不要相忘。刘知远、赵莹、桑维翰这都是你创业的功臣,没有大的过失,不要有负于他们。
真特么跟爹教育儿子一样······
符彦饶和张彦琪至河阳,密言于李从珂道:入今胡兵大举南下,河水又浅,人心已离,此不可守。
闰十一月二十二,李从珂命河阳节度使苌从简与赵州刺史刘在明守河阳南城,断浮梁,归洛阳。
又遣宦者秦继、皇城使李彦绅杀耶律德光之兄李赞华于其第。
挺好一牌,自己用废了。
闰十一月二十四,石敬瑭至河阳,苌从简迎降,还贴心的把舟辑都备好了。
不得不佩服李从珂,真就鸵鸟到了最后一刻!连跑都懒的跑了!汴州直接就不去了!
闰十一月二十六,李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李重美、宋审虔等携传国宝登玄武楼自焚。
唉!你死都不怕!你为啥前面不敢带兄弟们冲一次呢!
李嗣源走了,把你和石敬瑭的脊梁骨也抽走了!
其实更准确的说,你俩这辈子一直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小男人,没有爹罩着凭自己根本支棱不起来。
在石敬瑭、赵德钧、李从珂三方添砖加瓦的群策群力下,终于把这个国给好好的卖了一大把!
此战之后,华夏武备无论是战略要地还是武备军资都被掏空了,后面桑维翰劝石敬瑭的那句话是那么的辛酸:“山后之名藩大郡,尽入封疆;中华之精甲利兵,悉归庐帐。即今土地广而人民众,戎器备而战马多。此未可与争者一也”!
唉!幽云十六州在不久前还打的契丹直瞪眼呢,自开元设立节度使以来,幽州镇一直单凭自己就能妥善的解决自强御边的任务。
没看这两万字的朋友可能永远会纳闷,幽州一镇就能跟东北诸夷比划两百多年,刘仁恭让李克用和朱温削成那样了都不耽误埋汰契丹可汗,为啥如今这一战会崩成这个德行呢?
真的是太巧了,耶律德光同时遇上了三个奇葩。
其实单纯一个石敬瑭真不叫啥,整个北境是一整片防御体系,河北幽云能在耶律德光冒进后让《辽史》从二十四史中消失;
甚至单纯石敬瑭和赵德钧双贱合璧都还有机会,李从珂你倒是带兄弟们再冲一次啊!这是对阵异族啊!你知道后面宋真宗哆哆嗦嗦的过了黄河后对将士们那是多么伟大的士气加成吗!你在为华夏而战啊!对面的石敬瑭是畜生啊!他卖的是国啊!
京师震恐之时,居民皆出城藏窜,本来被门卫都阻拦了,但李重美下令:国家多难,不能与民为主是我们的罪过,事到如今又怎能禁百姓避祸!百姓们因为他而大量被放出。最后时刻,刘皇后想烧了宫室给她陪葬,李重美劝道:新天子到了肯定不会住帐篷,他日还得重劳民力,咱死都死了,就别缺德了。
唉,写到这眼泪横飞,谢谢你啊李重美,真的好遗憾你没能坐这天下。
伴随李从珂一块消失的,还有自始皇帝时代就一直流传下来的那块传国玉玺。
其实吧,这块传国玉玺丢过太多次了,很难讲此时这块真就是不是原版的,比如秦始皇为了镇风浪就扔过,比如东汉末年就丢过,五胡时代各种辗转,其实很难讲真的玉玺丢没丢,手里那个是不是真的,这其实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是你讲的这个故事有没有人信,是你是否在乎这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玺终结在五代,其实也是理所当然。
不单单是一群军阀的水平理解不了天子这高端局的事,单纯你问石敬瑭,他好意思盖这个玉玺吗?他好意思再去编个故事吗?
数千载华夏,永不宽恕卖国之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