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东归!五代主旋律候场!
公元806年正月初二,29岁的唐宪宗李纯大赦天下,改元“元和”。
元和这个年号随后用了15年,一直用到了他嗑药疯暴被太监帮着过早离开。
这段历史比较大名鼎鼎,被后世称为“元和中兴”。
其实这十五年中大唐的整体国势并没有什么复苏,和贞观、开元那种国力强盛喷薄输出相差甚远,史家之所以对李纯的元和十五年有所赞誉,是因为这十五年中,是李唐朝廷唯一能往河朔三镇安排节度使的时间段,也是在这十五年中,河南的淮西军和淄青军被肢解了。
当年他那赌狗爷爷没赌赢的事,在他一朝赌赢了。
注意,是赌赢的。
注意,不是那种做大事都要冒风险的那种赌,是李适的那种赌。
当然,李纯肯定比他爷爷强,但强的不多。
李纯刚上位的前几年没遇到大考验时表现还行,越往后看越觉得遗传这东西是真靠谱啊,这妥妥是德宗的接班人啊。
李纯后面在军事行动几乎看不到一丁点正反馈的时候一怒强行河北河南两条线开战,怎么说都不听,宰相韦贯之急的不顾君臣体面的明码示警了:陛下岂不知建中之事乎?
而且要知道德宗人家还是能把田悦打的龟缩于魏州城里的,到了李宪这“合天下兵攻之,三年才克一二县”。
在“元和”后期,跟“建中”时代的比较其实一直没断过。
淮西、成德、淄青在盼望着泾原兵变;
朝廷自己这边的藩镇在不断思考李怀光和李晟的身后之名。
若问忠唐兴废事,请君只看朔方镇。
大唐的光辉此时也就只能骗骗刚加盟还没出人头地的异族了。
就在李纯改元的这个月,他收到一封上书让他觉得他爷爷是不是死后去了之前奉天之难没来得及去的蜀地,附体到了一个人身上。
西川节度使刘辟要求督统三川。
这个刘辟是德宗朝贞元年间的进士,被西川节度使韦皋辟为从事,后累迁至支度副使(节度使兼支度使时置支度副使,主军资粮仗)。
刘辟的伯乐老领导韦皋在奉天之难中表现良好,立场突出,作为陇州留后并没有站队朱泚,在战后大奖励中,于785年六月出任成都尹、御史大夫、剑南西川节度使,随后一干就是二十年。
这种用人风格就很李适,你让多忠的臣去一个那么适合割据的地方一待二十年,那忠都得打问号,李适死后,李唐中风之最的顺宗刚上位,韦皋就派刘辟出使京师拜见宰相王叔文去提都统三川的事了。(顺宗久疾,不能临朝听政,宦者李忠言、侍棋待诏王叔文、侍书待诏王伾等三人颇干国政,高下在心。皋乃遣支度副使刘辟使于京师,辟私谒王叔文曰:“太尉使致诚于足下,若能致某都领剑南三川,必有以相酬;如不留意,亦有以奉报)
所谓的“三川”,是代宗大历元年(766)时将蜀地分为的剑南东川(四川北部,重庆西部)、剑南西川(今四川中西部)和山南西道(陕西汉中、四川北部),合称“剑南三川”。
咱今天“四川“这名是来源于宋,宋真宗时期将三川之地重新划分为了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总称为“川峡四路”,简称“四川”,不是因为长江、岷江、沱江、嘉陵江这四条大河哈。
面对这个想当刘备的试探,王叔文大怒,当时就想砍了刘辟,刘辟逃回去后韦皋一看你这宰相不上道,随后上奏请求让太子李纯监国!(叔文大怒,将斩辟以徇;韦执谊固止之,辟乃私去。皋知王叔文人情不附,又知与韦执谊有隙,自以大臣可议社稷大计,乃上表请皇太子监国)
韦皋就这样幸运的由本来的反革命逆党调转了方向成为了元和元勋,此时一锤定音的太监们也不爽这帮改革派了,人家一发力,李纯就上位了。
客观来讲,韦皋的政治眼光是没看明白这盘棋的,他只是很幸运。
很快更大的幸运来了,韦皋又非常恰到好处在李纯即位后一个月就过早离开了。
61岁的韦皋就这样当了二十年土皇帝后还没来得及作死就在人生最高点离世了,为了报答韦皋帮自己登基的这份政治助力,刚即位的李纯为其废朝五日,追赠为太师,谥号“忠武。
这可是浑瑊和李晟的待遇。
能帮不可试探的人性定格的只有寿命。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啊!
结果韦皋死后,刘辟想趁这个新皇登基的敏感期赌一把,自为西川节度留后,率成都将校上表请降节钺。朝廷不许,任命刘辟为给事中让其回朝,刘辟不奉诏。
他这一把赌赢了,李纯刚即位不想惹事,最终默许了刘辟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时宪宗初即位,以无事息人为务,遂 授辟检校工部尚书,充剑南西川节度使)
结果刘辟似乎被李适上了身,他选择了继续赌,重提了老领导韦皋的过分要求,要都统三川。(辟益凶悖,出不臣之言,而求都统三川)
李纯不许,刘辟随后直接发兵围了东川节度使李康的治所梓州(今四川三台),想让自己府下心腹卢文若为东川节度使。
看来整个西川班子眼热河北很久了,要论割据啥条件能比咱蜀地好呢!
俺们也要传之子孙!
比较遗憾的是,你有人家河北那战斗力吗?
再者说你当河北的领导们真的那么作威作福吗?
河北能割据是因为有牙兵,牙兵这些年杀了多少领导用不用给你数数?
面对刘辟的不知好歹,李纯想讨伐,公卿们都表示蜀道难,唯独宰相杜黄裳表示:刘辟就是个狂傲书生,弄死他如取芥子!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您别置监军放开手让他打,刘辟必可擒。
李纯同意了。
杜黄裳还对李纯给出了伐蜀的理论依据:德宗朝时经历过泾原之变后,他老人家总是无条件无原则的宽容藩镇,活节度使就是终身制,死了以后还得去军镇问将士们的民主推举是谁,有时候太监们受完贿回来说了好话德宗也直接批准了,咱朝廷的任命已经下不去了。您想振举纲纪国威的话就应该给按法令制度削弱约束藩镇,这样天下就能治理了。李纯因此下定决心决定在自己一朝下手解决藩镇问题。(上与杜黄裳论及藩镇,黄裳曰:“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者,行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镇,则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
其实当皇帝做决策真挺不容易的。
永远会有各种各样的建议,而且你放心,无论多么明摆着的事也永远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意见摆出来,文化人嘛,就找理由厉害,嘴又没成本,提呗,万一蒙上了,那就是富贵。
提的不对也没关系,有护身符加持的,你得让人说话嘛!你得让不同的声音进来显得自己虚怀若谷嘛!
面对刘辟这事,其实打与不大打都有理,谁当家谁知柴米贵,主要还是李纯想打。
正月二十三,李纯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率步骑五千为前军,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率步骑二千为次军,与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共讨刘辟。
当时的宿将老臣们还有很多,都觉得自己这回怎么着也得是征蜀大元帅,等高崇文的任命下来后,都惊了。(时宿将专征者甚众,人人自谓当选,及诏出大惊)
这个高崇文是主战宰相杜黄裳推荐的。
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原因在于他是神策军中为数不多还有战斗力的,且还没爬到一线节度使的老将。
此时高崇文已经六十岁了,他最早是平卢系淮西军的军官,也就是李忠臣李希烈那个系统的。(南平郡王高崇文神道碑》:天宝末,胡夷之难,因投笔砚,事平卢军偏裨,随镇淮右)
当年李豫幸陕避难时他作为支援代表被派到了陕城装样子,随后就跟着回长安被吸收进神策军了,此后讨伐华州周智光,汴宋李灵曜,襄阳梁崇义都是“常率别部为前锋,功冠诸军”。
但是吧,整个四镇之乱加奉天之难中,由于淮西镇表现非常不可爱,李忠臣跟了朱泚,李希烈自称皇帝,估计高崇文多少受到了人事档案上的打击,在这段大把军功的时间里啥记载也没有,只知道尘埃落定后的二十年德宗朝中始终做长武城使、神策行营节度使韩全义的副手。
这位韩全义是个“素懦贪,无纪律”的废物,除了认了个好爹外狗屁不行,韩全义跟的老大是神策中尉窦文场(韩全义,家素寒,史失其先世。兴卒伍,以巧佞事宦者窦文场),高崇文实际上是韩全义的武力担当,保持着二十年如一日的警醒,因抵御吐蕃有功封渤海郡王,高崇文仗着神策军三倍于别军的高待遇练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铁军,让他出兵的时候,卯时宣诏,辰时高崇文就已经全副武装的带兵出征了。(崇文在长武城,练卒五千,常若寇至。及是,中使至长武,卯时宣命,而辰时出师五千,器用无阙者)
第二个原因,在于李纯要趁着把他派走的机会搞掉他那位二十年的老大哥,当年李纯做藩王的时候就极其讨厌的谎报战功的韩全义。(时恨帝失政,使奸人得肆云。宪宗在籓,疾之,既嗣位,全义大惧,愿入觐,不复用,以太子少保致仕卒)
韩全义也听到了风声,惧怕后主动请求入朝,等入朝后杜黄裳以韩全义出征无功,骄纵不逊为由直接令其致仕退休,以右骁卫将军李演接替其为夏绥节度使。
韩全义入朝时以其外甥杨惠琳暂代夏绥留后,杨惠琳勒兵拒绝朝廷任命,上表称“将士逼臣为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严绶上表请讨之,李纯随后诏河东军和天德军合击杨惠琳。
正月二十九,高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骆谷,南下平叛。
具体过程咱就不讲了,三月,高崇文已经过了四川盆地的最后天险入屯梓州(治今三台)。
三月十三,已经能预判结局的李纯彻底撕破脸削夺刘辟官爵。
三月十七,夏州叛乱尘埃落定,夏州兵马使张承金斩杨惠琳,传首京师。
此时的刘辟将阻击地点选在了他精心修筑的鹿头关,连结了八座军栅,屯兵万余人以拒高崇文。
鹿头关在德阳市北鹿头山上,今白马关位置,为成都北面门户,东西两川交通要道,地理位置上就是近似于当年刘备打刘璋时的雒城。
刘辟在这发挥了半年的能动性,期间被高崇文前后击败十余次,杀俘数万人,八月二十一,高崇文克成都,刘辟一党逃奔吐蕃时被追击抓获。
高崇文入成都后屯兵于城内通衢,控制全城交通枢纽后休息士卒,市场和民居全部不许惊扰,面对富饶的成都秋豪不犯,将刘辟槛送京师,仅斩刘辟大将邢泚、馆驿巡官沈衍,其余全部放过,其军府事无巨细全部遵从当年韦皋故事,至此蜀地平。
五千精锐,就这么横扫了蜀地。
其实打仗真的永远看选锋,看将领指挥,随着后面高崇文死早了,此次平蜀也成为了宪宗朝的战绩顶点。
十月初七,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
十月初九,将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调整为东川节度使。
十月十一,以将作监柳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高崇文干净利落的平蜀为宪宗朝开了个好头,绝对的武力下才能慢慢产生威慑的信心,柳晟刚到汉中接班的时候正赶上山南西道的兵马征讨刘辟回来,还没进城就有诏书调这帮将士去帮着老节度使严砺去东川戍守梓州,军府的同志们不干了,怨恨恼怒开始胁迫监军准备作乱,柳晟听说后飞马入城劳军并展开演讲:大家因为什么立的功?将士们说因为诛杀反贼刘辟。柳晟道:刘辟不肯受诏,所以给了大家立功的机会,难道将来再让别人靠诛杀你们立功吗?一句话就都问死了,当时就都老实了,指哪打哪一句废话都没有了。(晟至汉中,府兵讨刘辟还 ,未至城,诏复遣戍梓州;军士怨怒,胁监军,谋作乱。晟闻之,疾驱入城,慰劳之,既而问曰:“汝曹何以得成功?”对曰:“诛反者刘辟耳。”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岂可复使他人诛汝以为功邪?”众皆拜谢,请诣戍所如诏书。军府由是获安)
为啥汉中那么轻松就摁下去了。
因为信心嘛!因为觉得朝廷牛嘛!因为蜀地被打平了嘛!
河北为啥那么难办?
因为那三镇打了太多的胜仗,因为人家好多次命悬一线救了回来,而且人家不光跟朝廷打,自己内部也撕,各有胜负,在长期战争中得出了结论:谁也奈何不了我们。所以人家敢要价,就不听!
刚上位时的李纯还没有展现出他爷爷的疯癫气质,其实考验来找过他,这年闰六月,高崇文还没拿下刘辟时,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古死了,其弟李师道自称留后接班。
结果力主伐蜀的杜黄裳又李适附体的窜动李纯跟淄青开战!李纯没搭理他,以建王李审遥领节度,默认了李师道的接班。(时杜黄裳作相,欲乘其未定也,以计分削之,宪宗以蜀川方扰,不能加兵于师道)
杜黄裳上位宰相时68岁了,德宗朝一直在蹉跎,直到805年唐顺宗继位时才因其女婿韦执谊拜相得以升任太子宾客,随后又在改革中把女婿倒打一耙力挺自己刚进入太子班子的李纯监国,随后得以在宪宗朝拜相。
这位老同志刚上位就展现出了缅怀德宗般的疯癫气质,力主南下伐蜀的同时解决了节度使韩全义,现在又要在蜀地没拔出腿来时突突远东。
他风烛残年过把瘾就死了,但政治可不是那么个打法,杜黄裳的疯癫气质吓坏了李纯,仅仅几个月后的元和二年(807)正月就把这老战争贩子踢到河中去做节度使了。
您老人家真的不太适合当这宰相。
解决半割据二十年心野了的西川问题后,李纯于转过来的807年又解决了一个他爷爷时代留下的妄人。
夏州杨惠琳和蜀中刘辟被相继平定后,各地藩镇很恐惧,多求入朝,镇海军节度使李锜跟风上书后李纯批准,授左仆射,遣中使前往京口抚慰并劳军表达肯定。
此君不想走,可以理解,但他的野心和欲望实在让人搞不明白。
李锜是宗室,他爹李国贞是当年接班李光弼出任朔方节度使被乱军干掉的那位,以父荫在德宗朝累迁至湖、杭二州刺史。在江东挣到钱后走了宗室礼部尚书兼殿中监李齐运的门子,花了数十万钱跑关系跑来了润州刺史,浙西观察使兼盐铁使的官职,等得了肥差后又“持积财进奉,以结恩泽,德宗甚宠之”的讨到了李适的欢心。
801年,李锜因恃恩骄恣干了太多缺德事被浙西布衣崔善贞来长安上访陈述李锜罪状,被李适械送打回给李锜处理,李锜看到收买的皇帝这么事上见,更加肆无忌惮,直接活埋了崔善贞。(锜恃恩骄恣,有浙西人布衣崔 善贞诣阙上封,论锜罪状,而德宗械送赐锜,锜遂坑杀善贞,天下切齿)
这位观察使大人就此更飘了,捞钱的同时开始发展自己的武备力量了,他增兵员编制并选拔善射者组成牙兵名曰“挽硬随身”,以胡奚杂夷为一军名曰“蕃落健儿”,然后还在李适死前得到了镇海军节度使的编制。
贞元三年(787),入朝拜相的镇海节度使韩滉死后镇海军就被废了,此时李泌还没死,李适脑子还能被捋明白,将这块大唐财富之躯降级并拆分,分浙江东西道为浙西(治润州),浙东(治越州),宜歙池(治宣州),均置观察使。
如今又被复置了。
当然这次不能完完全全说李适脑子被屁崩了,因为升李锜的节度使的同时罢了他的盐铁诸使,也算收回来了些财权,虽然创造了新麻烦,但最起码纠正了些自己的老错误,已经很让大唐感动了。(德宗复于润州置镇海军,以锜为节度使,罢其盐铁使务。锜虽罢其利权,且得节度,反状未发)
这次回朝调令到后,李锜虽然委任判官王澹任留后,但实际并不打算离开,开始不断拖延时间,王澹与朝廷敕使屡次劝告做工作,李锜很不高兴,上表说他病了,请求年底再入朝。
李纯把这事跟班子议了议,武元衡说:陛下刚掌朝政,结果李锜想入朝就入朝,想拉倒就拉倒,今后咋号令四海!李纯决定刚,颁诏要求必须入朝!李锜没办法了,决定谋反。(上以问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锜,将何以令四海!”上以为然,下诏徵之。锜诈穷,遂谋反)
这就很让人想不明白,因为李锜这年已经67岁了。
你要是37岁,你琢磨琢磨这事。
或者说此时要是天下已经有变,再或者说你要是跟人家韦皋一样当了二十年土皇帝,你折腾折腾也算有点成功概率。
这股子造反乐观主义精神匪夷所思。
到了这年发冬装的时候,李锜全副武装坐于帐幕中,王澹和敕使前来拜见时就刚一入营就有数百军士在院子里鼓噪道:王澹是什么东西敢擅主军务!拖走杀了完事直接做成刺身直接就给吃了。大将赵琦出来劝这伙吃人的乱兵,结果自己也被吃了。这帮乱兵随后拿着刀比比划划的要杀朝廷敕使,这时候李锜出来了,很惊讶,给救了。
李锜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底下人比较猛,只有我说话管用,朝廷要不再想想?
十月初五,朝廷不搭理,诏征李锜为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为镇海节度使。
之前李锜安排了心腹将领姚志安屯苏州,李深屯常州,赵惟忠屯湖州,丘自昌屯杭州,高肃屯睦州,各有兵数千分别为五州镇将盯着刺史的动静。
朝廷旨意到了之后,李锜命五将各杀其刺史,遣牙将庾伯良率兵三千修整石头城。
常州刺史颜防用宾客李云之计,先下手为强的矫制自称招讨副使,斩杀了李深,传檄苏、杭、湖、睦号召共同进讨。
此时湖州刺史辛秘反杀也很顺利,率暗自招募了数百乡闾子弟夜袭了赵惟忠军营并斩杀之;
苏州刺史李素没成功,被姚志安所败被生擒送京口,但还没来得及送到李锜就快递长安了。
十月十一,朝廷制削李锜官爵及属籍,以淮南节度使王锷统诸道兵为招讨处置使;征宣武、义宁、武昌兵并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东兵出杭州;这一大群讨伐李锜。
此时的李锜正在派遣兵马使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率兵三千去奇袭他眼馋的富饶宣州。
结果三人自我判断后感觉必败,与牙将裴行立谋划后决定反杀李锜拿富贵。
三将屯营于城外,将出发时喊来了将士们展开演讲:刘仆射造反,官军四面八方杀过来了,常、湖二将都已经死了,李锜的势力已经不行了,现在又想让我们远取宣城,咱们为啥要跟着干这被灭族的事啊!咱们去逆效顺,转祸为福吧!
将士们民主高票通过,当夜杀回城。
牙将裴行立随后举火鼓噪在城里做了内应,引兵直奔李锜的军府并杀了要抵抗的亲将李钧。
李锜听说张子良三将举兵后大怒,此时还是怒,但听说裴行立都当上内应了,随后叹口气光脚丫子藏匿于楼下,然后被左右拎出来用帐幕捆成粽子顺绳子扔牙城外后械送京师了。
十月十九,镇海军写了汇报给领导报上来了。
扑腾了一个礼拜多一点。
李纯靠着刘辟和李锜这两个妄人的伟大馈赠,开了个好头。
808年六月,发生了整个元和朝中堪称重塑中国历史脉络的此时尚不起眼的大事。
沙陀部归唐了。
沙陀部是西突厥别部,太宗的贞观年间居金莎山(今尼赤金山)之南,蒲类海(今巴里坤湖)之东的名为“沙陀”的大沙漠一带,因此号称沙陀突厥,简称沙陀,永徽年间处理了阿史那贺鲁叛乱后,在沙陀部之地置金满﹑沙陀二羁縻州,此后的一百多年中沙陀都是大唐的好宝宝。
等安史之乱后,沙陀部七千帐依附了吐蕃,还帮着攻陷了大唐的北庭镇,随后因为勇冠诸胡被吐蕃迁到甘州(今张掖),作为骚扰大唐的先锋。
进入九世纪后,吐蕃慢慢不行了,回鹘攻打吐蕃拿下了凉州,吐蕃担心在甘州的沙陀部会跟回鹘眉来眼去,想将沙陀再次拆迁。沙陀跟吐蕃的这些年也没捞着啥实惠,不想被拆迁也不想再当吐蕃的马仔了,沙陀酋长朱邪尽忠与其子朱邪执宜商量回归大唐,随后率其部落三万人沿乌德山东归大唐。
走了三天后,吐蕃那边摸着信了,以色列般非要杀鸡儆猴派大部队疯狂追杀想给其他附庸势力树个典型,随后双方自洮水转战至石门,打了数百场战斗,朱邪尽忠战死,沙陀兵死伤大半,最终朱邪执宜率余众近万人,骑三千,来到了灵州归降。
灵盐节度使范希朝听说这事后亲自率众迎于塞上,安置在了盐州,为沙陀部买牛羊,给大片牧地让其放牧帮助沙陀恢复元气。很快朝廷正式编制来了,置阴山府以朱邪执宜为兵马使。没多久朱邪尽忠之弟朱邪葛勒阿波又率众七百前来归降,诏以为阴山府都督,流散各处的沙陀也相继还部。
元气开始恢复沙陀部用了仅仅不到一年的表现就成为了灵盐军的王牌,每有征讨只要用了就是所向皆捷。
一年后,809年的六月,李纯把范希朝调整为了河东节度使。
两个原因,核心原因是为了沙陀部。
朝廷担心沙陀武力值太强,靠近吐蕃和回鹘反复无常,再加上沙陀部众突然进入灵夏地区后不到一年时间物价就飙起来了,这地方养不起那么多人,随后命沙陀部全部跟着迎接他们的恩公范希朝前往河东,调往太原地区单独看管。
范希朝到了太原后在沙陀人中选出骁勇骑兵一千二百人,号称沙陀军,设兵马使统领他们,将其余的沙陀人在定襄川(山西忻县)安顿下来,从此朱邪执宜开始驻防神武川的黄花堆(山西应县西北三十里黄花岭)。
朱邪执宜驻防的这个神武川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这地方离秀荣川不远了,来到这地方的北境民族似乎会得到开启时代的神奇加成。
大家还记得秀荣川这地方吗?
当年东西魏军校校长,北朝镇狱明王尔朱荣的家乡。
当年尔朱荣的老祖尔朱羽健率契胡武士一千七百人从拓跋珪平晋阳,定中山后割秀荣川三百里封之,尔朱氏在此地茁壮成长了百年后将接力棒交到了尔朱荣手上,随后在六镇之乱中,尔朱氏席卷北国开启了下一个时代。
沙陀部也要在这片神奇的土地开始酝酿生长,在下一场天下大乱中开启下个时代了。
沙陀部在朱邪执宜的带领下后面参加了东讨成德、北御回鹘,南伐淮西的一系列战争,在830年被授予了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
仗着这个政治任命,“素骁勇,为九姓、六州胡所畏伏”的沙陀部逐渐开始融合控制当地的昭武九姓(粟特人的康、安、曹、史、米、何、石、火寻、戊地九姓胡国后裔)和六州胡(唐前期设置在灵、夏二州之间鲁、丽、含、塞、依、契6个胡人州后裔),融合形成了后面史料中开始出现的“沙陀三部落”。
像石、安、康、史、何等出现在史料中的武将后面民族都被归为沙陀,实际上其根源本是昭武九姓,这就有点类似于“石勒造羯”的简易微缩版了。
沙陀,后面将成为整个五代的主旋律,后面“五代”中的“四代”都是沙陀的政治祖源。
朱邪执宜死后传位给了他儿子朱邪赤心,沙陀部将在这个孩子的手上完成原始积累的最后一步。
距此时,还有60年。
貌似还很远,实际上,就是下一章了。
对了,调范希朝带着沙陀入河东还有原因。
河北死领导了。
跟德宗朝一模一样的剧情和节奏,又是成德镇死领导了。
河北的考验,那才能叫做考验。
这次李纯是怎样的抉择呢?
又是成德军换届!河北考卷再次袭来!
809年三月初九,成德节度使王士真(王武俊之子)病逝,其子副使王承宗自任留后。
又是成德镇的领导死了,和当年他爷爷的考卷几乎是一模一样。
李纯很快收到了一些信号上的引导,在四川和东南都被李纯铁腕镇压后,王承宗的叔叔王士则因其擅自继任节度使担心殃及自己这一支,便与幕府宾客刘栖楚主动离开了扎根几十年的成德镇来到了长安,被李纯诏命为神策大将军。
看到他王家上来就有哆嗦的了,李纯决定重走爷爷路,乘着王士真死就此换规矩,从朝廷这任命节度使,不听话就兴兵办你!(上欲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从则兴师讨之)
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同样的味道,你此时要是下手人家河北诸镇又将再一次团结了,你有当年你爷爷时代李宝臣杀数十成德将的众叛亲离可乘之机吗?
李纯看不上他爷爷,他也要雄起,那么官僚系统中就总会有那些嫡系去千方百计顺着领导的心思帮他去办这事,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在李纯东宫时就是嫡系,看见领导想打就主动表态要为主子分忧去打丫的。
宰相裴垍道:李纳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于国,陛下早先已经同意李师道继承了爵位,现在反而夺了王承宗的继承权,这不合常理啊!人家肯定不服啊!随后朝堂上展开了大讨论。
李纯非常想打,于是把这事问向了诸位学士,这帮动嘴没成本的文化人罕见的没有附和领导而是从全局考虑了一把,李绛等回答:河北不遵声教不通王命这是天下愤慨之事!但是现在马上取之恐怕不成。成德镇自王武俊以来人家父子已经统治四十多年了,已经扎根了,人家成德镇的上上下下也早就习惯了,再说王承宗已经全面接手了军务,他做副使已经很久了,成德镇这次环节人家内部没有漏洞,所以不能下手,突然撤了他恐怕会闹变乱的。更关键的是幽州、魏博、易定、淄青这都一直是家族内部传承,两河诸镇是同盟,人家听说成德换人了必然内不自安,到时候又组成联盟了,况且这事事关国体,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真要是兴师四面攻讨的话对将帅需要加官爵,对士卒需要供给衣粮,即便如此咱们还得防着他们姑息养奸拥兵自重出工不出力的坐观胜负,好处都是军阀的,劳费之病尽归国家,如今江淮大水,公私都很困难,军旅之事恐怕不是现在该讨论的啊!
李纯一看遇到了巨大阻力,随后办了一个拍马蹄子上的人,宗正少卿李拭奏称:就让吐突承璀去讨伐,吐突承璀是亲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李纯回来就把这上奏给诸学士看了并定性道:此奸臣也!知道朕想让吐突承璀率兵出征,故上此奏。你们都记着这人,从今天起不要再用这货。(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夺裴垍权,自请将兵讨之。宗正少卿李拭奏称:“承宗不可不讨。承璀亲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上以拭状示诸学士曰:“此奸臣也,知朕欲将承璀,故上此奏。卿曹记之,自今勿令得进用)
李纯这辈子的很多盛名,都是这种摆拍镜头。
他比他爷爷强的地方在于他会拐个弯,他死活还是想打,前面那堆客观难点他都不考虑,他先是搁置了王承宗的任命,过了俩月等风头过去后他又退而求其次的密问诸学士道:我同意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但要他割德、棣二州单独为一镇以削弱其势,并让王承宗向国家缴纳二税,所有官吏任命请示朝廷,你们看怎么样?
这个德、棣二州就是成德镇最东边的那两州。
李绛等回答道:德、棣二州几十年来都隶属于成德,现在一旦割走恐怕王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抱怨然后以这个为借口作乱,况且其邻道情况都是一样的,如今割了成德镇,那剩下藩镇也会担心将来自己被割,到时候又勾搭一块了,但是您说的二税和任命官吏这事是靠谱的,把之前的“进贡”换成“两税”的名义,地方的治民官吏也不损害人家牙兵集团利益,这是能落地的,但还是希望您派吊祭使去成德后让使者以自己的意思去劝王承宗,令其上表启奏,别说是您的意思,这样如果王承宗听了最好,他不听对您威严也无损。
其实就是咱去放个屁听听响,万一崩出点动静呢,但千万别动人家核心利益,人家翻脸后咱下不了台。
核心纲领就是一句话:只要是河北,就千万保持固有现状。
你割地这事是绝对不靠谱的,因为动人家核心利益了。
此时河北三镇已经全部设立了嫡长子为副使的规矩,以便能无缝衔接其父的节度使权力。(河北三镇,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长为之,父没则代领军务)
从嫡长子继承家产其实也能看出来,河北“可汗”们已经往河北“藩王”阶段转化了,经过代宗德宗两朝的“打基业”阶段后,两河诸镇的地盘已经划定并经过了几十年的夯实,生死存亡问题已经不再是首要问题了,整个牙兵体系也不再要求“节度使可汗们”带着大家去往外抢增量了,而是踏踏实实守好自己的存量,这时候就需要求稳了,嫡长子接班能最大程度减少藩镇内耗,多给牙兵集团们分利润。
棣州靠海,能保证成德本镇的食盐供给;德州卡着永济渠能收魏博和镇海两镇的来往商税,德棣二州还都守着黄河能把生意做到黄河南岸,这两州是利润上缴大户。人家成德镇不去惹别人过自己的日子,但绝不可能放任心头肉被割走。王承宗要是割地赔款了,他这领导也就干不下去了,自家的牙兵们就不会答应!
但李纯还是继续不听不听你李绛念经,我就要打,并语气很重的问道:如今刘济(幽州节度使,朱滔的表侄)和田季安(田承嗣孙,田绪子)都得病了,等他们死了难道都像成德这样父死子继吗!都这样这天下啥时候能平!朝中目前都在说趁着这机会发兵讨之,机不可失,你们觉得呢!(上又问: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可失。如何?)
绕了一圈,以“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为论点,表达李绛你们自绝于人民进行施压。
性质上他跟赌宗其实没啥区别,但比他爷爷拐了很多道弯,赌宗是把缺德带冒烟挂脸上,他则会甩的多。
学士们回答道: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阿谀逢迎之人争献策画,劝您平了河北,但这都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您也觉得之前的成功是那么轻松而信了他们的话,但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蜀吴两地都不同。为啥?因为西川、浙西本来就不是造反的老区,其四邻皆国家直接能控制的忠臣,刘辟和李锜虽生狂谋,但他们是光杆司令,其臣下都不想跟他们造反,他只能拿钱去收买,等咱们大军一到就全面崩溃了。所以臣等当时也劝陛下诛之,因为必胜!成德则不然,它内部铁板一块几十年了,外部还蔓连势广,其将士百姓跟他们王家几十年的感情,已经不知君臣逆顺之理了,你劝,他不听,施威,他不服,到时候将打击朝廷的天威。再者说河北那几位您别看平时互相咬还一堆仇,等一听换节度使的时候就马上拧成一股绳的一切为了子孙着想了,到时候几道合兵这仗打起来就没完了。届时西戎和北狄也会趁这个机会来漫天要价,吐蕃和回鹘这俩货这百年来的祸患那还说的完吗!刘济、田季安与王承宗这事都一个意思,如果他们死的时候确实有机可乘,那咱到时候再说,现在用兵成德确实不合适。天下太平的大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慎处理。
用很委婉的方式说了一句话:你爷爷现眼的历史维度很全面,你要是冲动了就想想你爷爷在奉天哭天抹泪的罪己诏。
这一年是个问题藩镇批量闹毛病的年份,淮西吴少诚眼瞅不行了,这时候李绛等人就事论事的进言了:吴少诚这次必死,淮西和河北的局势不同,它周围都是国家州县,他身边没有帮手,朝廷任命淮西主帅现在正是时候,如果淮西不听咱决定可以动手,咱们忍河北就是为了对蔡州下手,现在咱们应安抚王承宗以收揽恒冀之心,将精力腾出来对准淮西。
德宗朝已经很明白的给未来指出了方向:河北人家是容易抱团的,河南的李希烈一度闹腾的那么大,却被宣武军和江西军等联合围剿最终闷在了淮西。河北不好弄,因为有太行山阻隔还都接壤抱团;淮南好弄,因为他四面被围。
你应该一步一步的推进战略,先河南再河北,先易后难,而且人家成德镇这些年对朝廷是最为恭顺的,王士真由于全程参与了王武俊打基业的过程,知道锅是铁打的,接班以后一直恬然守善,虽然自补属吏,赋不上供,但是每年以“进奉”为由上贡的货财也有数十万,在河北三镇中是最恭顺的。(士真佐父立功,备历艰苦;得位之后,恬然守善,虽自补属吏,赋不上供,然岁贡货财,名为进奉者,亦数十万,比幽、魏二镇,最为承顺)
对于人家这个好榜样,你不该如此。
再者说又不是只剩河北能显摆你比你爷爷强,你先平淮南呗。
但李纯也等不了了,对于成德的处理结果一直不批,在太行山西面的河东镇和昭义镇大搞动作,总之就是要扇成德镇大耳刮子来证明他这届特别牛。
六月,他调范希朝带着刚刚归顺的沙陀部接手了河东节度使。
这是个极不寻常的调动,因为就在这年的三月,河东节度使刚刚进行了调动,凤翔节度使李鄘被调任河东。(三月,乙酉,以绶为左仆射,以凤翔节度使李鄘为河东节度使)
短短时间李鄘就又被调回朝廷了,李纯把更能打还有了新外援的范希朝安排为河东节度使,威胁的味道很浓。
昭义镇这边,李纯也做了随时要打的准备,此时李抱真已死,由于后面这个昭义节度使卢从史有点戏份,咱们给昭义镇点篇幅,盘盘这些年的发展。
四镇之乱尘埃落定后,785年李抱真入朝,十一月跟着功臣们陪李适祭祀完昊天上帝后就还镇了,等回来后李抱真决定好好享受生活了,大兴土木搞腐败,还拿到了“晚唐皇帝体验卡”,玩上炼丹升仙这块了,794年六月,李抱真嗑药嗑死了,其子李缄匿丧不发,与李抱真的营田副使卢会昌暗自谋划接班,结果李适的中使到后表示朝廷已知相公薨殁,令以兵务属王延贵,你赶紧给你爹办丧事。
李缄想搞出点动静,但没搞起来,同志们不咋搭理他。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抱真晚年没给他儿积德,再加上被安排接班的王延贵是昭义军在整个四镇之乱中的武勇担当,此时为步军都虞侯。(建中初,抱真统兵马与诸将征讨河北,其双冈、水寨营等阵,虔休攻战居多,擢为步军都虞候,累加兼御史中丞、大夫,赐实封百户)
都虞侯这个岗位是伴随藩镇节度使出现的官职,节帅以亲信武官为都虞候掌军中执法,比如李怀光就是朔方都虞侯,郭子仪的黑手套,老郭不好下手的都是他上,所谓“间一年,兼御史大夫,加为军都虞候。性清勤严猛,而敢诛杀,虽亲戚犯法,皆不挠避。子仪性宽厚,不亲军事,纪纲任怀光,军中尤畏之,亦称为理”。
李缄自立的整个过程中军府是很乱的,最终是王延贵铁腕要求等待朝命压住了可能出现的变乱。(洎抱真卒,裨将元仲经等议立抱真子缄,军中扰乱,虔休正色言于众曰:“军州是天子军州,将帅阙,合待朝命,何乃云云,妄生异意!”军中服从其言,由是竟免溃乱)
王延贵后来被李适嘉奖,赐名王虔休,老王在任这几年军州大理,史载“虔休性恭勤,俭省节用,管内州仓庾皆积粮储,可支军人数岁”,算是努力还上了李抱真晚年奢侈嗑药的亏空。
799年,王虔休离世,由于上位时间短,这次交接就很顺滑,朝廷任命河阳节度使李长荣为昭义军节度使。
804年八月,李长荣也走了,李适此时也即将走向了人生尽头,越老越懒,连节度使都懒得调动了,直接遣宦官前往昭义镇挑选继任者,将士们拥护就成,结果此时为众所服,顺位第一的来希皓并不希望当节度使,估计是活明白了,当个世代军事财主就好,随后此时顺位第四的兵马使卢从史抓住了这个机会贿赂抱腿了太监,站出来我选我,太监当场就批了。(昭义节度使李长荣薨,上使中使以手诏授本军大将,但军士所附者即授。时大将来希皓为众所服,中使将以手诏付之。希皓言于众曰:“此军取人,合是希皓,但作节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来,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进止,只令此军取大将拔与节铖,朝廷不别除人。”希皓固辞。兵马使卢从史其位居四,潜与监军相结,起出伍曰:“若来大夫不肯受诏,从史请且句当此军。”监军曰:“卢中丞若如此,此亦固合圣旨。”中使因探怀取诏以授之)
这个卢从史是范阳卢氏出品,其父卢虔进士出身,历御史府三院、刑部郎中、江汝二州刺史、秘书监,在朝中有些关系,知道德宗朝的太监们已经是潜在组织部长了,也算是家传渊源的指导了卢从史的人生。
卢从史没走文化路线,生来武勇,习骑射,游于泽潞时,被节度使李长荣发现提拔用为大将。
等于这个卢从史其实在昭义军根子并不深,李长荣在昭义军这节度使干了拢共不过五年,卢从史的这次上位也充满了意外,是前面顺位的人不想干他才有机会去贿赂太监。
结果这小子上位后逐渐狂恣不道,甚至敢夺部将妻妾,但没狂多久他爹死了他要退官守丧。按当时潜规则节度使都会被“起复”,也就是遭父母丧,守制尚未满期而应召任职,但朝廷很久没有起复他,卢从史害怕了,看到此时朝廷有用兵河北的打算,于是继续走太监门子,找到了吐突承璀替他说情表示他愿意回镇率兵打不懂事的王承宗!五月十七,李纯起复卢从史。(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遭父丧,朝廷久未起复;从史惧,因承璀说上,请发本军讨承宗。壬辰,起复从史左金吾大将军,余如故)
卢从史抓住了这个李纯想给成德放血的时代机遇。(前年丁父忧,朝旨未议起复,属王士真卒,从史窃献诛承宗计,以希上意,用是起授,委其成功)
王承宗那边眼看好几个月也没得到正式任命再加上太行山对面频繁的人事调动,于是多次上表表忠心,八月初九,吓唬人半年的李纯派京兆少尹裴武前往真定安抚王承宗,按照之前那计划私下表示了你得给领导面子,随后王承宗受旨后相当恭敬道:我之前受部下各军逼迫,来不及侯朝廷的正式任命,请让我献出德棣二州以表忠心。
裴武复命后,九月初七,李纯任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恒、冀、深、赵观察使。
原薛嵩之子,王家的女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使,德、棣二州观察使。
结果等朝廷的正式旌节一到手,王承宗马上就变脸了,朝廷中使要先路过魏博,田季安知道朝廷任命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告诉王承宗了,说薛昌朝暗中勾结朝廷所以得到了这个节度使。王承宗随后迅速派数百骑兵入德州早在朝廷任命到来前把薛昌朝抓真定扔牢里了。朝廷中使路过魏州时被田季安各种大酒席拖延,留了好几天,等中使到了德州时发现薛昌朝已经被抓了。(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使谓承宗曰:“昌朝阴与朝廷通,故受节。”承宗遽遣数百骑驰入德州,执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节过魏州,季安阳为宴劳,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河朔诸镇同气连枝,配合极其默契,这你李纯就没话说了,又没有手机没有传真,人家根本不知道朝廷有这任命,薛昌朝这小子之前犯罪了,我处罚他那能有错吗?
我们都处理他了才知道朝廷要安排这货当节度使啊,这种阶下囚哪行啊!将士们也不服啊!所以德棣二州咱先搁置争议吧,下次成德换届时咱再提。
李纯被人家一个大嘴巴扇过来了,窝火啊!
客观来讲,李纯此时比他爷爷强的地方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了,人家会甩,他把锅甩到了朝廷宣慰成德的使者裴武身上,说他欺君,又说有人弹劾他回朝后不率先入朝复命反而先去拜见了宰相裴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牺牲裴武保全面子。(上以裴武为欺罔,又有谮之者曰:“武使还,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见。”上怒甚,以语李绛,欲贬武于岭南)
但李绛这时候站出来保裴武了,直接挑明道:贼多变诈,王承宗最开始惧怕朝廷诛讨所以请献二州,等任命来了舍不得了,其邻道也不愿意成德开这口子,背地肯定也威胁了,不是裴武的罪过啊!然后为其作保,裴武同志肯定没问题!
人家李绛必须要打你脸,因为跟你提前就仔细掰扯过,你去河北放个屁听听响,能崩出回响最好,崩不出来也不丢人,你非要割人家肉,现在现眼了吧!
李绛是没错的,裴武也是应该被拯救的,但领导又怎么能有错呢!
领导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本来都想“算你错了我退一步了”,事出了永远得有人负责,没人在乎对错和真理,通常都拿好欺负的去平账,领导都小机灵鬼的想把锅甩裴武身上然后这事就完了嘛!我跟成德两方面都误会了,这事就算了!但李绛把皇帝大人给憋那了,上不去下不来的憋半天,然后“上良久曰:理或有此”。
这就属于把皇帝二逼这事给上称了,本来没四两重的事现在一千斤都打不住了,李绛为裴武担保把这事摊开后那就只能是成德王承宗错了!
李纯遣中使通知王承宗让他放薛昌朝还镇。
王承宗不奉诏。
十月十一,李纯制削夺王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
还是动手喽!
这时翰林学士白居易等纷纷上奏认为不可,理由也不是不该打,毕竟已经上称了,涉及国家体面了,争论焦点在于国家征伐应责成将帅,吐突承璀是宦官,资历也不够,近年来才刚开始当监军,自古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的,如今神策军不置行营节度使,那吐突承璀就是制将了;现在又任他为诸军招讨处置使,那吐突承璀就是都统了,臣恐百姓和四夷听说后都看不起咱啊!陛下忍心令后代相传以中官为总司令是从陛下这开启的吗?臣又恐刘济、张茂昭、范希朝、卢从史乃至诸道将校都耻于受吐突承璀指挥,到时候心不齐,功何立!陛下重感情,念吐突承璀勤劳,您让他显贵就成了,怜其忠赤,给他钱就可以了,至于军国权柄关系到天下兴衰,朝廷制度也都是出自祖宗,陛下宁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之后乎!
当时谏官、御史一个接着一个上书,但李纯都不听,后来是大分量的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都说不行,李纯不得已,转天免了吐突承璀的四道兵马使,将处置使改为宣慰使。(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上皆不听。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
李纯为了安抚朝中的一切反对,削去吐突承瑞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吐突承摧就此只能指挥左右神策军,丧失对河阳、河中、宣歙、浙东四镇兵的指挥权。
客观来讲,任命吐突承摧为总司令也属于没有办法,总是需要一个总司令去形成合力的,当年鱼朝恩以观军容使身份督九节度在相州与叛军决战时也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说明白谁是全权一把手最终推诿扯皮成那个样子,但李纯手里没有可以委任的总司令人选,本来他亲手提起来的高崇文是最合适人选,但高将军在半个月前死了,呵呵,老天都想看他这回现眼。
而且核心的问题在于这仗根本就不该打!
他跟李适上位时的节奏几乎一模一样,先是神策军几千人在蜀地大展神威,随后河北出现继承问题后一上来就甩出神策军。
李纯的整个政治生涯其实就那么回事,能力上真算不上是啥多明的君,他只是没他爷爷那么赌狗而已(仅仅没有那么赌狗而已哈,他爷爷是100分,他是80分)
李适的一生是让我们见识了无论多好的命和运都抵不过赌狗的人生操作系统。
李纯的人生则更像是透支掉了大唐最后的气运,一次堪称大唐官僚体系基因突变的幸运拯救了他的身后之名。
十月二十七,吐突承璀率神策军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藩镇各进兵招讨。
结果伐成德仅仅一个月后,十一月二十七,淮南那边一直闹悬的吴少诚死了,大将吴少阳自命为彰义留后。
这个吴少阳不是吴少诚的血亲,是年少时的哥们,等吴少诚发迹后认的弟弟。
结果他这位好兄弟在大恩人病入膏肓之时跟其家僮设局诈以吴少诚之命召吴少阳摄副使、知军州事。
吴少阳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吴少诚之子吴元庆狠狠的报答了恩人。
明明淮西更好打,且出现了巨大交接漏洞,而且吴少诚不行这事很早就已经传来了,你不是不知道,你非得去惹成德。
李纯选择先当鸵鸟,先忽视淮西,让子弹飞一会,看看河北到底能打成啥样再定夺淮西。
那河北打成啥样了呢?
1、有意外惊喜,但不多;
2、猜到自己会现眼,但没想到那么现眼。
河北第一搅屎棍魏博镇这次差一点又成第一个开枪的了,田季安那边听说吐突承璀率兵要讨王承宗了,直接整军开始做思想工作了:朝廷之兵不跨黄河已经二十五年了。现在越魏伐赵,等赵完蛋了咱魏也完蛋了!到时候该咋办?
他麾下有将领就站出来嚷嚷道: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
田季安随后大呼道:壮哉!我决定出兵!格沮者斩!
此时幽州节度使刘济的使者幽州牙将谭忠在魏博,听说这事后求见了田季安道:依我看来,您这是引天下之兵来对付魏博啊!之前取蜀取夏那都是宰相们谋划的,如今王师越魏伐赵,不派功臣宿将而托付给了太监,不征调天下之兵而多用禁军,您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吗?这是天子的主意,想要跟臣下们吹牛呢!若官军没打赵先被魏打败了,这就成了皇帝不如宰相,到时候皇帝丢了面子,耻于天下,到时候就会豁出命凝聚天下之力找回面子专门将矛头对准魏博了!(往年王师取蜀取夏,算不失一,是相臣之谋。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禁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於臣下也。今若师未叩赵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於天下乎。既耻且怒,於是任智画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
田委安问道:你说咋办呢?
谭忠道:等王师入魏后您厚犒劳之,您也悉甲压境号称伐赵,但背地给赵人送书信: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该说魏卖友;魏若和赵站一起,则河南忠臣说魏造反。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成德若能送魏博一城,魏博随后奏捷天子表示我们这也使劲了,这样我们无论对君还是对友都能两面交代,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
田季安道: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随后用谭忠之谋,得到了王承宗的堂阳县后进入观望状态。
李纯很幸运,人家魏博这次没像上次田悦那么彪。
谭忠回幽州后谋划想让刘济去讨伐王承宗,正巧刘济会合诸将讨论道:天子知我怨恨于赵,现在命我伐赵,赵那里肯定大为防备于我。伐还是不伐,都议一下。
谭忠赶紧揽过话茬子:天子最终也不会让我们伐赵的,赵也不会防备燕的。
刘济怒道:你咋不直接说我要和王承宗造反呢!随后给抓起来了。
等过两天派人去边境观察,发现成德果然没有防备,又过了两天诏书果然到了说:卿专护北疆,勿使朕复挂胡忧。
刘济赶紧把谭忠从狱里给请了出来道:你咋猜的那么准?
谭忠道:昭义节度使卢从史表面和咱幽州亲善,其实内心一直嫉恨咱,表面上跟成德不合适,实际上跟成德穿一条裤子。从成德的角度来看,咱幽州以成德为屏障,虽怨恨成德,但必不趁火打劫,所以他不会设防。他这样有俩好处:一个是讨好咱,表明赵不敢抗燕来争取咱,一个是让天子对咱幽州起疑心拉咱下水。
刘济道:那如今之计如何?
谭忠道:燕赵之间不合适这天下没有不知道的,今天子伐赵,君坐拥全燕之甲却一人未渡易水,这正是留下口实说燕卖恩于赵,对国家不忠。这样咱里外不是人,人家成德也不感恩,天下还会骂咱卢龙。
刘济道:我明白啦。随后下令全军:五天之内全军南下!
810年正月,刘济自率兵七万南击王承宗,当时诸军都还没动呢,刘济直接自己先开干了,攻拔饶阳、束鹿,杀万人。
这是李纯的惊喜,一个幽州的牙将神奇的拉住了魏博,拱火了幽州。
再看看自己这里吧。
此次神策军的北伐让整个大唐知道了已经二十多年没咋打仗的神策军主力是个啥水平。
高崇文那五千兵是神策军中的异类,是高崇文这个练兵谨慎将军单独练出来的,也是长期驻守边防的,神策军中的主力基本上都是权贵、官僚、富商等挂名禁军军籍规避赋役拿政策保护伞的劣兵了,当年李适奉天之难后回长安时就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当年的扈从将士多赐名奉天定难功臣,享有免死、官俸、免役等特权,很快太监们又成了领导,京城富户纷纷找门路进神策军,此时的神策军战力,用白居易后面的《请罢兵第二状》中形容一下:况神策官健,又最乌杂,以城市之人,例皆不惯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军若散,诸军必摇。
那意思神策军这群乌合之众是战场上的定时炸弹,还是专炸咱自己的。
吐突承璀到了河北后威令不振,与王承宗对战就没赢过,骁将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都战死了,士气已经大滑坡了。(吐突承璀至行营,威令不振,与承宗战,屡败;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定进,骁将也,军中夺气)
不仅神策军拉了,各诸道联军也早都没有当年马燧和李抱真那种爱国情怀了,出来就是上班,不能拼命啊!拼命还怎么挣钱!(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以为:……希朝、茂昭至新市镇,竟不能过)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打,前提是王承宗自己作死。
三月,王承宗率精骑二万越过木刀沟与官军大战。义武节度使张茂昭亲自披甲上阵率众力战,河东大将李光颜、李光进还有沙陀部朱邪执宜纷纷率兵死战,大败叛军,斩首万级,打的王承宗仅以身免。
你想断人家财路,这就是坏了规矩,那人家肯定也会找你拼命去断你的生路。
你好好呆着呗,人家稳稳当当领出差工资和补贴。
李纯可没他爷爷那么好的命,有马燧的三万河东猛虎和李抱真雄视山东的两万善射兵这种家底,马李二将哪怕有宿怨还愿意联军为国去真打硬仗,那份国家荣誉和大唐荣光早随着李怀光被灭门消失了,总之这仗你李纯要是想打赢,就得指望你自己嫡系的神策军使劲。
但神策军嘛······
李纯一瞅河北打成了这德行,于810年三月十九,以吴少阳为淮西留后。
淮西是好同志!
李纯由梦想中的“神兵天威吓死淮西”迅速调整成了“别让吴少阳产生野心你别过来呀”!
打了小半年,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道:河北本不当用兵,今既出师,吐突承璀还没有苦战就已失大将,与卢从史两军入贼境后根本就没有进度;范希朝和张茂昭到了新市镇后也不动了;刘济引全军攻围乐寿久不能下;李师道和田季安各收一县后也不进军了。陛下您看如此事势,成功还有啥指望?以臣愚见,须速罢兵,若又迟疑,其害有四,痛惜者两条,深忧者两条:
1、必定能赢的仗咱可以不计较成本,但眼下这样的窟窿没有意义。
2、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受制命,一定会以此为理由为王承宗上书,到时候恩信不出朝廷,实恐威权尽归河北。
3、天热了,饥渴疲劳,疾疫暴露,况且神策军中还夹杂着市井之人,现在还没崩溃已属万幸,等真一泻千里时后悔就晚了。
4、回鹘、吐蕃皆有细作密探,中国之事小大尽知。今聚天下之兵仅讨王承宗一贼,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到时候咱们全国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人家都知道了,到时候会来打咱们的。
李纯没啥反应,面子还是很重要。
眼下他需要找个台阶。
在找啊找啊找台阶后,这个台阶被锁定在了第一个响应讨伐王承宗的节度使卢从史的身上。
这货确实比较该死,他嚷嚷的最凶,等朝廷发兵后又逗留不进了,暗中与王承宗通谋,还抬高粮草价格破坏朝廷的后勤供应,又暗示朝廷给他拜相加衔,上奏诬告各道与王承宗勾结不可进兵。(卢从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谋,及朝廷兴师,从史逗留不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承宗号;又高刍粟之价以败度支,讽朝廷求平章事,诬奏诸道与贼通,不可进兵)
李纯决定拿他当台阶。
这事得找吐突承璀,因为之前卢从史走的也是他的门子,现在昭义军军营对神策军从来都不设防备。(言于上曰:从史狡猾骄很,必将为乱。今闻其与承璀对营,视承璀如婴儿,往来都不设备;失今不取,后虽兴大兵,未可以岁月平也)
吐突承璀收到密诏后拿出大量珍宝奇玩送给卢从史继续双方的友好,等卢从史彻底放松警惕后,吐突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晟之子李听召卢从史入营赌博,刚进来就给绑了随后放入车中飞马快递长安。
卢从史左右惊乱,吐突承璀当机立断连斩十余人后宣布诏旨。
卢从史营中将士听说这事后纷纷披甲而出,握着兵器大声喧哗,但被此前吐突承璀已经做了工作的昭义都知兵马使乌重胤镇住,乌重胤站在军门怒道:天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士卒随后敛兵还营。(时神策行营吐突承璀与从史军相近,承璀与重胤谋,缚从史于帐下。是日,重胤戒严,潞军无敢动者)
理论上李纯还有一次再试试的机会,就是吐突承璀这个新小弟乌重胤为了给皇帝再立新功去跟成德军好好打,但是吧,李绛这帮参谋成员因为跟吐突承璀这主战派有矛盾从而跟皇帝大人死磕,说乌重胤不能授昭义节度使,让他去做河阳节度使,以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上嘉乌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义节度使。李绛以为不可,请授重胤河阳,以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
李绛的理由如下:
1、吐突承璀祸国啊!昭义如此重镇怎么能让他说给谁就给谁啊!他心中没有您啊!(昭义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邢、滋、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向为从史所据,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复以与重胤,臣闻之惊叹,实所痛心!昨国家诱执从史,虽为长策,已失大体。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为重镇留后,为之求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
2、昭义节度使可不能再给本军牙将了!吐突承璀是阴谋跟昭义军官干掉卢从史的,虽然他罪有应得,但人家别的藩镇听说这事后会人人自危的!影响太坏了!(陛下昨日得昭义,人神同庆,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本军牙将,物情顿沮,纪纲大紊。校计利害,更不若从史为之。何则?从史虽蓄奸谋,已是朝廷牧伯。重胤出于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窃恐河南、北诸侯闻之,无不愤怒,耻与为伍。且谓承璀诱重胤使逐从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将校,能无自危乎!)
3、现在幽州、易定、魏博这帮都在上表说吐突承璀专命,您准备怎么回复?要是不理人家这上奏,则众怒益甚;要是连人事安排还听他的,则朝廷之威重去矣!(傥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道继有章表陈其情状,并指承璀专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若皆不报,则众怒益甚;若为之改除,则朝廷之威重去矣)
李纯派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李绛道:现在乌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已经成既定事实了,把符节给他吧。(上复使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绛曰:“今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须应与节)
李绛道:如果今天因为乌重胤典兵就授其符节,则威福之柄不在朝廷,这就是培养下一个卢从史!乌重胤得河阳节度使已为望外之福,岂敢抗拒!况且乌重胤之所以能抓卢从史,因为他狐假虎威,一旦自逆诏命,他咋知道他的同事们会不会拿他脑袋去搏富贵呢!昭义军中和乌重胤一个辈分的军官甚多,必不愿乌重胤当这个主帅,移之他镇,正是顺应众心,何忧其致乱乎!
李绛以长远思维来看有理吗?
有理。
李纯想授乌重胤节度使让他带着昭义军再冲一次有理吗?
也有理。
权衡的关键点是此次军事行动现眼与否。
李绛这帮希望李纯现眼;李纯不希望自己现眼。
李纯最终任乌重胤为河阳节度使,任孟元阳为昭义节度使,然后五月初六,昭义军三千余人夜溃。
这仗也就彻底打不下去了。
卢从史被抓后,王承宗那边也有了个台阶,说是被卢从史离间的,乞求中央给机会让成德缴纳两税,请中央任命属吏,允许他改过自新。李师道等也多次上表请求放过王承宗。
李纯经过此战后也知道锅是铁打的了,七月初九,下制为王承宗平反,恢复成德军节度使,又把德、棣二州给了人家,悉罢诸道行营将士,共赐诸道布帛二十八万匹;加了不待扬鞭自奋蹄的刘济为中书令以示嘉奖。
此次河北之战,李纯发兵共二十万,打了半年多,花费七百余万缗,错失了搞定淮西的历史机遇,狠狠的现眼了一把。(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余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
但客观来讲,虽然之前死活不听劝,从出兵开始就打了个一塌糊涂,李纯最终咽下这口气承认自己现眼还是值得表扬的。
自从见识过李适后,这居然都是值得表扬的。
而且李纯认栽后,还有些意外小幸运,南下讨伐的刘济迅速不行了。
刘济讨伐王承宗的时候以其长子刘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后事务。
刘济屯军瀛州,次子刘总为瀛州刺史,刘济让刘总暂代行营都知兵马使屯军饶阳。
这次南下刘济得病了,刘总与判官张玘、孔目官成国宝谋划,诈称有人从长安带来旨意,说:朝廷因为您逗留无功,已授副大使为节度使。
转过天来,又让人来说: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又派人满城嚷嚷:旌节已过代州。整的举军惊骇。
刘济愤怒,杀了与长子刘绲关系好的数十个大将,并召刘绲迅速来行营,以张兄皋代知留务。
刘济从早晨到黄昏气的都没吃饭,要水喝的时候被他儿子刘总下了毒。
七月十七,刘济死了,刘绲赶到了涿州,刘总假传老刘之命杖杀了他哥哥,就此领了军务。
成德和幽州的接班惊悚片让已经厌倦了夹缝求生提心吊胆的义武节度使张茂昭上书请求朝廷换人,要举族入朝。
河北诸镇听说后纷纷遣使者来劝告或威胁张茂昭,但张茂昭铁了心了,前后四次上表,李纯一看你这是真心的,不会再打我脸了,随后同意了,安排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行军司马。
张茂昭将易、定二州簿书和仓库钥匙全部交了任迪简,没有一丝丝留恋。
等张茂昭走了之后,十月十一,虞候杨伯玉作乱抓了任迪简。
但是三天后,义武将士共杀杨伯玉不认可这次叛乱。
紧接着兵马使张佐元又作乱,又给任迪简给扔牢里了,任迪简乞求给机会让他回朝。
结果将士们又杀了张佐元,把任迪简从牢里拉出来主持军务。
掌握易定二州三十年的张家主动退出了,此时义武军中并没有足够威望为众人所服的将领接班,而且朝廷已经派了节度使,你自己接班就是得罪朝廷,弄不好还会诸道来打义武军,万一打输了祖祖辈辈当军爷的铁杆庄稼就没了,所以李纯虽然没从成德镇手上抢下一块肉,却很幸运的将义武军的人事任免权拿到了手里。
很快张茂昭非得走的原因也出来了,经过前面那次出征后,易、定二州的库存已经消耗已尽,居民也散失一空,任迪简根本没有东西犒劳将士了,张茂昭大概率担心军变所以死活要走。任迪简最终只能拿出府库中的糙米与将士们一块吃,自己在军府戟门下连住一个月,主打一个感动你,最终将士们请求任迪简回屋睡,至此任迪简的位子才安定下来。李纯也赶紧下令拿出十万匹绫绢赐给易、定二州将士们作为干掉造反军官的奖励反馈。(时易定府库罄竭,闾阎亦空,迪简无以犒士,乃设粝饭与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门下经月;将士感之,共请迪简还寝,然后得安其位。上命以绫绢十万匹赐易定将士)
总体而言,李纯超级幸运,这次征讨成德花了七百万缗学费也至少应该让李纯也明白了两件事:
1、神策军不能再出去现眼了。
2、诸镇兵就是个推诿扯皮的大杂烩!
但李纯的超级幸运让他并没有把朝廷已经无嫡系可战之兵这事当回事。
历史本推着他往又一个“幸陕”和“奉天”的轮回走着,但他极其幸运的居然迎来了两个堪称基因突变的神奇变量。
“岂不闻元和之事乎”就此变成了“忆往昔元和中兴壮哉”。
金庸为了串起射雕三部曲,在剧情里加了极其能打脑子还不正常的周伯通做剧情修改器,每当哪里圆不过去了就让这神经病来平账。
历史的编剧有时候也如此,很神奇的“大唐官僚系统基因突变”,就这么被安排上场了。
李纯驭人的行为艺术,朋党之争的萌芽开端
元和六年,公元811年正月二十五,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二度拜相回到中央。
通过细说这位元和名相,咱们谈谈李纯的制衡和甩锅手腕。
李吉甫是御史大夫李栖筠之子,以父荫补左司御率府仓曹参军,少好学,文章做的好,二十七岁时迁为太常博士,学识渊博,尤精国朝故实,历史小能手,处理问题时经常将历史沿革拿出来对比分析,时多称之,被宰相李泌和窦参看重,待遇颇厚。
但是吧,窦参和那位帮李适写罪己诏的陆贽关系很不好,窦参担心陆贽上位分权,陆贽举报窦参贪污,两人撕的比较荡气回肠,等窦参后来因罪被免相后陆贽得以拜相,回来就对窦参看重的李吉甫给予了政治打击,以朋党罪名踢明州当长史去了。(陆贽疑有党,出为明州长史)
其实德宗朝后期时朋党之争就已经开始了,这位爷从来不偏科的。
两年后,陆贽因为上奏《论裴延龄奸蠹书》,批驳了“矫诞无忌,妒贤伤善,未有如延龄”的“小卢杞”裴延龄而失势,也被斗下来了。
裴延龄那是李适晚年的心头好,薄幸的李适甚至一度想弄死陆贽,但被谏官所救最终贬为忠州别驾。
随后陆贽的政敌想整死他,于是把之前陆贽迫害过的李吉甫起用为了忠州刺史(治今四川忠县),想借刀杀人。(贽之贬忠州,宰相欲害之,起吉甫为忠州刺史,使甘心焉)
时年37岁的李吉甫真的很不简单,并没有公报私仇找茬弄死失势的陆贽交出自己的投名状,而是将自己的大度打造成了品牌,但也因此蹉跎了六年的政治生涯。(既至,置怨,与结欢,人益重其量,坐是不徙者六岁)
此后李吉甫因病被罢官,不久又任柳州刺史(治今广西柳州),后迁饶州刺史(治今江西鄱阳),直到李纯即位才征拜考功郎中、知制诰回了长安,等刚回来不久迅速召入翰林为学士,转中书舍人,赐紫衣。
其实从李吉甫不弄死陆贽后的六年官位不动甚至罢官,外加此后的两任偏远刺史安排,直到李纯上位才回来,其实幕后的黑手很可能是李适。
首先史料中很明确的说过这么一句话:陆贽免相后,上躬亲庶政,不复委成宰相,庙堂备员,行文书而已。除守宰、御史,皆帝自选择。然居深宫,所狎而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谊洎渠牟,皆权倾相府。延龄、李实,奸欺多端,甚伤国体······
陆贽免相后,李适将人事权抓在了自己手里,身边是一群以裴延龄为首的奸佞小人。
陆贽此后直到死一直在忠州窝着,仅仅见到薛延者代李吉甫为忠州刺史时李适命给陆贽带话宣旨慰安装装样子,此后对于多次再起用陆贽的报告李适因为还恨着所以根本不批。
总之,一辈子就活一随性的李适通过对卢杞和裴延龄等人的亲昵和对说他们坏话的李怀光和陆贽等人下毒手就在宣言一句话:当我的狗有什么不好!
李吉甫被陆贽当初权力的小小任性踢走,随后又因为自己人格的小小高贵,整整蹉跎了十五年的政治生涯,再加上李适死后短短146天的永贞改革后“二王八司马”被连锅端,这都让李吉甫深刻的悟道了。
高贵在权力面前是拗不过的。
英雄与楷模在权力面前仅仅也是一个工具。
李吉甫再回朝廷时已经48岁了,他不再高贵了,他开始以皇帝的喜怒好恶去判断自己的态度。
他的灵魂跪下来了,他变的比谁都会舔,他太想进步了。
蜀地刘辟猖狂,群臣都不建议打,但在杜黄裳测试出来李纯的态度后,李吉甫也对李纯表态了支持,并引历史经验建议溯江而上打,就此站队成功。(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议者亦以为蜀险固难取,杜黄裳独曰:“辟狂戆书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勿置监军,辟必可擒。”上从之。翰林学士李吉甫亦劝上讨蜀,上由是器之)
转过年来杜黄裳罢相出镇后,李吉甫拜相为中书侍郎、平章事,随后根据自己过去十五年的外放心得上奏李纯以节度使贪婪恣肆的理由建议各郡刺史独自为政。随后开始大批量的提拔自己的人。(吉甫性聪敏,详练物务,自员外郎出官,留滞江淮十五余年,备详闾里疾苦。及是为相,患方镇贪恣,乃上言使属郡刺史得自为政。叙进群材,甚有美称)
当然人家李吉甫不是卢杞那种纯祸祸人的玩意儿,人家是干事的,提拔的人也都是很有水平的,李吉甫还建言应禁止州刺史擅自谒见本道节度使,禁止节度使每年下去以巡检为名勒索各州。(又建言:“州刺史不得擅见本道使,罢诸道岁终巡句以绝苛敛,命有司举材堪县令者,军国大事以宝书易墨诏。”由是帝愈倚信)
剿灭镇海节度使李锜时,李吉甫是总策划师,战后因功获封赞皇县侯,此后仗着大胜之威,李吉甫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相继对36个藩镇进行了人事调整!(德宗以来,姑息蕃镇,有终身不易地者。吉甫为相岁馀,凡易三十六镇,殿最分明)
李吉甫这次回来,践行了自己的十五年悟道:领导想干啥,我就豁出去。
但你动人家财路,人家就要动你生路,长安开科举时,举人牛僧孺、李宗闵在考卷里批评了朝政,人家考官把这俩人卷子拿出来代表天下呼声对李吉甫开炮,李吉甫随后对李纯说这俩考生跟考官有关系,李纯随后把几个考官降职,牛僧孺和李宗闵也就此被斥退。
随后反对派的第二波政治出招来了,大量的上书为牛僧孺等人鸣冤叫屈,谴责李吉甫嫉贤妒能,李吉甫在谏官帮助下艰难化解。(先是,制策试直言极谏科,其中有讥刺时政,忤犯权幸者,因此均党扬言皆执政教指,冀以摇动吉甫,赖谏官李约、独孤郁、李正辞、萧俛密疏陈奏,帝意乃解)
这位牛僧孺,是后面“牛李党争”中的那个“牛”;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是那个“李”。
准确的说,牛李党争的萌芽,开启于李吉甫两次拜相期间的大规模得罪人和提拔自己人,在14年后的又一次科举大案中,牛僧孺和李宗闵与接过他爹旗的李德裕展开了近三十年援朋结党,相互倾轧的政治撕逼。
此后又相继有一系列政治报复前来,李吉甫知道自己树敌太多随后决定离开中枢避免被当靶子打,他观察裴垍久在翰林为李纯所亲信,未来必当大用,于是请辞相位出镇并推荐裴垍接任。(群遂伺得日者陈克明出入吉甫家,密捕以闻;宪宗诘之,无奸状。吉甫以裴垍久在翰林,宪宗亲信,必当大用,遂密荐垍代己,因自图出镇)
李吉甫在表了忠心并帮皇帝办了好多不好办的事后以退为进去淮南做了节度使,李纯也相当给自己这个嫡系面子,御通化门楼亲自为其践行。
李吉甫在淮南随后做了三年节度使,一边于高邮县筑堤为塘溉田数千顷改善民生,一边大量的秘奏往长安送,把自己认为重要的朝廷得失和军国利害给主子送过去。(在扬州,每有朝廷得失,军国利害,皆密疏论列。又于高邮县筑堤为塘,溉田数千顷,人受其惠)
810年冬,裴垍中风罢相,李纯随后迅速调回了忍过了风头的李吉甫为金紫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上柱国、赵国公。
等再次回朝拜相,李吉甫依旧没怕得罪人,淘汰裁撤冗官八百名,冗吏一千四百名以节省国家财政开支。(及再入相,请减省职员并诸色出身胥吏等,及量定中外官俸料,时以为当)
虽然这次机构瘦身“时以为当”,但李吉甫也确确实实的在这个过程中报复了过去的不少政敌派系,这个时候体现李纯比他爷爷高明太多的政治手腕出现了。
他需要找人来制衡李吉甫。
他选好了人选,随后绕了个圈。
811年十一月,李吉甫二次拜相近一年的时候,弓箭库使刘希光受贿了羽林大将军孙璹的二万缗钱帮他谋求方镇节度使之任,事没捂住被李纯赐死;当然刘希光也是个小角色,他办事也得往上面找,他的领导是神策中尉吐突承璀。十一月初五,李纯把吐突承璀贬为了淮南监军,随后问吐突承璀的政敌李绛道:朕把吐突承璀踢出去怎么样?李绛道:外面人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这么做。李纯道:这就是个家奴,宠他是因为用的久了,但他要是违法了我废他就像拔根毛一样!(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璹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赐死。事连左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上问李绛:“朕出承璀何如?”对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十一月二十八,李纯任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入阁拜相了。
吐突承璀之前作为他的心腹喉舌闹喊打河北很凶,整个河北作战其实也是在他李纯指导下打的,但最终现了大眼,战后要有人为战役失败负责人,虽然推锅给了卢从史,但朝野一直有微词,此次借着这个贪污买官的事进行放大,把自己这太监嫡系跟李吉甫一样扔淮南放放味儿,然后将吐突承璀的最大政敌李绛拜相,仿佛是为了提拔李绛连自己心腹都得罪了,通过这个政治抬点赋能让他去制衡李吉甫。(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 ,上颇知之,故擢绛为相)
李吉甫那边宛如李林甫再世的又能干又能猜,天天琢磨李纯喜欢听啥,李绛那边就刚正不阿的予以驳斥,二人屡次在李纯面前争论,李纯大多数时候都判李绛正确,这俩矛盾很大,李纯的制衡术使的很稳。(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迎上意;绛梗直,多所规谏,故与吉甫不协。时议者以吉甫通于承璀,故绛尤恶之。绛性刚讦,每与吉甫争论,人多直绛。宪宗察绛忠正自立,故绛论奏,多所允从)
李纯的这项任命,某种意义上甚至是他元和中兴能最终立住的唯二关键人事任命之一。
因为转过年来的元和七年(812)八月十二,河北再次仍来了考卷。
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死了。
李纯喊来宰相们讨论魏博的处理意见,李吉甫作为领导肚子里的蛔虫太知道领导啥意思了,坚决请求兴兵讨之。
李绛作为刹车片张嘴了,认为对魏博不必用兵,他会自归朝廷的。
李吉甫随后摆了一大堆理由说必须用兵,然后李纯道:朕意亦以为然。
李纯的赌性啊,真不愧是亲孙子啊,上次花700万缗学费买来的教训根本就没吸取,他还觉得能跟河北比划比划。
李绛口述论文道:以臣多年来对两河跋扈藩镇的观察,其节度使都是分兵隶属于诸将不让兵在一个人手上的,就是怕其权任太重被下克上取而代之,诸将势均力敌,没人能一家独大,就算想搞串联也担心人心难测被别人去当投名状升官发财了,要是想自己军变又担心兵少力微,再加上各军镇赏赐工资都高,刑法诛杀又重,所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那几个跋扈藩镇都这点意思!现在那田怀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不能掌这军府,军府大权必会产生一个归属,这时候矛盾就来了,这孩子对待诸将肯定会有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这时候当初分兵诸将的军镇跋扈基础就变成今日祸乱之阶了。田氏就算不被灭族也该都成为阶下囚了,何必麻烦天兵!他魏博镇会自我酝酿出一个节度使的,到时候也肯定会被邻道厌恶,因为这破坏了他们悠久的接班制度,到时候临道就直接把他魏博碾为齑粉了。所以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自家回归祖国,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随时等待朝命,把这事嚷嚷起来,让贼人知道,过不了几个月,必定有主动回归祖国怀抱的,到时候朝廷只要接应迅速并以高官厚禄赏赐作为榜样,这样两河藩镇听说后必定会争先恐后的为陛下效力以求朝廷之赏,到时候咱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李绛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田季安最后几年越活越缺德,得了疯病,杀戮无度,军政废乱,他媳妇元氏召诸将立了十一岁的儿子田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把田季安软禁起来“养病”了,一个多月后恰到好处的过早离开了魏博人民。
等于现在魏博的那个接班人才十一岁。
咋可能不出事嘛!你让子弹飞一会儿呗。
李纯当时也被说动表示了同意,但李吉甫可不管你这是不是最优解,他只知道领导内心深处是想强上魏博的。
送上门的没有征服欲,必须给魏博摁那才能体现出对他爷爷的骑脸输出之感。
李吉甫早在田季安快不行的时候就请任薛平为义成节度使去黄河对岸的滑州时刻准备着,还专门给李纯花了张河北地形图,被李纯张于浴堂门壁深得圣心。(田季安疾甚,吉甫请任薛平为义成节度使,以重兵控邢、洺,因图上河北险要所在,帝张于浴堂门壁,每议河北事,必指吉甫曰:朕日按图,信如卿料矣)
李吉甫是知道李纯的想法的,李绛只是说的有理,但领导想的是怎么更爽,后来李吉甫在延英殿再次窜动李纯用兵河北的好处,并说粮草钱帛都已备齐了,李纯又痒痒了,来问李绛的意见,李绛道:兵不可轻动。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了左右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前后军费七百余万缗,啥都没干成被天下所笑。今疮痍未复,人们都忌惮征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都不是担心无功而返了,臣是担心会生变啊!况且魏博不必用兵,事势咱们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愿陛下勿疑。
李纯被内乱吓唬住了,站起来拍案道:朕决定不用兵了!
李绛道:陛下虽那么说,就怕退朝之后又有人荧惑圣听者。
李纯正色厉声道:朕志已决,谁能惑之!
客观来讲,李吉甫是名相的,他为相的时间里干了好多实事,比如说他知道领导心怀天下想振长策而御宇内,后面不光整那河北地形图了,他直接给领导开了全图。
我国现存最早的总地志《元和郡县图志》就是李吉甫出品的,这部巨著保存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对宋代《太平寰宇记》乃至后面的元、明、清的各代《一统志》均有很大影响,其内容中对古代政区地理沿革有非常系统的叙述,它是讲脉络的,这就太伟大了,咱们这系列出现了成百上千个地名,这些地名总是变来变去的,比如说个容易让人误解的,今天鲁山县这地方,他战国时候叫鲁阳,后面的变迁其实都还没出圈,到了北魏末年特别坑人,它在永安元年(528)时居然成为了广州治所。
东西魏大混战时在中原地区总能看见个广州,要是没有这种地理文献,咱们今天这系列可动不了笔。
而且《元和郡县图志》不但是保留下来的最古的一部,也是编写最好的一部,清初编写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舆地图经,隋唐志所著录者,率散佚无存;其传于今者,惟此书为最古,其体例亦为最善,后来虽递相损益,无能出其范围。
他还出品了我国历史上第一部较为完备的政府会计报告《元和国计簿》,详载当时户口、州县、岁出入数额及元和年间与天宝年间财政、百姓负担等对比分析,这也是指导宋乃至后面朝代的纲领性文件。
他只要出品的,就是堪称祖师爷般的作品,他还缀录东汉、魏、晋、周、隋故事,根据其成败损益出品了三十卷的《六代略》,人家走到哪还建设到哪,这是个顶级的能臣。
客观评价下,他是李林甫的弱化版,他极能干,还善揣测,但斗争水平比入化境的李林甫有差距。
他虽然干了好多实事,但他也会无条件的顺应李纯的心思以防自己再次失势。
这其实就很危险了,因为方向错了,越能干死的越快。
很多棘手的事,需要时间去顺水推舟,不作为才是最大的作为。
如果没有李绛搁那当刹车片,这次魏博换届大概率又是先一脚飞踹过去了。
以此时神策军这战斗力和河东军与昭义军的能力与意愿,他得比他爷爷现眼的多。
而且他也就等不来帮他元和真的能中兴的那关键的第二人了。
魏博那如李绛预料,田怀谏幼弱,军政都有其家僮蒋士则决断,这个家奴还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个必死的活儿,连节度使不是那意思都会被杀,你算啥东西,不仅不夹着尾巴,还多次以自己的好恶和关系好坏来对待诸将,很快就众皆愤怒了。
朝廷任命很久都不到,军中开始不安,随后数千牙兵鼓噪把衙内兵马使给田兴围了,随后拜请田兴为魏博留后。
田兴是田承嗣的侄子,少习儒书,颇通兵法,善骑射,勇而有礼,田承嗣在世之时相当看重,田季安时代为衙内兵马使。
由于田季安奢靡暴虐,屡行杀罚,田兴多次规谏,所以在军中人望巨大,田季安对这苗头看的很真切,你小子这不就是想收买军心嘛,弄不好哪天我出门打猎了就进不了屋了,太熟了,于是出田兴为临清镇将还准备杀了人家。(季安惟务侈靡,不恤军务,屡行杀罚;弘正每从容规讽,军中甚赖之,季安以人情归附,乃出为临清镇将,欲捃摭其过害之)
田兴那也倍儿明白,离开魏州失去了群众基础那就是个死,假装自己得了风湿病,大夏天的拿艾草开始给自己疯狂艾灸,灸灼满身,通过自虐活受罪才暂时躲过去这事,田季安死后,有人望的田兴马上被召回复出,署其旧职。
允许你嫡长子接班是要让你减少内耗从而代表最广大牙兵同志们的根本利益,结果你不能代表我们的利益,那嫡长子接班就去你X的吧,将士们又推举了自己认为能代表同志们利益的魏博可汗,田兴惊扑于地,但将士们根本不散,过了会田兴一看大伙这是来真的,随时问将士们:你们肯听我说的吗?
皆曰:惟命!
田兴道:我想守朝廷法令,申报版籍请求官吏,别伤害田怀谏,你们看行吗?(兴曰:吾欲守天子法,以六州版籍请吏,勿犯副大使,可乎?)
将士们道:诺。
将士们为啥会同意呢?
因为这其实并没有损害牙兵们的核心利益,跟成德镇前面妥协的一样,所谓的“两税”不过是象征性将“上贡”换了说法,请求长安派属吏来的也都是治民的官,只要不动摇牙兵的根本利益,只要军队系统不被渗透切割,剩下就都能商量。
田兴随后入府视事,仅仅杀了小节度使田怀谏的班子蒋士则等十余人。
十月初十,魏博监军将魏博民主推荐这事写了报告给递上来了,李纯马上喊丞相们开班子会了,对李绛道:这家伙让你预测的,瞅给你准的!
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道:不可!今田兴献上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这个时候推心抚纳结以大恩,而是派使节慰问后等来人家将士们的签名请愿书再请符节,这就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恩戴德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机会一失,悔之无及!
这个时候,李吉甫的朋党枢密使梁守谦帮老哥哥说话了:故事都是遣中使宣劳,如今魏博搞了特殊,恐怕天下藩镇以后就更糊涂了。
太监集团不高兴了,你动我们的财路了。
李纯权衡后还是听了自己人的,派中使张忠顺去魏博宣慰。
十月十八,李绛再次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估计张忠顺此时刚刚过了陕州,乞求明早即降诏任命田兴为节度使,还是来得及的。
李纯同意了,随后想给田兴安排个留后干的,但李绛道:田兴恭顺如此,这么好的同志,这么好的榜样,如果不给出超出寻常的奖励,那就无法让他乃至后来人感恩朝廷。
十月十九,以田兴为魏博节度使,张忠顺那边宣慰完之后还没来得及动身,制命已至魏州。
整个魏博军懵了,咱们这反革命老窝居然拿到了顶级规格!将士们推荐的人选直接跨过“留后”阶段直接就成节度使了!
田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魏博的惊喜还没结束,李绛还在长安发功,他劝李纯道:魏博五十余年不沾皇化,今朝一日举六州之地回归,这是挖了河朔的腹心,倾覆了叛乱的巢穴,不拿超出其预期的重赏则无以宣慰士卒之心,无法让四邻劝慕。咱们这是给第一个搬迁的钉子户榜样重奖呢!请发内库钱一百五十万缗以赐之。
左右宦臣认为给的太多了,今后再有这样的拿啥给?
李纯拿这话问李绛,李绛道:田兴不贪专擅土地的大利,不顾四邻的怨恨和兵一心一意归命圣朝,陛下为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收这一道的人心啊!钱用尽会再收回来,但时机一失不可复追。要是让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魏博六州,大概一年能拿下来,军费哪里是那一百五十万缗能搞得定的。
李纯被说通了,批了条子。
十一月初六,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拿出一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免税一年。
魏博全军受赐后欢声如雷。成德和淄青的好几个使者见到后相顾失色,叹道:跟朝廷瞪眼来劲的还有啥收益吗!(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衮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
客观来讲,李绛这个就真的合适吗?
下次魏博换届你给的钱要是少于150万,人家马上就又骂街了。
福利待遇这东西只要涨上去了,除非到毁灭那天,否则就降不下来,因为人性极度厌恶失去,哪怕知道继续下去会毁灭,那也得领到最后一个月的福利再琢磨毁灭之后的事。
所以也别觉得李绛提的就都是好建议,田兴后面说实在的也没干啥实事,忠了半天都是嘴上功夫,他的忠君程度距离李怀光中间差了个马燧,也是出镇一米嗷嗷叫领补贴的小机灵鬼。
他能在历史上留下关键一笔,在于魏博对于淄青的地理位置实在太特殊了。
更多是历史的机缘巧合下,他恰巧站在了那里。
这季开始后,越来越多的留言提到了那句话:这个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这话还是有些绝对的,打天下的时候肯定不是草台班子,但王朝中后期大抵不过是个草台班子。
说回来,宣教君臣上下之义的朝廷教导员裴度到了魏博后受到了巨大礼遇,田兴认真听讲各种记笔记,还邀请裴度走遍魏博六州宣布朝命,田兴还奏请朝廷任命节度副使,朝廷随后派户部郎中胡证任职,田兴还上奏目前缺官九十人,希望朝廷人事部门给与任命,并全面实行朝廷法令,缴纳两税。田承嗣时代修建的逾制僭越的房屋全部避而不居。(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
淄青李师道、淮西吴少阳、成德王承宗这帮开始一波又一波的游说田兴,你让我们还怎么搞特殊,但说啥都不好使了。(自弘正归国,幽、恒、郓、蔡有齿寒之惧,屡遣客间说,多方诱阻,而弘正终始不移其操)
人家朝廷花了150万,要不你们也出钱?
李师道随后让人出使宣武节度使韩弘:我家世代与田氏相约互相保全,彼此援助。现在接班的田兴不是田氏本家,又第一个改了两河南北的规矩,这也是您所憎恶的啊!我准备与成德联盟出兵讨伐田兴。
李师道此时来找韩弘,因为他是接壤的最大威胁需要稳住他,而且此时宣武军也已经处于半割据状态了,算是李师道的半个自己人。
这个韩弘是刘玄佐(刘洽)的外甥,刘玄佐死后,其子刘士宁继任节度使不久因为不能代表广大将士们利益被驱逐,韩弘也就此离开汴州,任宋州南城将。此后宣武军自我酝酿了李万荣和董晋两位节度使,799年二月,董晋死后宣武军再乱,宋州刺史刘全谅在一系列博弈后被推举为宣武节度使,在宋城待了七年的韩弘被任命为都知兵马使就此回了汴州。
仅仅半年后,老领导刘全谅病死了,宣武军怀念当年韩弘他舅舅刘玄佐的恩惠,又以韩弘长者风范为人厚道,随后共请为留后,韩弘就此上位。(全谅卒,汴军怀玄佐之惠,又以弘长厚,共请为留后,环监军使请表其事,朝廷亦以玄佐故许之)
汴州牙军们自从当年赶走刘士宁后就跟两河诸镇没啥区别了,董晋死后朝廷曾任命行军司马陆长源任节度使,结果被牙兵们肢解弄死了,此时宣武军已经形成了一个一百几十人的牙军委员会了。(汴州自刘士宁之后,军益骄恣,及陆长源遇害,颇轻主帅。其为乱魁党数十百人)
这牙军委员会“以弘长厚”选了韩弘做橡皮图章,结果人家韩弘是个教父般的狠人。
要做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想法。
韩弘等接班过了几个月一切都平稳了,局面都摸透了,随后布局铲除这个“牙兵委员会”了,有一天将以刘锷为首的三百人牙兵团体闷在了牙城一网打尽杀的血流遍地,韩弘还极有逼格的跟宾客僚佐们谈笑自如,随后直到韩弘入朝,在他二十多年的土皇帝期间没有再跟他造反的牙兵团体了。(弘视事数月,皆知其人。有部将刘锷者,凶卒之魁也。弘欲大振威望。一日,引短兵于衙门,召锷与其党三百,数其罪,尽斩之以徇,血流道中。弘对宾僚言笑自若。自是讫弘入朝,二十余年,军众十万,无敢怙乱者)
从韩弘的做事能看出来,这是个闷声发财的人,人家这些年一直响应国家号召,主要表态工具就是吓唬淄青镇和淮西镇,人家才不会傻不拉几的臭显摆当靶子打,韩弘在李适死后仅仅三年多的时间里就一路官运亨通累授检校左右仆射、司空,甚至加平章事到了使相的级别,这次面对李师道的示好,韩弘道:我只知道奉诏行事,若你带兵北渡黄河打魏博,我就率兵东取曹州!
李师道惧,不敢动。
田兴就这样坏了“两河规矩”但没受任何报复,并被李纯赐名田弘正,成为了朝廷埋在黄河边上的一枚关键棋子。
814年正月,魏博归国总设计师的李绛在多次以足疾辞位后,正月二十五,被罢为礼部尚书。
脚丫子疼只是个借口,李绛当了不到两年宰相,干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一大堆人,比如说太监集团快恨死他了。
他不光动人家太监的财路,他甚至妄图动太监的命根子,田弘正归国这年吐蕃入寇泾州一直打到了长安西门,驱掠人畜后离去,李纯为这事很着急,李绛进言道:京西和京北都有神策军驻镇的部队,最开始朝廷批编制的时候是打算防吐蕃,让他们与节度使们交相呼应的,结果现在神策军吃好的,穿好的,白白耗费国家财政,每次吐蕃入寇,节度使一邀请其协同作战,神策军就怼人家说要往上报,得听神策中尉的,等批文下来时吐蕃那都抢完开遛了。而且哪怕神策军将士们骁勇果敢得到命令就杀出去击贼,但节度使们没有刑杀制约的权力,这就让神策镇将看见节度使觉得就是平级的,节度使根本指挥不动神策军,打仗时也形不成合力。请陛下将驻外神策军镇的战士、马匹、衣服、口粮、军械等全部划给本道节度使,使其号令整齐,形成战斗合力,到时候吐蕃被军威所慑,肯定不敢来犯了。(是岁,吐蕃寇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吐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今则鲜衣美食,坐耗县官,每有寇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比其得报,虏去远矣。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制之,相视如平交,左右前却,莫肯用命,何所益乎!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
李纯表示了同意,但是这事根本推行不动,史料上说是宦官给压下去了。(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亟行之。”既而神策军骄恣日久,不乐隶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
且不说你动人家太监的命根子,哪怕从皇帝的角度来讲,神策军从生态位上那也不是防吐蕃的,本身就是防节度使的,咋可能把权给你分出去。
李绛在不到两年的宰相任期中跟李吉甫和太监们撕的心力交瘁,李纯也再次老思路的给调调岗位,避免李绛被政治火力彻底打死,但是李纯又一次玩了小心思,他总一鱼两吃,换人后他总是行为艺术的马上把之前此人的政敌调回来以示恩宠。
正月二十六,李绛被罢相的转天,当初李绛拜相前被行为艺术踢走的太监心腹吐突承璀就回到京城被重新任命为弓箭库使、左神策军中尉了。(初,上欲相绛,先出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这确实是一种驭人之术,把锅又甩给李绛了,让吐突承璀回来对自己继续死心塌地,但是这也非常容易激化臣下间的矛盾就此开启党争。
他特别会甩,他是好人,坏蛋都是别人。
也正因此,大臣们的任命和下野会非常容易的被归为因为某个政敌和某个敌对党派的原因,从而展开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恶劣的政治报复。
他觉得自己在居中调停,在制衡,在从中获利,在收获所有人的死心塌地,实际上乱的是他自己的江山。
那些不该甩的最终责任是需要你这个一把手担的。
后面文宗慨叹的“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的“牛李党争”其实萌芽就是开启在李纯的宪宗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