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复仇”千百年来对于古代社会的深远意义
自八王之乱开始,蜀地就第一个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天下未乱蜀先乱”的老话所言不虚。
不过,“天下已定蜀未定”的魔咒却在公元347年被打破了。
在中国之腹的荆州,有一个小将继邓艾偷渡阴平后,时隔八十多年,再次完成了轻兵远袭的灭蜀神迹。
这位小将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们感慨这宿命的神奇。
这是一个家族十世腾飞的故事······
话说三百年前,光武中兴缝合天下,刘秀不仅拯救了世界,也拯救了被王莽搞臭了的儒家,刘秀为太子选老师,将此时已经六十多岁的儒家经学大师桓荣请了出来。
桓荣年少入关,拜九江郡人朱普为师在长安学习《欧阳尚书》,半工半读的在长安连呆了15年。
适逢王莽篡汉,老师朱普去世,桓荣不远千里去九江奔丧,自己为老师背土筑坟,随后就留在了九江开班授课,徒众数百人。
后来王莽完蛋,天下打成了一锅粥,桓荣又带着学生们逃入山谷,虽饥寒交迫,但授业讲经不止,好在天选之子刘秀五年时间缝合了关东,桓荣走出大山带着徒弟们开始在江淮一带教学,直到名气大到被刘秀选入了中央党校。
由于桓荣搞了一辈子教育,讲课水平实在突出,再加上汉明帝又是个尊师重教的好孩子,桓荣这位帝师后来受到了极大的尊崇。
桓荣每当生病,明帝必派使者慰问,重病后太子亲自来家里问安,捧着经书抚摸着恩师然后搁那哭,弄的后面诸侯大夫来看望桓荣都得拜倒在床下。
桓荣死后,明帝亲自为他变服,临丧送葬,在首阳山之南赐桓荣冢茔,子弟补官,后面门徒多数做到公卿,到了孙辈桓焉时,以世传家学和人际关系官至三公之首的太尉。
因为桓荣的超级IP地位,桓家历经东汉一朝弥久不衰,到了桓荣的五世孙桓典时仍然掌握着学术高点,能凭借家传经学开班办学门徒达到了数百人,后来入仕洛阳还成为了何进的死党。(桓典,字公雅,复传其家业,以《尚书》教授颍川,门徒数百人。举孝廉为郎···及汉灵帝崩,大将军何进秉政,桓典与同谋议,迁平津都尉、钩盾令、三迁羽林中郎将)
桓典后来全程经历了献帝的西去和东返,死前做到了光禄勋。(从西入关,拜御史中丞,赐爵关内侯。车驾都许,迁光禄勋。建安六年,卒官)
到了桓典的儿子桓范这时,靠着出身不凡以及和曹家同是谯郡人,桓范中规中矩的干到了大司农,受曹爽所敬。
这个桓范,一度掌握了整个中国历史走向的钥匙。
就在当年曹爽左右为难的时候,命运曾经给了他一次绝地逆转的机会。
桓范带着一个极其关键的物品和直击要害的方案逃出了已经戒严封锁的洛阳投他而来。
他拿着的那个东西,是调动天下粮草的大司农印。
他带来的那个方案,是你手中有皇帝,有粮草,你应该去许昌,平灭不合法仅有空城的司马懿。
但最终曹爽选择了认输,因为当年跟他爹一个辈分的大佬们一个个出来作保,说咱们德高望重的老太尉指洛水发誓了。
桓范在最后时刻骂道:曹子丹一世英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大傻X。
司马懿指水放屁后处置曹爽一党的手段极其残忍,据司马懿本传记载:“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
历史在旁观完司马懿的食言和桓范的不甘后,将命运的手指指向了64年后。
313年,命运把一个巨子赐给了桓家。
桓范的曾孙,桓温出世了。
司马家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皇位,将在这个人父子两代的手上,最终被打翻在地。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懿尽屠曹爽一党,桓范被杀,其子济北相桓楷被杀或逃亡不详,等晋代魏之后,政治环境大为宽松,中间经历了天下大赦之后,桓范的孙子桓颢恢复了普通人的身份,又小心翼翼的端起了司马家的碗,官至西晋公府掾、郎中。(关于桓范后人的世系详请参看《东晋门阀政治》中田余庆老师的精彩推演,相当精彩,再此就不细说了)
大家可能纳闷,当年曹爽的余党不是应该赶尽杀绝吗?这政审是怎么通过的呢?
其实并没有那么严格。
之所以司马懿下手那么黑,诛杀的那么干净,是为了防备后面要说的,我国古来的那条伦理铁律:“血亲复仇”!
如今时过境迁,自家已经贵有天下,当年的曹爽余党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不再具有威胁了,也就无所谓了。
大家还记得王敦两次大乱的合伙人沈充吗?
沈充本来是反革命集团大头目,按理要灭族的,但其子沈劲被同乡人钱举给藏匿了,后来过了几年也就没事了。(父充,与王敦构逆,众败而逃,为部曲将吴儒所杀。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
最终的惩罚,不过是沈劲不能报考公务员。(少有节操,哀父死于非义,志欲立勋以雪先耻。年三十余,以刑家不得仕进)
即便是这么反革命黑五类的后代,人家沈劲最终仍然做为平北将军府参军进了仕途,最终作为扬武将军为晋死节。
桓家自桓荣开始绵延六世不堕,到了桓范受诛后开始没落,第七第八世门户不显,桓家重新走向复兴之路,是在桓荣的九世孙桓彝这开始。
桓彝年少孤贫,早期经历不详,入仕的起家官为豫州主簿。(起家州主簿)
这个起家的官相当不简单,这其实也说明桓家在第八世时就已经开始重新抬头了,真正的寒门陶侃当年起步时钻营的那么费劲在一系列高光工作后不过迁了个郡主簿。(侃早孤贫,为县吏···夔召为督邮,领枞阳令。有能名,迁主簿)
后来桓彝随司马冏攻打司马伦,拜骑都尉。
再后来八王之乱中的那堆事中他干了啥史书继续无载,只知道他在司马睿作安东将军的时候为逡遒令(肥东县龙城),后来司马睿作丞相后正式过江成了丞相中兵属,随后累迁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名显朝廷。(元帝为安东将军,版行逡遒令。寻辟丞相中兵属,累迁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名显朝廷)
这看上去是一句话,实际上是个跨度非常大的时间轴。
307年九月,安东将军司马睿过江抵达建康。
311年五月,司马睿为镇东大将军,兼督扬、江、湘、交、广五州诸军事。
相当于在这四年中的某个时间段,桓彝在干这个区区的逡遒令。(元帝为安东将军,版行逡遒令)
315年二月丙子,司马睿做了丞相。
相当于即便桓彝是在司马睿被封为镇东大将军的当月(311年五月)做的逡遒令,他仍然在这小小的芝麻官岗位上干了四年。
逡遒位于江北,官位也相当寒微,也就是说,桓彝绝对不是司马越和司马睿这一系的人,否则是绝对不会被如此忽略对待的。
但桓彝这辈子都让我们看到了一种精神,一种不断向上的“有为”精神。
他之所以在干了多年的芝麻官后能够渡江,是因为交到了一位看上他的好朋友,周顗,也就是王导慨叹因他而死的那位“伯仁”。(雅为周顗所重,顗尝叹曰:茂伦嵚崎历落,固可笑人也)
他刚刚过江的时候,曾经使劲拍了王导的马屁。
他最开始对王导的好朋友周顗慨叹东晋没戏了,后来被引荐给王导,两人交谈后,他又得出了结论:这位江左管夷吾没问题,一定能撑起大局。(晋国既建,以导为丞相军谘祭酒。桓彝初过江,见朝廷微弱,谓周顗曰:”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将何以济!”忧惧不乐。往见导,极谈世事,还,谓顗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
此时最起码已经是315年以后了,“三定江南”的周玘都死两年了,北境的压力也早就没了,陶侃都帮王敦平定完荆州之乱即将去广州喝凉茶了。
他此时说这种话,就是在拍如日中天的琅琊王氏的马屁。
不仅会来事,桓彝还主动的自我转型。
他作为桓荣的九世孙,有儒家经学传家,但此时玄学已经大行其道,桓彝过江后开始主动的脱儒入玄,满嘴玄谈,酗酒裸奔,与当时的名士谢鲲、阮放、毕卓、王尼、羊曼、阮孚、胡毋辅之这七个人号称“江左八达”。
桓彝相当高水平的在玄学圈也混出了大名堂,在司马绍登基之前,说这位小皇帝水平高时的类比对象中,有王导、庚亮、温峤、桓彝、阮放这五个人。(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庚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
这所谓的“江左八达”里面,除了谢鲲和桓彝外,剩下六个人基本上天天就是个喝,啥事都不干。
桓彝却一边喝酒裸奔挤入上流圈子,一边时时刻刻谋求为国家建功立业。
说到底,裸奔只是一种手段,人家的心灵并不空虚。
桓彝在司马睿政府干到了中书郎、尚书吏部郎的中央干部,成为了司马睿的心腹之一,后来王敦叛乱前夕,对桓彝相当看不顺眼,桓彝称病辞官躲过了一劫。(于时王敦擅权,嫌忌士望,彝以疾去职)
明帝继位后,桓彝被征召回中央,这一次,桓彝因为多年的江北人脉和经验参与了平灭王敦的谋划,后因定策有功,被封为万宁县男爵。(明帝将伐王敦,拜彝散骑常侍,引参密谋。及敦平,以功封万宁县男)
桓彝成为了官封的贵族,也开始走向了帝国前台,后来经温峤推荐,明帝首肯,被派到关键位置宣城郡(宣城市)当太守,颇有民望。
但很快,苏峻之乱又来了。
桓彝当时以很少的兵力第一时间成为了靖难的义军之一。
温峤手中有七千人,但必须得没完没了写信拉陶侃下水,郗鉴被升为了司空,必须也得等陶侃顺江东下后开始渡江,桓彝这就属于跳早了那种,而且是那种听到乱情传来后没经上疏就第一时间跳出来了。
当时桓彝的长史裨惠说现在咱手里这点兵不够人家打的,不如先按兵不动等等。(苏峻之乱也,彝纠合义众,欲赴朝廷。其长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人易扰,可案甲以须后举)
桓彝不同意,上来就冲出去了。
结果被叛军大败,后退据广德(今广德市),等庾亮现眼,建康失守后又辗转进驻泾县(今泾县)。
桓彝不久见到了轮番招降的叛军代表,被桓彝严词拒绝,表态大不了就是个死嘛!(时州郡多遣使降峻,裨惠又劝彝伪与通和,以纾交至之祸。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垢蒙辱与丑逆通问!如其不济,此则命也)
最后桓彝困守孤城半年,苏峻派人反复表示只要你投降咱就是以礼相待,将士们也纷纷说咱先伪降,将来再想办法,但桓彝永远没有协调的余地,最终329年六月城破后不降为国死节。
桓彝的一生,为黑五类的桓家解决了两个家族上升的关键问题:
一个是“成分”。
这个年代最看重你的门望和名声,桓彝跻身“江左八达”打入玄学圈子,后面又和太子搭上关系算是打破了阶层的牢笼。
一个是“功绩”。
桓彝在“王敦之乱”和“苏峻之乱”中均表现出色,拿到了爵位还最终为国死难。
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忠”字,在司马家这太特么罕见了!
整个两晋你就看去吧,太多两面倒的墙头草了,一个个都是算法大师。
其实甭管桓彝怎么裸奔,人家经学传家的儒家老底子已经印入了家族骨髓,从他太爷桓范时就是个忠,到自己这还是个忠!
这两点,最终都成为了他的儿子桓温能够年纪轻轻站到历史前排的关键因素。
桓彝死后被朝廷追赠为廷尉,并赐”简”的谥号。
“一德不懈”曰“简”。
坚持德行操守不懈怠,评价相当高。
桓彝一共生了五个儿子,虽无明确证据记载,但基本上可以推测,桓彝仍然是以家传经学为骨来教育孩子的。
因为所生五子桓温、桓云、桓豁、桓秘、桓冲全都成才。
尤其他的长子桓温,这孩子刚出生时据说被温峤高度赞扬,说这孩子有奇骨,听哭声后更惊了,说这长大后了不得,桓彝因为温峤的夸奖把这孩子起名为“温”。(生未期而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及闻其声,曰:”真英物也!”以峤所赏,故遂名之曰温)
这其实又是史官对于大人物童年时注定牛逼的一个牵强附会。
因为桓温生于312年,温峤这个时候还在太原跟匈奴人互撕呢。
但是桓温的面相却真的是相当不俗的。
长大后的桓温豪爽有气概,姿貌甚伟,而且最关键的是面有七颗痣,呈北斗七星状排列!
相传这种面相是北斗七星君降世,顶级的贵命格,同理要是脚踏七星那也是了不得的体相哈,能掌千军万马的。
桓温被沛国刘惔看相,说桓温眼如紫宝石般冒光,胡须像刺猬毛一样根根分明,这是孙权、司马懿级别的人物啊!(少与沛国刘惔善,惔尝称之曰:”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
杀桓彝的主犯叛军将领韩晃后来死于战场,但桓彝之所以城破是因为当时驻守的泾县县令江播背叛了他。(彝为韩晃所害,泾令江播豫焉)
由于苏峻之乱大量的降将尚且没被追究,再加上后面又天下大赦维稳了,江播并没有被追责,但15岁的桓温枕戈泣血,誓报父仇!
桓温的报仇方案相当特殊。
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就知道等待,等待江播被免官,此时江播是朝廷命官,不可擅杀,而且自己力量尚小。
桓温这辈子,一直在做算数题,基本每次出手都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三年后,331年,江播病死了。
桓温早早的就放出了话去自己要为父报仇。
其子江彪兄弟三人为其父守丧,因为早就听说了桓温要来寻仇的消息,于是在丧庐内甚至准备好了兵器。(子彪兄弟三人居丧,置刃杖中,以为温备)
结果桓温化妆成了吊丧的宾客进入到了丧庐,上来就捅死了江彪,随后又追出去杀了他的两个弟弟。
18岁的桓温在仇人的白事上,完成了对仇家的团灭。
桓温因此名声大振。(温诡称吊宾,得进,刃彪于庐中,并追二弟杀之,时人称焉)
在这里说一下“血亲复仇”这个古老的习俗。
古代社会中,当本族族人尤其是父母兄弟受到伤害或被杀后,其宗亲、子弟是有义务为其报仇的,而且这种义务甚至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之所以政治斗争后通常要对战败者诛族,其实也是担心自己和后人的名字永远被写在仇家的复仇名单上。
早在先秦时期,“血亲复仇”其实就已经基本预定俗称了,后来在西汉一朝甚至开始出现放大效应,因为有了官方认可的理论基础。
儒家成国教了。
还记得所谓的“三纲”是啥吗?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你爹的仇要是都不报那就是个畜生!
在《礼记.檀弓上》的记载中,子夏曾经这么问孔子:老师啊,身负父母之仇该咋办呢?(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
孔子他老人家说:你要天天枕着盾牌睡在草席上,不能入仕,时时刻刻以报仇雪恨为念,你那仇人他就不能活着!即便在衙门口碰到他,也要当时就搞死他!(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子夏又问:亲兄弟的仇该咋办呢?(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
你不能和你的仇人同国入仕,只有当你奉君命出使和仇人相遇时,才能以君命为重暂时不和他决斗,除此之外,遇到了还是个杀。(仕弗与共国;衔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
子夏又问:堂兄弟的仇咋办呢?(请问居从父昆弟之仇如之何)
子又曰了:你不能是主力,你得让你堂兄弟带头,你拿着刀搁后面跟着。(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
咱孔夫子的理论核心是“有差别的爱”。
我最爱爹妈,其次妻子,再次兄弟,最后朋友,像一个圆一样的环环释放出去,最终每家每户都在做好自己本分的爱的时候让这个世界充满爱。
这个理论建立在人的天性上,永远不存在彻底的“平等”,我爱我爹妈永远比爱隔壁吴老二要多得多,这俩永远不会平等。
在《礼记·曲礼上》上,又有一个简单易记的复仇概念:
1、父母之仇是不共戴天的最高级别,虽远必诛!(父之雠弗与共戴天)
2、兄弟之仇是不能见面的级别,碰见了当时就可以拔剑相向!(兄弟之雠不反兵)
3、朋友之仇是不能同在一个国家的级别,凶手要是不逃到外国去见到了还是要杀!(交游之雠不同国)
当儒家的“三纲五常"等伦理观念开始作为官学普遍流行,“血亲复仇”之事基本上被当做了理所应当,因为“孝”和“义”成为了两汉法律的重要参考准绳。
西汉专门出台了法律进行明文规定:直系三代血亲或夫妻之间犯了罪可以相互包庇隐瞒,不向官府告发,法律也不追究其刑事责任。(亲亲得相首匿)
为啥呢?
因为孔夫子曾经发表过重要观点:父子相互包庇这是正直的体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到了汉宣帝(前66年)的诏书中明确的给出了“亲亲得相首匿的”理论依据: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犹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
不过这次诏书也修改了漏洞,又进一步在法律中进行了规定,但凡遇谋反这种直接危害皇帝统治的大罪,则引儒学另一观点“大义灭亲”为据,而不再适用“亲亲得相首匿”,藏匿包庇亲属就是重罪。
说到底,都是为了方便统治。
国家之所以推崇“血亲复仇”乃至它背后的理论依据“儒家学说”,本质上都是为了统治方便着想的。
别看前面汉宣帝说“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犹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说的那么动听,他是个顶级的明白人。
还记得这位宣帝是谁吗?
当年遍尝人间苦难的刘病己,武帝、霍光后最杰出的政治家。
后来他儿子对他建议说: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结果刘病己很正式的批评了这小子,说道:咱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咋能专用儒教,那帮儒生满脑子之乎者也办事落不了地,难堪大任,最后还叹了句:乱我家者太子也!(“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刘病己本质上是供着儒家却不认同儒家的。
之所以这位明白人把“血亲复仇”写入宪法,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1、给社会统治降低成本。
举个例子,今天咱们每天的诉讼案件超过过去几千年来整个中国历史案件的所有总和,本质上是因为今天的法律从业已经相当细分,有足够的从业人员去解决这些问题。
但即便如此,今天诉诸法律的成本仍然不低,法律本质上仍然不推荐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去打官司的。
我国古代几千年来就是“皇权不下县”,地方官编制有限,而且哪有那么多功夫去管张家长李家短啊。
基本上都是地方长老、豪族自治。
所有的矛盾都要在地方进行自我消化。
皇权只管那种地方上无法自我消化的最牛级别望族的矛盾调节。
皇权不是不知道“血亲复仇”这事冤冤相报残害人口,对纳税基数是巨大损害,但你不让人家“血亲复仇”了,那堆矛盾还是在的,你不让复仇就只能找到你官府头上去伸冤。
你有这个本事给人家伸冤吗?
你有这个本事处理成千上万剪不断理还乱的伦理案件吗?
你处理不了,最终的抱怨就会转化为百姓对皇权的巨大不满。
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愤怒也需要找到途径去引导和宣泄。
所以,你家让人欺负了,有本事你就报仇去,没本事就蔫着赖自己怂,总之跟我国家没关系。
2、方便地方自治系统进行司法裁决。
地方上无论大到一个族,还是小到一个家,都是父父子子的组成体,其消化矛盾的准绳,其实也只能是儒家思想主导的“血亲复仇”理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方便进行大家公认的司法裁决。
说到底,“血亲复仇”的古老习俗,是古代皇权在相应生产力下统治社会的黄金分割点。
“血亲复仇”因为伤害税基的原因,也曾经各种各样禁绝过,但基本都成了一纸空文。
东汉初年,桓谭针对当时已经相当严重的复仇之风进行了上疏,主体意见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社会成本太高了。(今人相杀伤,虽已伏法,而私结怨仇,子孙相报,后忿深前,至于灭户殄业,而俗称豪健,故虽有怯弱,犹勉而行之,此为听人自理而无复法禁者也)
但刘秀没答应当时的这个上疏,后来汉章帝时(80年),东汉政府制定出台《轻侮法》,明确以法律形式规定从宽处罚为父报仇之人,算是对“血亲复仇”非法这事开始了法律试点。
到了和帝时(97年),《轻侮法》被废除,“血亲复仇”正式成为了违法行为。
很快就成了放屁。
不仅社会舆论对复仇行为有着极力褒奖的宽松环境,连地方上也基本不咋执行该条款,尤其地方豪族的血亲复仇甚至不仅不会得到惩罚,还会成为时代楷模,比如渔阳豪族的阳球他妈妈被郡吏所辱,结果阳球带了几十个人就杀了那个郡吏全家,后来成立感动渔阳的孝顺好少年,举孝廉进入官场。(郡吏有辱其母者,球结少年数十人,杀吏,灭其家,由是知名。初举孝廉,补尚书侍郎)
到了曹魏建国的时代,由于血亲复仇对于劳动力的巨大杀伤效应,人口已经极度滑坡的曹丕在223年开始严令禁止血亲复仇,犯者诛族。(丧乱以来,兵革未戢,天下之人,互相残杀。今海内初定,敢有私复雠者皆族之)
看上去够凶的是吧,没几年又成狗屁了。
曹叡继位后,发现黄河在梳不在堵,“血亲复仇”这种已经自我演化数百年的“法外之法”根本就不可能生硬禁绝,又做了调整,允许被害者子弟追杀逃亡凶手。(贼斗杀人,以劾而亡,许依古义听子弟得追杀之)
“亲亲得相首匿”这一刑法制度自汉代以后成为中国古代重要刑事法律原则之一,并一直为后世历代所沿用。
这个约定俗成的法理其实一直到近代仍然是通行的,比如说民国侠女施剑翘为父报仇。
1925年,施剑翘之父在军阀混战中兵败被俘,随后孙传芳枭其父之首悬于蚌埠车站,示众三日。
时名为施谷兰的施剑翘此时20岁,立誓为父报仇。
原因是他爹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她绝对不追究,你孙传芳杀俘虏,这仇就不共戴天了!
后来施谷兰为了报父仇和不肯出手的兄弟断绝了关系,和答应为她报仇却不行动的丈夫断绝了关系,在1935年写下了“翘首望明月,拔剑问青天”,并从此改名“施剑翘”!
最终,施剑翘于其父十周年忌日那天在天津日租界观音寺找到了皈依佛门的孙传芳,并枪杀枭雄为父报仇
施剑翘杀完孙传芳后将准备的大字报《告国人书》和其父施从滨照片抛向人群,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和目的,随后拨通警局电话自首。
最终,天津法院一审判决施剑翘有期徒刑10年。
这件为父报仇案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成为了当时的顶流,大量的媒体和百姓要求政府特赦。
转过年八月,经辩护律师申诉,10年变了7年,紧接着全国妇女会,旅京安徽学会,安徽省立徽州师范等团体纷纷通电继续呼吁特摄,后面冯玉祥、李烈钧、宋哲元等大佬也为这位侠女站台。
1936年10月14日,施剑翘入狱的第11个月,时任中华民国政府主席的林森向全国发表公告,特摄施剑翘。
要知道,孙传芳当年是直系军阀老大,与张作霖、吴佩孚并称为“北洋三大军阀”,那是超级大咖,而且严词拒绝了日本人的收买企图,晚年还皈依了佛门,并不是那种臭大街的军阀。
虽然有种种政治内斗掺杂其中利用了施剑翘为父报仇的心理除掉了孙传芳,但当时全国闹得如此一边倒声援施剑翘的风评,其实核心理论仍然是这片土地两千年来印入骨髓中的“血亲复仇”理论。
人家施剑翘在法庭上说的掷地有声:父亲如果战死在两军阵前,我不能拿孙传芳做仇人,他残杀俘虏,死后悬头,我才与他不共戴天!
我们这片土地上,最奉行的一个概念就是:万物皆有其道!
军人阵前打仗,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战场上杀了我爹是在行一个军人的天道。
要是你杀降虐俘,那就是畜生!
我就是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近百年来,对施剑翘的评价呈两个极端。
要么说侠女,要么说法盲,很多人甚至从宏观的层面上说她践踏了法治,无比自私野蛮。
在这里我不做评价,因为目前我国的法治已经尽最大程度的完成了对不公的处罚与追责,虽尚不完美,但却从未停止前进。
我在这里只做一个推测:
在这片土地,永远会有施剑翘。
施剑翘也永远会受到这片土地上的舆论偏爱。
无论是为了避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还是为了避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做事请有原则!
做人请有下限!
时代到了东晋时期,“血亲复仇”的“合法”程度到了什么地步呢?
开篇我们说过的沈充,当年王敦之乱战败后逃归老家时迷路了,误入故将吴儒家。
吴儒答应藏匿沈充,结果却在沈充被控制住后笑着对沈充道:“我今日得三千户侯了。”
沈充道:封侯不叫个东西,你要是能顾忌咱们当年之义活我这条命,我宗族必定厚报,若必杀我,我死必令你灭族。(充曰:封侯不足贪也。尔以大义存我,我宗族必厚报汝。若必杀我,汝族灭矣)
最终吴儒杀沈充,传首建康。
结果人家沈充的儿子沈劲被同郡豪族钱家藏起来了幸免于难。
结果后来沈劲替父报仇灭了吴氏一门。(充子劲竟灭吴氏)
沈劲并没有因为这事被追究,为国北伐守洛阳时死节。
反革命家庭的“血亲复仇”在东晋那个奇葩朝代都不叫个事,那桓温这种光明正大的替父报仇那简直在当时就成了时代楷模!
靠着老爹打的封侯底子和自己的好外表,以及为父报仇的这股子英气,桓温成功娶到了南康长公主为妻,加拜驸马都尉,并袭父爵位。(选尚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袭爵万宁男)
这位南康长公主,是明帝和庾后的闺女。
他爹和庾亮自幼深交,他媳妇是庾家皇后生的闺女,桓温也因此自带司马家和庾家的双重姑爷身份。
这层联姻关系,成为了桓温上位的最关键因素。
说了这一万字,历数了“血亲复仇”的历史意义和桓家的十世沉浮,最终在这祖祖辈辈的努力与奋斗后,来到了鲤鱼跃龙门的那最后一层台阶。
婚姻!
也许“血亲复仇”终有一天会势微消逝
但婚姻作为最终极的联盟与认可手段
只要人类存在一天,就永不会消逝······
中国史上最阴差阳错的一通军鼓!
335年,24岁的桓温出任琅琊内史。
343年,虞翼嚷嚷北伐,只有桓温响应,于是桓温升徐州刺史,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
345年,庾翼病逝,临终前请求让儿子庾爰之接掌荆州。
这个时候,上一战结尾我们说过辅政的何充推荐了桓温。
桓温脱颖而出有三个原因:
1、何充和庾家的关系达到冰点,庾家老一辈全部过世后,建康的很多门阀派系不希望庾家世袭荆州。
2、桓温没有上一辈的支持,力量不强。
3、桓温是司马家的姑爷,同样跟庾家沾亲戚,和庾翼的关系还不错,他出镇荆州不会遭到庾家的巨大反抗。(温与庾翼友善,恒相期以宁济之事。翼尝荐温于明帝曰;”桓温少有雄略,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召之任,托其弘济艰难之勋)
在这三点因素下,桓温成为了让庾家交权的黄金分割点。
结果没想到,驱狼引虎了。
庾家自庾亮开始那一大帮绑一块,也没这小伙子让人脑袋疼。
345年八月,34岁的桓温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节,出镇荆州!
并不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从小被各种看好的桓温迅速完成了对荆州的接手。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在桓温刚刚到任仅仅一年的时间后,他就完成了惊天的功业。
346年,到任不久后的桓温从此时的国际局势中,极其敏锐的发现到了机会。
1、346年这年,石虎正在派兵攻打前凉,前凉君主张重华出动全国兵力抵御后赵,双方正在不断加码投入,此时的石虎离人生的终点不到三年了,他家从老子到儿子全都跟神经病一样的残暴,在暴虐十多年后,后赵的各方面力量都已经呈现枯竭之势,桓温面临的北边压力很小。(下一战细说石虎的暴虐十五年)
2、此时的蜀地也经历了十多年内乱,并于这年冬天刚刚发生了一次藩王造反,同样也虚弱的不像样子。
346年十一月,桓温上疏朝廷,请求伐蜀!
蜀地自打贾南风倒台后就开始走向了半独立状态,“天下未乱蜀先乱”这话不是瞎说的。
两晋已经写过去36万字了,隔了好几十年,终于要提到这个地方了。
296年,氐人齐万年造反后,关西一带兵祸扰乱,连年大荒,略阳、天水等六郡的百姓开始南逃,最终由略阳賨人(cóng)的望族李氏,在成都建立起来了一个叫做“大成”的政权。
賨人是历史上的少数民族,又称“寅人”、“板楯蛮”,是今天土家族的主源, 主要分布于嘉陵江畔。
当年刘邦从汉中准备战略反攻时曾经招募賨人还定三秦,刘邦对这帮少数民族兄弟相当感激,对賨人实行了免税政策。(及汉高祖为汉王,募賨人平定三秦。既而求还乡里,高祖以其功,复同丰、沛,不供赋税,更名其地为巴郡)
中间这四百年就不说了,直接跳到东汉末年分三国,张鲁教主在汉中办教的时候,五斗米理念走入大山,深入到了賨族人民心中,李家就是在这个时间段由巴西宕渠前往投奔张鲁的。(汉末,张鲁居汉中,以鬼道教百姓,賨人敬信巫觋,多往奉之;初,张鲁在汉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
后来曹老板解放了汉中,李家的宗主李虎带领五百家投奔了新领导,曹老板拜其为将军,迁于略阳,成为了曹魏公务员系统中的一员。
其子李慕成了曹魏的东羌猎将;
到了李虎的孙辈时,李特、李庠、李流纷纷作为少数民族小贵族开始入仕州郡。(特少仕州郡,见异当时,身长八尺,雄武善骑射,沈毅有大度;李庠···少以烈气闻。仕郡督邮、主簿,皆有当官之称;李流···少好学,便弓马,东羌校尉何攀称流有贲育之勇,举为东羌督)
祖辈积累,部曲传家,子孙出众,又是一个家族腾飞的惯例公式。
李慕生了五个儿子,李辅,李特,李骧,李庠、李流,各个弓马娴熟英雄气,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296年,羌氐被大傻X司马伦逼反,齐万年称帝,关西扰乱后开始大饥荒,数万家凉州和关中百姓开始南下川蜀逃荒,李家也带着族人开始南下,在路上李家兄弟开始尽显大哥本色,拿下了巨大人望。(道路有疾病穷乏者,特兄弟常营护振救之,由是得众心)
路过剑阁时,李特看到了如此天险后惊了。
随后开始疯狂叹息道:刘禅这货有如此天险却投降于人,真是个庸才啊!(特随流人将入于蜀,至剑阁,箕踞太息,顾眄险阻曰:刘禅有如此之地而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
他可能不知道,几十年前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绕过了剑阁跨越了阴平险道完成了神兵天降。
他更加不知道,剑阁不是被打下来的,是被主动让出去的。
300年11月,贾南风倒台,益州刺史赵廞作为后党姻亲被要求回朝,结果赵廞打算当刘备直接谋反了,开始开仓放粮收买流民学当年刘焉组建东州军。(廞遂谋叛,潜有刘氏割据之志,乃倾仓廪,振施流人,以收众心)
赵廞本身是巴西人,和李特祖上是同郡,随后李特的队伍就被收编了。(特之党类皆巴西人,与廞同郡,率多勇壮,廞厚遇之,以为爪牙,故特等聚众,专为寇盗,蜀人患之)
赵廞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开始署置僚属,改易守令,李特的三弟,李家此时最有出息的李庠被赵廞任命为威寇将军,封阳泉亭侯,并派他继续招募北方的逃荒流民,李家本就在南下的路上收获了巨大人望,队伍迅速发展到了万余人。
李庠本人是东羌良将,声名在外,治军有素,结果扩张的太厉害被赵廞开始担心无法控制。(庠素东羌良将,晓军法,不用麾帜,举矛为行伍,斩部下不用命者三人,部阵肃然。廞恶其齐整,欲杀之而未言)
这个心理,被他的长史杜淑、司马张粲发现,随后说还是弄死他吧,理由又是这个时代最时髦的八字真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史杜淑、司马张粲言于廞曰:”传云五大不在边,将军起兵始尔,便遣李庠握强兵于外,愚窃惑焉。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倒戈授人,窃以为不可,愿将军图之)
赵廞随后趁着李庠拜见他无防备的时候杀了他并屠灭了李庠身边的李家子侄宗族三十余人。
此时李特等人还在外面带兵,赵廞担心李特翻脸,于是派人对李特等人说:李庠有罪至死但不及兄弟,你们继续好好干工作。随后把李庠尸首还给了李特,又命李特兄弟为督将,以安其众。
李特兄弟不干了,随后引兵悄悄逼近绵竹,沿路收集了李庠的散兵共达到了七千人随后夜袭了赵廞派往北边断北道的万人军,在火攻配合下,几乎全歼了赵廞的北军。(因放火烧之,死者十八九)
随后李特兄弟进攻成都,赵廞文武尽散,乘小船逃到广都时被杀,李特纵兵大掠成都。
李特打进成都的同时,朝廷派了参加过平吴之战,做过十年梁州刺史的罗尚做益州刺史,督牙门王敦、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七千余人入蜀来平灭赵廞。
结果刚南下不久发现这事已经自我消化了。
罗尚有威名,李特这帮刚刚抢了成都的军阀听说后比较虚,赶紧派其弟李骧于道奉迎,送礼讨好,自己和弟李流又在绵竹摆宴迎接罗尚。
301年三月,罗尚到成都,随后下达了命北方流民回到老家的政策。(寻有符下秦、雍州,凡流人入汉川者,皆下所在召还)
留在老家根据地的李特长兄李辅看到家人们在益州混的那么好于是也南下了,此时刚刚从略阳赶到蜀地就听到了这个政策,于是对李特说:中原现在已经乱了,司马家自己已经打出狗脑子来了,不要回去。李特深以为然,开始产生割据巴蜀的打算。(特兄辅素留乡里,托言迎家,既至蜀,谓特曰:”中国方乱,不足复还,”特以为然,乃有雄据巴、蜀之意)
李特随后多次让天水人阎式拜访并贿赂罗尚,请求通融北境流民暂且停到秋天,把这事缓下来了。
适逢朝廷命令蜀地上报讨伐赵廞的功劳,让开列同李特一起讨伐赵廞的六郡流民将士名单进行统一赏赐,结果广汉太守辛冉想把消灭赵廞贪为己功,不如实上报,流民兵哥哥们开始产生了巨大的愤怒。(玺书下益州,条列六郡流人与特协同讨廞者,将加封赏。会辛冉以非次见征,不顾应召,又欲以灭廞为己功,乃寝朝命,不以实上。众咸怨之)
与此同时,之前答应流民呆到秋天的罗尚刚一入秋就派人催促流民七月必须上路,当时北方逃荒流民分布梁、益二州,听说要被遣返原籍人人忧愁愤恨,又加上赶上了雨季,当年的粮食还没有收,根本没有回去的干粮。(罗尚遣从事督遣流民,限七月上道。时流民布在梁、益,为人佣力,闻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为;且水潦方盛,年谷未登,无以为行资)
李特再次送礼,请求罗尚宽限期限到冬天。
但是,罗尚集团比较贪,辛冉说流民军集团前面劫掠成都后抢了好多财物,必须让他们吐出来,于是罗尚不仅不同意宽限期限,还明令梓潼太守张演在各路口要地设置关卡查大车,让流民们缴纳高额的交通罚单。(冉性贪暴,欲杀流民首领,取其资货,乃与苾白尚,言:”流民前因赵廞之乱,多所剽掠,宜因移设关以夺取之。”尚移书令梓潼太守张演于诸要施关,搜索宝货)
1、仕途上被欺负。
2、回老家没干粮。
3、自己的打工所得要被盘剥。
三位一体下,北方流民纷纷来到了多次为大家请愿的李特那里,李特随后在绵竹建起大营来安置归附他寻求保护的流民,并写信给辛冉请求宽限北上的时限。(特数为流民请留,流民皆感而恃之,多相帅归特。特乃结大营于绵竹以处流民,移辛冉求自宽)
辛冉大怒,认为李特给脸不要,于是派人四处张榜开出了悬赏,能抓住李特兄弟的重赏,结果被李特见到后将榜文全部取回,把内容改写为:“能送来六郡豪强的李、任、阎、赵、杨、上官以及氐、叟的侯王首级的,每个赏布帛百匹”,随后又贴了回去。(冉大怒,遣人分榜通衢,购募特兄弟,许以重赏。特见之,悉取以归,与弟骧改其购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阎、赵、杨、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赏百匹)
于是六郡流民在诸豪强的带领下开始加速向李特处聚集,不到一个月,李特李流兄弟处就聚集了近三万同仇敌忾的愤怒者。(于是流民大惧,归特者愈众,旬月间过二万人。流亦聚众数千人)
后面的李家造反创业就没必要写了,但为啥要写前面这些呢?
因为要写明白李家这伙外地的,低级的,异族豪强的星星之火是怎样燎原的。
这和当年石勒在河北起家时是凭借司马腾贩卖并州杂胡所产生的阶级仇恨一样,其实李氏起家也是靠着晋朝官僚老爷的神助攻。
永远不要得罪同一个背景经历的社会群体!
因为这非常容易帮人家形成阶级仇恨的凝聚力!
此时罗尚面对已经劫掠过成都,心已经“野”了的流民军团体,确确实实不能再用寻常手段对待了,也确确实实要想办法把他们遣返原籍。
但你要分化,要拆散,要有拉有打,要让他们群众斗群众。
比如命令一半的人口必须北返,你们内部决定哪一半留哪一半走,而不是生硬的一刀切把人家逼成一团。
即便你想黑人家的钱,也可以命令李特兄弟去查大车然后你抽头分红,而不是自己去亲自查。
写这个我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罪过罪过。
为官一任,你总要考虑社会总成本的问题,这总比最终让蜀地陷入兵火生灵涂炭强。
在李特改了通缉令后,辛冉等地方官没经过罗尚的同意就派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率兵去偷袭李特,结果被李特反推,双方正式撕破脸后北方流民军正式推举李特为盟主,开始和益州的官军开战。
具体过程就不讲了,总之自301年十月起义到303年二月底时,李特、李辅在新繁被罗尚击杀,三月,李特嫡子李荡在追击敌人时被杀。
九月,李流病故,李特五兄弟此时仅剩下了老三李骧。
李特的幼子李雄随后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接过了家族旗帜,并在艰苦战斗后于同年十二月攻克成都,罗尚逃往巴郡。
304年,将领们执意请李雄即尊位,于是李雄自称成都王。
306年,李雄即皇帝位,改年号为‘晏平”,国号“大成”。
这个政权之所以能够建立,得益于蜀地的官方力量实在是弱,蜀地的战斗水平和别的版块比起来实在不值得讲,难度并不高,就这还几乎团灭了李家的男同志们。
这个政权存活下来,完全得益于蜀地的险峻和天下大乱的局势。
因为要人才没人才,要统治基础没有统治基础。
306年,“大成”皇帝李雄继位,这算是开国英主了,但他其实并不是个高水平的政治家,甚至连合格都谈不上。
史载李雄治国无威仪,官僚系统无俸禄等级,排列位次没有区别,士人平民服饰一样,行军无统一号令,抢战利品时本事大,战败了眼瞅着友军被消灭,战斗时获胜了不互相谦让,攻城掠地常以劫掠为先。(雄为国无威仪,官无禄秩,班序不别,君子小人服章不殊;行军无号令,用兵无部队,战胜不相让,败不相救,攻城破邑动以虏获为先。此其所以失也)
一个少数民族建立起的政权,尤其领导人家族还是底层官僚出身,你根本弄不明白政权建立那一套是怎么玩的。
这个时候,你就需要强大的武力来保证自己的政权稳固。
以武立国,然后拿时间去消化学习。
但“大成”并没有这个武力条件,蜀地也不产马,立国最大的依靠还是蜀道难,所以这个政权的存在意义并不高。
它的存在,似乎最大的意义就是给后面那位爷抬点用的。
李雄在立接班人问题上出了重大事故。
李雄的正妻皇后任氏没能生下孩子,妾倒是生了十多个,不过李雄没有看上眼的。
结果324年正月,李雄把兄长李荡之子李班过继给了任皇后做了太子。
李雄的理由很感人:我哥哥李荡是先帝嫡统,是奇才,在马上基业将成之时英年早逝,我常常伤心挂怀,李班仁孝好学,必可承先帝之基业。
李雄这份无我的德行在中国历史上的几百个皇帝中属于一个手就能数过来的,但他干了件并不符合人性和事物发展规律的“善事”。
因为你眼睁睁不是没有儿子,你还十多个儿子。
你让你儿子们怎么想?
他的太傅李骧、司徒王达就劝谏道:自古立嗣必立亲子者,是明确身份防止篡夺。
好人主义的李雄不依。
李骧大哭预言道:祸从此至。
十年后,334年,在位三十年的李雄驾崩,年六十一,兄子李班继位。
李雄之子车骑将军李越当时屯兵江阳,闻父驾崩后迅速前来奔丧开始和兄弟李期阴谋夺位。
李班的弟弟李玝当时已经看出来情况不对了,劝李班把李越遣还江阳,把李期封为梁州刺史出镇葭萌,把这哥俩先隔开。
但李班却说李雄未葬,不忍心让人家孩子连个奔丧的机会都没有,反而把提建议的亲兄弟李玝派到了涪城。
李雄是浪漫主义理想者。
他选的这位李班是浪漫主义幻想派。
自古天家无父子亲恩啊!
他把给他进言的亲兄弟调走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但太史令韩豹是个有良心的人,最后的尝试了一把,借口天上有两道白气近乎于明码电报的示警:宫中有阴谋兵气!小心你们家亲戚!(时有白气二道带天,太史令韩豹奏:宫中有阴谋兵气,戒在亲戚)
李班执迷不悟。
十月,李越在他爹灵前杀了李班。(咸和九年,班因夜哭,越杀班于殡宫)
随后假太后诏,说李班有罪故杀之,然后李期继位,李越为相国,加大将军李寿(李雄弟)为大都督,与李越共录尚书事,李霸为中领军、镇南大将军,李保为镇西大将军。
李期、李越、李霸、李保这都是李雄的儿子,随后李期派叔叔李寿进攻涪城的李玝,李玝降晋,随后李寿被安排为了梁州刺史,屯于涪城。
中央的政权被李雄的四个儿子瓜分了。
李期上位后,开始了这个时代异族政权二代继位后几乎躲不过去的宿命,残暴。
他开始大量诛杀臣属,没收家产,后来又听说李寿欲反,于是杀了其弟安北将军李悠。
李寿最终先下手为强,率步骑万余人马,自涪城袭成都。
李期杀了李寿的弟弟,却忘了李寿的儿子李势是管城门的,然后李势给他爹开了门,杀了李期的帮凶李越、李遐、李西等近臣,随后李寿也矫太后诏,废李期为邛县公,追戾太子班为哀帝。
李寿兵变成功后,算了一卦,得到的结果是:可作数年天子。(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
李寿开心的鼻涕泡都快乐出来了:当一天那都是大造化了,结果告诉我能当几年!
手下长史解思明说:“别激动,当几年天子,怎么比得上百世诸侯?”
李寿表示边呆着去:早上坐皇帝,晚上死都成,更何况好几年的搞头呢!我要当皇帝!(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李寿即位,改国号为“汉”,改元为“汉兴”。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管这个国家叫做“成汉”的原因了。
李寿随后对中央官僚系统进行了大换血,公、卿、州、郡全都委派了自己的幕僚接替,成汉的旧臣、近亲及打天下的六郡士人都遭到了疏远和贬黜。(公、卿、州、郡,悉用其僚佐代之;成氏旧臣、近亲及六郡士人,皆见疏斥)
至此,成汉打天下时的核心基础已经被自废掉了。
又过了段时间,李寿派李闳、王嘏去石虎那拜码头,这哥俩从邺城归来后开始大夸邺城富庶,宫殿壮观华丽,并说石虎那的刑罚最轻是砍头,国家被调教的服服帖帖,李寿于是开始意淫了。(及李闳、王嘏还自邺,盛称邺中繁庶,宫殿壮丽;且言赵王虎以刑杀御下,故能控制境内。寿慕之)
李寿命邻近州郡超出三个以上壮丁的家庭都迁徙来充实成都帮他大修宫室,引水入城,大搞奢侈,与此同时他也把刑罚调整为了最轻是砍头,很多忠臣们因为劝谏被杀。
百姓们全都在骂大街,几乎整个蜀地开始琢磨着推翻这个政权。(百姓疲于使役,呼嗟满道,思乱者十室而九矣)
这个时候,李家的败像已现。
跟谁学不行,跟石虎学!
你有人家石虎那国力吗?
你有人家石虎那骑兵吗?
你有人家石虎那帮羌氐雇佣兵吗?
343年八月,在为五年的李寿驾崩,成汉的最后一位皇帝李势继位了。
两年后,345年九月,李势的弟弟大将军李广因为李势没有儿子,请求让自己当皇太弟。
这傻冤家都对不起自己这名字!
咱飞将军是有名的聪明人,抖机灵小能手,一辈子没封侯因为杀降命不好以及没赶上突骑战法的改革红利,不是他娘的二百五!
要么你就政变,要么你就等着。
你哥刚继位两年你就说他生不出孩子来了······
李势随后派太保李奕进攻在涪城的李广。
李广自杀。
又是转过年来,346年冬天,去年帮着李势打李广的太保李奕在晋寿起兵造反,蜀人大多归附,兵众多达数万攻打成都。(李奕自晋寿举兵反之,蜀人多有从奕者,众至数万)
李家这帮后生别看脑子都不正常,但少数民族的汉子确实胆气凶猛,李势登城亲自指挥阻击战,李奕更牛,表现过于英勇,单身匹马就敢冲击城门,结果被一箭射死了。(势登城距战。奕单骑突门,门者射而杀之,众乃溃散)
李势随后大赦,表示既往不咎,因为李奕的叛军数量实在没办法进行追究。
这个规模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你李势不得人心。
其实从你爹那缺德玩意时就已经“思乱者十室而九矣”!
自334年开国的李雄死后开始,蜀地经历了三次内乱和十多年的暴政,百姓离心,成汉实力大损。
李势骄奢淫逸天天在宫里待着已经不见旧臣了,只信任身边的这帮亲随,刑罚严苛泛滥,上下离心,蜀地以前没有獠族人(壮族的先民),到了这个时代獠人也开始走出大山,从巴西至犍为、梓潼,十余万落布满了山谷,根本无法禁制,开始和蜀地百姓出现剧烈冲突,再加上常年兵乱内斗,无法安心生产,国境饥饿萧条遍地。(势骄婬,不恤国事,多居禁中,罕接公卿,疏忌旧臣,信任左右,谗谄并进,刑罚苛滥,由是中外离心。蜀土先无獠,至是始从山出,自巴西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十余万落,不可禁制,大为民患;加以饥馑,四境之内,遂至萧条)
这种种的迹象,都表明了蜀地此时成为了低垂的果实。
恰巧这个时间段,桓温来到了荆州,在一年多的观察后得出了结论:成汉一踹就塌!
最开始桓温准备打成汉,手下将佐全都不同意。(安西将军桓温将伐汉,将佐皆以为不可)
但桓温力排众议,于当年11月正式上疏朝廷,请求伐蜀。
此时成汉刚刚经历完李奕攻打成都的内乱,国势处于最低点,一来一回桓温担心错失战机,于是不等朝廷回复,命袁乔率二千人为前锋,直接与征虏将军周抚、辅国将军司马无忌率万余精兵就西进了。
东晋朝廷方面知道这事后基本上就在等败报了,一万人就灭人家国去了,这不是孩子气嘛!
他们忘了,万人精兵是能干很多事的。
当年苏峻也是万人精兵打的这帮南方老爷一年多脑子回不过来弯。
朝中只有当初劝谏不让桓温去荆州的刘惔说桓温必能灭蜀。
刘惔说:桓温这人打牌时,没有必胜的牌面就不赌,此人干事基本上全都是权衡再三,只要出手,必定成功,恐怕桓温今后要专制朝廷了。
桓温此次入蜀,有一个巨大利好,整个三峡之险都是在自己手中的。
桓温不仅不用考虑像滟滪滩和黄龙滩等恶浪翻滚,礁石密布的天然巨险。
还根本不担心那段长江最险航道。
桓温可以带着队伍从容的观看当年丞相在白帝城南岸摆的八阵图石垒,桓温还点评了一下,说:这是常山蛇势。剩下的一帮没文化的没一个认识的。(初,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温见之,谓”此常山蛇势也。”文武皆莫能识之)
所谓“常山蛇”,出自《孙子兵法》:“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用来形容首尾相救的阵势。
桓温其实也不认识,但人家能看出门道,还能在群情懵逼的时候给出一个下的来台的解释,侧面也说明了人家是咋迅速控制接手荆州的。
没有白帝城之险,东线入川根本就不叫难度。
347年二月,桓温沿江一路速进到青衣(今乐山市)。
桓温的判断没错,成汉此时的国防已经形同虚设了,一路突突到如此腹地,李势才算反应过来调大军前来抵御防守。(温次青衣,势大发军距守)
又派李福和昝坚等数千人从山阳(双流区牧马山南)前去阻击桓温。
诸将认为桓温会从步道而来,将领们都想在江南岸设置伏兵来对付晋军。(谓温从步道而上,诸将皆欲设伏于江南以待王师)
昝坚不同意,率领各部从江北岸的鸳鸯碕(四川彭山县东北江口镇西北)渡江往犍为去,但桓温却走了众将判断的那条路。
就这样,双方擦肩而过。
三月时,桓温已经狂奔到彭模了(彭山县东南、岷江东岸),此时离成都已经不远,桓温与众将商议进兵方略。
有人主张分兵为二,两路挺进。(议者欲分为两军,异道俱进,以分汉兵之势)
袁乔反对,他说:“此刻孤悬万里之外,胜可立大功,败则全军覆没,咱们就一万来人,怎么能分兵呢!
此刻已经到了赛点,必须攥成拳头出击,全军只带三天粮草,破釜沉舟必定成功!”
桓温依计,只留参军孙盛、周楚带少数军队守辎重,亲自引全军直取成都。
成汉的李福在桓温走了之后率军袭击辎重大营,被少量驻防的孙盛等人击退,随后桓温回头又三战三捷的击溃了这股部队,镇军将军李位都率部投降,桓温进逼至成都城下。(温进,遇李权,三战三捷,汉兵散走归成都,镇军将军李位都迎诣温降)
昝坚的阻击部队到了犍为,才知道和桓温走岔了道,于是再回头从沙头津往北渡江。昝坚追上时,桓温已经到了离成都城十里之遥的十里陌,昝坚的部众不战自溃。(昝坚至犍为,乃知与温异道,还,自沙头津济,比至,温已军于成都之十里陌,坚众自溃)
无论是李福拿不下残兵驻守的辎重区,还是昝坚找不着桓温的主力部队,还是成汉整体的脆弱国防让桓温的仅仅一万人打到了成都城下,这都说明了成汉此时的国势确实如桓温所判断:一踹就该塌了。
面对桓温的兵临城下,李势并没有固守成都城,而是集结所有剩余兵力,在成都城外的笮桥和晋军决战。
很多时候,所谓的“识人”论其实并不准确。
就好比刘惔之所以在历史中露了一大脸,就是对桓温的两次准确判断。
他在桓温出镇荆州时说桓温肯定能控制好荆州,不过将来会不臣。
他说桓温一定能拿下蜀地,因为这哥们没有把握的事不做。
这第二次判断,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
再牛的赌神,这辈子也不是全胜战绩的。
像出征灭国这种级别的大事件,所掺杂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国力,君主,将军,参谋,民心,粮运等等因素全都在左右着最终的战果。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切都在一念之间。
桓温看出了此时是灭蜀的最好机会,因为李家频繁内乱,君主无道,百姓离心,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就是你一定能拿下成汉的理由。
因为你同样实力一般。
桓温仅仅带了一万人就去灭蜀了。
这位爷跟当年邓艾一样,完完全全就是大赌。
你这不是去平土匪的山头,是在打整个中国地理条件最适合固守的蜀地。
即便桓温一路顺利兵临成都城下,其实李势仍然占有着巨大的主动。
桓温就这一万来人,还没有辎重,你怕他干啥呢?
你在城里耗着呗!就这一万来人,他能攻城吗?
他轻装奔袭,你拖他几天能怎样呢?
但李势就是选择了出城迎敌。
李家这帮后人真是彪。
不过即便出城死磕桓温,李势的赢面依然很高,因为这位领导人总是高喊兄弟们跟我上,肉搏战时自带士气加成属性。
在最后决战攻坚中,战况非常惨烈,晋军前锋失利,参军龚护战死,成汉军的箭矢甚至射到了桓温的马前。
所有人都虚了,而且准备退兵了。
桓温同志也是认可这个判断的,准备退兵了。
就在这个时刻,历史非常幽默的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
负责打战鼓的鼓吏在关键的时刻将撤退的鼓声信号打成了前进鼓!
战场上的所有晋军在司令部一脸懵逼的表情下发起了最后一次喋血冲击!破釜沉舟的造型彻底摧垮了成汉守军的信心!(势于是悉众与温战于笮桥,参军龚护战没,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于是攻之,势众大溃)
晋军击破成汉的最后防守。
桓温趁胜攻入成都,焚毁小城。
大势已去,李势乘夜逃走,远遁九十里,但最终扶棺出降。
桓温赦免李势,将其送往建康,平蜀后,在当地举任贤能,援引贤才为己用,将成汉旧臣王誓、王瑜、邓定、常璩等人辟为参军,一个后,班师返回江陵,半路上又讨平了王誓、邓定、隗文的谋反,最终成功搞定了蜀地。
在一系列机缘巧合下,桓温极其戏剧性的拿下了蜀地,将自己的地盘连成了一片,治下有八州之地,自行招募军卒、调配资源,逐渐形成半独立状态,隐隐然大有当年二爷失荆州之前的蜀汉模样了。
收复蜀地初出茅庐的这一大功,不仅帮助桓温减轻了西线的防备压力,同时也使得天府之国后来成为了桓温的大粮仓,成为了后面桓温叱咤风云的关键物质保障。
西南在近半个世纪的分离后重新被东晋收归为了国有,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东北苦寒之地,有一个家族在众多汉人流民的帮助下也开始了厚积薄发。
这个家族的掌门人培养出来了两位帝国双璧,扛住了北国四世纪的腰,托住了北国四世纪的尾。
独占中国历史复国IP的慕容家族,也即将登场了。
话说南面比较乱套,成天勾心斗角,今天内阁下台,明天首相被炒,很多朋友们肯定会比较纳闷,北面在干啥呢?咋不百万雄师过大江呢?
北境不是没有想法,甚至一度百万级别的大军已经集结起来了。
此时此刻,整个淮河以北正笼罩在有史以来最暴虐的一个混世魔王手下。
自公元334年到公元349年,中国北方做了一场15年的因果实验。
这位混世魔王在肆虐神州后曾经开怀大笑道: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但抱子弄孙日为乐耳!
“天崩地陷”?
也许比那还要可怕的多。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