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政府工作报告该怎样进行解读?
按我国的史书记述惯例,在每个很牛的大人物的传记里,史官通常都会在他青少年的时期给他安排一件或者几件很牛的事来表达这孩子将来的牛X是有征兆的。
先来看一个“举目见日,不见长安”故事:
“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便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给大家翻译下:司马绍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司马睿正哄他玩呢,有人从长安来,司马睿问了下洛阳的消息,听完之后司马睿伤心的哭了。
司马绍就问他爹哭啥呀?
他爹就说呀,咱国家社稷已经完蛋了,中原两京已经成地狱了,随后问他儿子:你说是长安远呢?还是太阳远呢?
司马绍回答:当然是太阳远呀,从来没听说有人从太阳那来的呀!
司马睿比较诧异,这孩子在宽慰我祖宗基业并不遥远,将来一定能光复两京。
转过天来,司马睿大宴群臣,和同志们说了下司马绍的回答,随后又喊来了司马绍问了一遍,结果司马绍给出了截然相反的回答:
日近!
他儿子没按套路出牌弄得司马睿有点懵圈,然后问道:儿子咱昨天对台词时你不是那么说的啊?
司马绍回答道:我天天抬眼看到的是太阳,没见过啥长安啊!
表示的啥意思呢?
当着群臣的面,表达了我不知道啥长安,爹您才是江东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这段故事,取自《世说新语》。
成书于一百年后的南朝宋。
从这个成书时间以及结合司马绍的成年表现,这段记载的真实可能性非常高。
由于代表性非常强,三百年后,房玄龄团队在《晋书》的编纂过程中,把这则故事也节选进了史料中。
但是吧,对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做了几个字的删减:
年数岁,尝坐置膝前,属长安使来,因问帝曰:“汝谓日与长安孰远?”对曰:“长安近。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也。”元帝异之。明日,宴群僚,又问之。对曰:“日近。”元帝失色,曰:“何乃异间者之言乎?”对曰:“举目则见日,不见长安。”由是益奇之。
然后味儿就全变了。
我把两段内容的改动之处做了以下对比:
《世说新语》:“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
《晋书》:年数岁,尝坐置膝前,属长安使来,因问帝曰:“汝谓日与长安孰远?”对曰:“长安近。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也。”
本来《世说新语》中的意思,是长安的一个普通人来了(有人从长安来),说了首都的近况(元帝问洛下消息),惹起了司马睿对于国家前途的伤心,然后小司马绍安慰他爹。(明帝问何以致泣···)
结果《晋书》里根本没提洛阳的事,而是“属长安使来”。
这一改,来者的身份就变了!
这就直接变成了司马邺朝廷派使者来到了司马睿那。
而且“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这段国仇家恨的内容也被删除了。
这就把场景简化成了一个相当清晰的外交场景。
司马睿也没哭,而是因此问到司马绍“长安和太阳谁更远”?
《世说新语》的版本是“日远”。
《晋书》中却改成了“长安近”。
一个是突出远!一个是表达近!
味道全变了!
随后的那句话,就变成了司马绍小小的年纪替他爹说出了无比高妙的外交辞令:我们坚决拥护长安的领导!别看我们远隔千山万水,但我们是长安政府最近的依靠!
几个字的改动和删减,表达的效果和潜台词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啥大领导的讲话稿要反复改反复修呢?
因为政治语言那是一个字都不能错的。
说句题外话,我国2017-2021这五年的发展趋势该怎样预判呢?
看十九大报告。
十九大报告要咋学习呢?
把十八大报告找出来,看看关注领域中,哪些字词和语句有变化。
希望对您2022-2026的发展有帮助。
由于《晋书》成于唐代,中间跨着三百年,所以成书过程中可发挥的内容比较多,这可以理解。
通常发挥的地方在哪里呢?
童年。
成年后的事迹通常是改不了的,房玄龄团队对于这个故事进行了如下删减和改编的目的是啥呢?
就是想告诉后世一件事:司马绍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政治天才!
啥叫政治天才呢?
我们前面说过政治家的本质是啥还记得吗?
就是抓住你的弱点和利益诉求,在眼前和长远的角度上来回切换的做文章,最终让你们定期出人出钱去为他买单。
啥叫政治天才呢?
从小就明白“你的弱点和利益诉求”的人。
对长安的使者知道说啥,要达到攫取长安正统的政治能量和授权的目的;
对领导的群臣知道说啥,要烘托老爹伟大光荣正确的高大形象。
人家思路清晰的知道啥人该团结,啥人该打,啥时候该说啥话。
322年闰11月10日,司马睿活活气死了。
转过天来双十一,皇太子司马绍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史称晋明帝。
司马绍性至孝,敬贤爱客,文化课突出,和玄学大师的王导、庾亮、温峤、桓彝、阮放这帮都有共同语言,而且是能这帮清谈大家过招的,曾和群臣辩论圣人真假之意,正反方辩手各执一词,王导这帮根本拿不下司马绍。
不仅文化课分高,小伙子武功也棒,还有武略善于安抚将士,人望极高,当时太子东宫人才济济,远近归心司马绍。(于时东朝济济,远近属心焉)
他爹窝囊了一辈子,这个孩子是他这辈子交出来的最好作品了。
不过,留给这孩子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此时琅琊王氏的气焰嚣张已经到了接近摊牌的地步。
司马睿死的时候,中央是王导受遗诏辅政的。(帝忧愤成疾,闰月,己丑,崩;司空王导受遗诏辅政)
司马绍登基后不久,一次王导和温峤觐见,司马绍问了温峤一个很有深意的问题:我家这天下是咋得来的呢?(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
领导问这个,这就和重走长征路一样是一种政治表态,表明了自己要向前辈们致敬,努力干出一番事业。
结果吧,这个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谁家得天下都有高光时刻,唯独他司马家,你特么想拍马屁都没有角度拍!
温峤是铁杆的太子派,但搁那半天没憋出话来。这个时候,王导站出来了,说:温峤是小年轻,老臣给你说!(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
随后王导就把司马懿的高平陵放屁,司马师的血腥诛杀,培植网络以及司马昭的三级片事件全说了一遍,场面相当劲爆。(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
司马绍听到最后捂着脸趴在床上说:若如你所说,晋朝的国祚怎么可能长的了啊!(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这个事通常都是被当做因果教材进行讲述的。
但是吧,这则故事在当时的背景下却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含义。
说这话的人是王导,王家的公关大使,以会做人给面子著名,这辈子婉转圆通没说过硬话。
此时王敦逼宫成功朝廷大换血,王导这位唯一的辅政大臣面对刚上位的司马绍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其实说明了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琅琊王氏已经权势熏天的连装都不装了。
二月,司马绍刚刚下葬完他爹,三月,王敦的出招就跟上来了,暗示朝廷征召自己入朝,司马绍无奈手诏征王敦入朝。(王敦敦将谋篡逆,讽朝廷徵己,帝乃手诏徵之)
与此同时,王敦拿到了加黄钺,班剑武贲二十人,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覆上殿的政治待遇。
王敦并没有入朝,而是于四月由武昌移镇姑孰(当涂),离朝廷仅仅百里之遥。
司马绍派侍中阮孚赍牛酒犒劳,王敦一点脸也不给称疾不见,仅仅派主簿接受诏书,随后给朝中的兄弟王导又抬了一级,由司空变为了司徒,然后自领了扬州牧。
逼死你的节奏!
王敦为啥要进屯姑孰呢?
因为姑孰北岸是重要渡口重镇历阳,西面不远是淮河南下的寿春、合肥交通线。
姑孰这个位置离朝廷足够近而且总扼北兵南下交通。
后面的那位东晋第一权臣在即将神功大成的时候也是选择由荆州移屯姑孰的。
明帝即位后不久,各方面的消息就已经逐渐汇总了,王敦准备另立司马越之继子司马冲,而且不臣之心已经丝毫不掩饰了。(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
在这步步紧逼下,新登基的司马绍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和准备的时间。
上一战最后,我们说过,如果说司马绍还希望在只手遮天的王敦手下再过上几招,就必须指望将江淮间的流民军力量引导南下去对付王敦。
但是扬州和江淮间的脆弱信任又使得双方合作的可能性极低。
1、东晋的所有既得利益者无论是北方高门还是江东豪族,全都不放心江淮军阀南下。
2、你就算喊人家南下,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来呢!淮南就是我们的天花板,为啥要给你玩命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司马绍在极其苛刻的条件下发现了唯一的一个破局点:
北府兵前身的奠基人,郗鉴。
郗鉴,高平金乡人,是东汉末年时御史大夫郗虑的玄孙。
当年曹操魏公的册封,就是郗虑作为御使大夫受献帝委托册封的,后来在曹老板时代并没有得到重用,但好歹给郗鉴留下了一个高门的士族名头。
到了郗鉴这时,据说年少孤贫,但仗着家传的那些书,郗鉴干农活时仍不忘博览经籍,吟咏文章。(少孤贫,博览经籍,躬耕陇亩,吟咏不倦)
这份造型颇有点咱青年丞相的影子。(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
别信这个“孤贫”,郗鉴也许“孤”,但绝对不“贫”。
他家的读书馆是足够他“博览经籍”的,当年咱丞相“躬耕陇亩”大概率是搁那锻炼身体兼研发高产作物种植手法,丞相的老丈人是荆州一把手刘表的一担挑,咋可能靠自己干活解决粮食问题,郗鉴的“躬耕陇亩”也这意思。
人家在九品中正制的规则下名声很大,以儒雅著名,而且人家可以不理州中的征辟和任命,不想干啥就不干啥,就搁家待着。(以儒雅著名,不应州命)
有的大才很好的利用了自己的家境,在青年时代储备了极其丰厚的理论与学术基础,等步入社会后,在理论结合实际后开始一飞冲天。
郗鉴三十的时候,觉得在家读博差不多了,该入仕去实现理想了,结果刚一上班就赶上了件糟心的事,征辟他的是赵王司马伦,他去了以后发现这位老板满脑子都在梦想向他爹他哥哥致敬,于是赶紧请病假辞职了。(赵王伦辟为掾,知伦有不臣之迹,称疾去职)
等到司马伦把贾南风阴了当了皇帝,所有同党全都高官升迁,郗鉴也不眼红,闭门自守划清界限。(及伦篡,其党皆至大官,而鉴闭门自守,不染逆节)
郗鉴这就是书读通了,能指导人生了,他这辈子对事物的发展方向都展现出了极强的预判力。
很快,司马伦被推翻后,郗鉴再度出山,参司空刘寔军事,后历任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
在中书侍郎的岗位上,郗鉴遇到了当时领中书监的长官,司马越。
后来中央的这群司马们打出了狗脑子,司马越统一清盘后出镇兖州牧时征辟老同事郗鉴来自己这上班,郗鉴没来,苟晞没多久也来邀请郗鉴上他那混,郗鉴因为司马越和苟晞水火不容,也不搭理。(东海王越辟为主簿,举贤良,不行。征东大将军苟晞檄为从事中郎。晞与越方以力争,鉴不应其召)
骨子里,这是个忠臣。
跟他太爷郗虑一样,朝廷在哪,自己就在哪。
但他所处的时代比他太爷更混乱,他的剧本也比他太爷精彩的多。
311年,永嘉之乱陷洛阳,晋怀帝被抓,在世纪大乱中,郗鉴被乞活军的陈午部所抓,这伙流贼中有识货的,知道郗鉴是高平玉麒麟,打算拉他入伙,先是郗鉴老家的代表来劝,郗鉴不同意。
最后陈午亲自来打算逼郗鉴为山寨之主,被郗鉴及时逃脱了。(午以鉴有名于世,将逼为主,鉴逃而获免)
郗鉴回归故乡,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大饥荒遍地,老家很多大族跟郗鉴这些年关系处的非常好,都来接济帮他落脚,郗鉴将所得的资助全都散给了宗族和乡里,因为郗鉴救助后幸存活下来的百姓有很多。(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
积德行善的郗鉴开始成为本土的众望所归,当地百姓们纷纷开展乱世自救手段,喊出口号:现在天子完蛋,中原无领导,我们应该归附仁德之人才能免于这乱世灾难,随后郗鉴被当地父老推荐为盟主,一千多户人跟随郗鉴到了鲁地的邹山中避难。
郗鉴成为了兖州众多坞堡势力中的一股势力。
司马睿镇守江左后,封郗鉴为龙骧将军、兖州刺史,但当时兖州刺史一抓一大把,苟晞和刘琨分别都派了兖州刺史,三个兖州刺史充分的展开了内斗大比拼,各据一郡,各自为政,互相对立,同时这三位刺史又不时受到青州徐龛与河北石勒的侵袭。在天灾兵灾下,恢复生产极其困难,大饥荒来临,郗鉴的团队即便吃田鼠抓燕子都不叛离郗鉴,这三个兖州刺史在北方严酷的条件下最终只有郗鉴挺了下来。(时荀藩用李述,刘琨用兄子演,并为兖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倾,阖州编户,莫知所适。又徐龛、石勒左右交侵,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终无叛者)
在蝗旱饥荒、兵灾威胁的情况下,郗鉴充分的展现了自己的能力!完完全全凭自己的经营在这乱世越混越壮,三年间由千户发展成了数万人。司马睿因而加授其为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三年间,众至数万。帝就加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
322年,王敦逼宫成功后不久,郗鉴接到朝廷诏命,我亲爱的辅国将军,不要在北国扛着了,南下吧,朝廷需要你!
322年七月,郗鉴因此得以顺理成章南归。
此时距离永嘉之乱洛阳失陷,已经过去整整11年了。
郗鉴作为北方遗珠,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作为后浪终于卷入到时代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了,而且一上来就屯兵于一个相当敏感重要的腹心之地,合肥。
郗鉴之所以能够驻屯于此,是因为一个大贵人,纪瞻。
纪瞻前面我们提过,江东高门,祖父纪亮干到了吴国尚书令,年轻时与顾荣、贺循等共称为“五俊”去洛阳当过官,共同平灭陈敏之乱的股东,属于被北士集团划为需要争取的那一列。
在最早王导对司马睿的规划中,扬州最关键的四个人分别是顾荣、贺循、纪赡、周玘。(顾荣、贺循、纪赡、周玘皆南土之秀,愿尽优礼,则天下安矣)
贺循啥都不掺和,周玘武力威胁太大,顾荣和纪瞻这两位南人首望对于北士集团相当重要。
312年永嘉之乱已经爆发一年,石勒于葛陂课农造舟准备登陆江东,在那个生死存亡之时,即便大量北士已经南下,即便王敦一年前就已经都督陶侃等人平叛江州,但司马睿仍然是派南人的纪瞻为总指挥都督诸军去御敌的。(石勒筑垒于葛陂,课农造舟,将攻建业。琅邪王睿大集江南之众于寿春,以镇东长史纪瞻为扬威将军,都督诸军以讨之)
此时顾荣已死,团结最广大的南人豪族集团发力要靠纪瞻。
司马睿称帝后不久,纪瞻开始长年生病,并没有太参与到朝政当中。(会久疾,不堪朝请,上疏曰…因以疾免。寻除尚书右仆射,屡辞不听,遂称病笃,还第,不许)
但是,威信一直在。
后面司马绍把一直重病的纪瞻再度请出来做领军将军,虽然一直生病,但“六军敬惮之”,纪瞻因为总是病病歪歪请求辞官,但司马绍根本不同意。后面王敦再次作乱的时候,司马绍对纪瞻说:纪大爷啊,我知道您病的不轻,您就算在军中躺着那效果都是无法替代的!(瞻才兼文武,朝廷称其忠亮雅正。俄转领军将军,当时服其严毅。虽恒疾病,六军敬惮之。瞻以久病,请去官,不听,复加散骑常侍。及王敦之逆,帝使谓瞻曰:“卿虽病,但为朕卧护六军,所益多矣)
威望就大到这个份上。
当王敦问题已经威胁到东晋朝政生死存亡的时候,是纪瞻上了情真意切的上疏,要求郗鉴入朝南归!(时郗鉴据邹山,屡为石勒等所侵逼。瞻以鉴有将相之材,恐朝廷弃而不恤,上疏请征之,曰:“臣闻皇代之兴,必有爪牙之佐,捍城之用,帝王之利器也···)
随着319年这辈子不想离开会稽的贺循死了,整个江东咖位最大,资历最老的就剩下纪瞻了。
纪瞻的态度和推荐信,某种意义上就是进入南方豪族圈的通行证!
此时此刻的郗鉴,拥有以下身份:
1、出身是北方高门;
2、有着忠于王室履历;
3、举荐他的纪瞻是南方首望;
4、有在北国独自运营十年的经营实力;
4、手中有能在北方扛下来十年的流民铁军。
5、十多年的北方抗胡经历使得他在江北流民军中也有着巨大的威信和共同语言。
郗鉴罕见的成为了当时整个时代非常罕见的三个圈子都有交集的。
郗鉴的独特经历和实力,在王敦逼宫后不臣之心的愈加明显后,成为了司马绍此时几乎绝望下的最后希望!
贰:生殖能力对于改朝换代的重大意义
司马绍刚刚继位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要靠郗鉴为外援了,因此拜其为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镇合肥。(时明帝初即位,王敦专制,内外危逼,谋杖鉴为外援,由是拜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镇合肥)
王敦对这个任命非常敏感,他是无法允许自己后方如此近的地方有这么一位摸不准的人物的,于是马上又表鉴郗鉴为尚书令,让他离开合肥的部众。(敦忌之,表为尚书令,征还)
郗鉴自合肥回建康时,要经过姑孰去王敦处拜码头,在会谈中,王敦对司马遹政治案上表现截然相反的两位同志进行了评价:乐广本事不大,名气不小,比满奋差远了。
这段背景是这样的,司马遹被打倒后关押至金墉城,贾南风诏令太子旧臣不得相送,但别看太子在东宫天天做买卖,人家相当得人心,同志们全都违规相送。
时任司隶校尉的满奋对这帮太子党按规定签发了批捕令,但被负责这事的乐广全部释放了。(司隶校尉满奋敕河南中部收缚拜者送狱,广即便解遣)
郗鉴到底是在北国混过的猛男,对王敦直接开怼:别扯那没用的,当年司马遹被打倒时乐广为人忠义,满奋失节有亏,一点就比死他了。
王敦反驳:当年愍怀太子已经明显不行了,抱着沉的船死那就是傻子!人不能认死理啊!
郗鉴说:“大丈夫洁身北面侍君,谨守三纲大义,怎可偷生变节!又有何面目居于天地之间!如果坚守的天道已终,那我辈也当继之死节罢了!
王敦本来是想探探郗鉴是不是个识时务的,毕竟是北方军阀跟司马睿朝廷也没啥深度交集,是可以争取的嘛。
结果一下子彻底明白立场了,人家几句话就把自己差点噎死了,王敦听后扣住了郗鉴不再相见。
王敦左右都劝他杀掉郗鉴免除后患,郗鉴则镇定自若根本没表情,王敦犹豫再三最终没动手,对心腹钱凤说:“郗鉴是儒雅之士,名望地位很高,不能乱下杀手,最终放行南京。
这基本上是屁话,这些年王敦干掉的名望之人着实不少,有明杀有暗杀,这大哥干脆着呢。
王敦上一次犹豫再三没下手的是谁呢?
陶侃。
因为啥呢?
人家亲家周访的胳膊相当粗。
这回也一样,最后没杀郗鉴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合肥的势力和他抗胡的特殊人脉。
人家郗鉴的队伍在北国能杵十年越混越壮跟谁打都不怂,带来的都是百难余生的山东猛男,眼下就在合肥盯着你,你砍人家老大试试?
本来王敦也没打算跟郗鉴翻脸,这次会面只是希望能争取到这股力量,但没想到郗鉴见面就刚他,弄的很下不来台,只能先扣下再说。
扣完了又不敢杀,还让郗鉴表态成了铁杆保皇派,总之相当恶心。
郗鉴回朝后开始与明帝商议平灭王敦之事。(乃放还台。鉴遂与帝谋灭敦)
郗鉴的当众表态使得司马绍相当意外的得到了这股势力的力挺,而且他也发现,事情开始在出现转机。
因为王敦内部也并没有那么强大,他并非铁板一块。
两晋的“兄弟睨于墙”定律在琅琊王氏达到巅峰后也开始发挥作用。
来看看323年王敦在领扬州牧后的那张图。
这一大堆兄弟中,只有王含是王敦的亲哥哥。
王敦此时最痛苦的就是自己这一支的生殖能力不行。
来看一下王敦的兄弟图谱。(王览生六子,在此只列了参赛的四支)
除了亲哥哥王含是铁杆跟他混的之外,其他的其实都是塑料兄弟情。
先来说狡猾狡猾地王导。
人家是家族的长房长孙嫡系继承人,一手草创了东晋。
在318年长安陷落,司马睿要称帝的时候,其实那时王敦就跟王导商量,说这司马睿一肚子蔫主意,咱要不换个人立,是在王导的坚持下,司马睿的帝位才稳住的。(初,西都覆没,海内思主,群臣及四方并劝进于帝。时王氏强盛,有专天下之心,敦惮帝贤明,欲更议所立,导固争乃止)
等到王敦后来逼宫成功后对王导说:你看看!当初我说换一个你不听,咱族差点都被灭了!(及此役也,敦谓导曰:”不从吾言,几致覆族)
当时王敦就想趁着那个机会把司马睿废了,又是王导再三坚持,最终保住了司马睿的帝位。(导犹执正议,敦无以能夺)
这里面仅仅是王敦说的“敦惮帝贤明”,怕司马睿不听话的事吗?
更深层次的,是皇统政治基因的问题。
司马睿就算再操蛋,那也是我扶起来的!
换了皇帝,就是你王敦扶起来的了!
将来你当了司马炎成正根了,我就他娘的成司马攸了!
我这么功高资历老,谁知道你王敦后面会不会铲除我这根大树呢?
司马攸是咋让他哥哥挤兑死的我又不是不知道!
王导为啥这么牛的给司马绍讲他家的历史臊他的脸啊?
其实除了自家已经牛到了不想装的程度之外,王导也在教育这个大侄子,别跟你导爷吹牛X!你们爷俩咋坐的这位置心里没点数吗!
看完王导,来看王览二儿子王基这一支,也就是王敦他爹。
王敦这辈子太能耐了,技能点都长别处了,十分能耐都使尽,没能给儿孙留的了,自己死活生不出个孩子。
不仅是生不出儿子的事,是连闺女都生不出来,要不还能招俩姑爷呢,这倒好,最嫡系的班底自己根本无法打造。
他过继的是哥哥王含的儿子王应为嗣。
自始至终,也只有他哥哥跟他算是一条心的。
很遗憾,他爹只给他生了一个亲哥哥。
他爹要是像他爷爷王览那样一口气生六个儿子,这苦恼就少多了。
来看他三叔王会这支,他三叔的那俩儿子直接就是俩特务。
王舒貌似是王敦的自己人,从小就和他好,一直在家里学习到四十多岁才出山,刚出山投奔的就是王敦。(舒少为从兄敦所知,以天下多故,不营当时名,恒处私门,潜心学植。年四十余,州礼命,太傅辟,皆不就。及敦为青州,舒往依焉)
后来王敦移屯姑孰准备改朝换代进逼南京,这时候需要他哥王含帮他总控江北诸军稳住形势,但他哥坐镇的又是无比重要的大本营荆州。
没办法,他就这一个亲哥,对于荆州刺史的这个位置,王敦思前想后给了王舒。
他觉得王舒算是除了他亲哥外最信得过的兄弟了,但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
王敦相当喜欢王舒的儿子王允之,经常带在身边。
有一天家族吃饭,王允之喝多了就提前撤局了,王敦生活工作两不误,散局儿后跟心腹钱凤沟通造反的事,结果被醒酒后的王允之听见了,王允之随后开始吐。(敦与钱凤谋为逆,允之悉闻其言;即于卧处大吐,衣面并污)
咱也不知道是咋吐的,王敦搁那密谋都没听见,反正我吐的时候动静不小,估计这孩子会无声吐。
钱凤走后,王敦突然想起来,屋里还有小子呢!结果进屋发现王允之已经吐沫子了,也就没多想。(凤出,敦果照视,见允之卧于吐中,不复疑之)
王允之不久后请求回朝看老爹,他爹王舒在听说这事后向明帝报告了王敦的反意。(会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归省父,悉以敦、凤之谋白舒。舒与王导俱启帝,陰为之备)
我们来推理一下王舒投诚的时间。
王舒此时为廷尉。(会其父舒拜廷尉)
王舒拜廷尉的时间,是太宁初年,随后当年王敦就表他去荆州当刺史了。(太宁初,徙廷尉。敦表舒为鹰扬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监荆州沔南诸军事)
太宁元年是323年,明确知道的王舒去荆州当刺史的时间是323年的11月。(冬,十一月,徙王含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王舒为荆州刺史、监荆州沔南诸军事)
这也就意味着,王允之回南京报信,然后王舒向明帝告密,是在司马绍刚刚继位没几个月,琅琊王氏已经达到历史顶点的时候。
早在王敦拿他当心腹兄弟去镇守荆州之前,人家王舒就已经开始两面下注了。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关键人物,王导。
王舒是和王导一块去向司马绍做的政治表态。(舒与王导俱启帝,陰为之备)
此时此刻,王舒这位跟王敦混了多年的嫡系已经和王导结成联盟了。
导爷牛不牛!
王舒此时两面下注不光是留后路的问题了,也是并不希望王敦这一支继续膨胀。
王舒的亲兄弟王邃,也是位余则成式的人物。
王敦造反举兵时,司马睿加王邃任尚书右仆射,拿他当自己人。
等王敦逼宫成功后,王敦又把王邃升为征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也拿他当自己人。
等后面王敦第二次造反的时候,王邃是唯一一个被司马绍征召勤王的在外镇守的王家人,还拿他当自己人。
王会的这俩儿子,更像是弱化版的王导,这辈子狡猾狡猾地。
再来看老四王正的这俩儿子。
王廙是前面在荆州帮助王敦杀陶侃故吏们的那个脏手套,前期表现不错,但322年死了,没看到他的“一生真伪复谁知”。
他那位弟弟王彬,可以说是王敦最脑袋疼的一个兄弟。
因为王彬即便在王敦权势熏天后仍然直接明着怼王敦。
最直接的原因,是王敦杀了王彬的好朋友周顗。
周顗,字伯仁。
这个“伯仁”,熟不熟悉?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那个受害者。
话说王敦前面起兵的时候,王导带着家族去请罪,正在门口演戏呢,看到周顗要入朝,王导说:兄弟,我家这几百口就靠你啦!
结果周顗比较清高,大庭广众和反动派家庭划清界限,搭理都不搭理就进去了。(顗直入不顾)
周顗到了司马睿那,给王导说了一大堆好话,然后还喝了一顿才出来。
周顗喝多了出来后王导家族还在门口,王导又喊他,结果这货估计是喝多了,比较装逼的对身边小弟说:今年一定宰了这帮反贼换个大官做!(致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顗。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
周顗这种处理手法相当不入流。
你不理王导,能理解,这是划清界限,王导这种老牌政治家更能理解。
你去司马睿那给王导求情,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不想得罪王导,这活儿干的也没问题。
你出来接着不理王导,还是没问题。
毕竟都是事上见,将来王导一定会知道你出过力的,政治这东西是无限游戏,只要还在牌桌上就永远不怕曾经的投资白瞎了。
但你喝多了牛逼轰轰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仅不给人家面子,还当众表态了。
有的人会说,这是在装,这是在表明自己的忠臣立场。
在这里纠正下,装不是这样装的。
你既然又当又立了,你既然已经给王导说话了,就已经做选择了。
你不说话就可以了,市场上也不会因为你的不说话而对你有啥解读。
闭紧嘴是最好的选择。
王导作为老牌政治家很明白,你事先没跟我沟通的情况下张嘴对立表态了,就是开战了。
等这大哥酒醒了以后又多次上表救王导,但王导不知道那些密奏,而且早就恨上了周顗。(既出,又上表明导,言甚切至。导不知救己,而甚衔之)
等王敦打进了南京,最开始是这么咨询王导的,周顗和戴渊是南北之望,咱要不安排他们做三公?(敦既得志,问导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所疑也)
王导不说话。(导不答)
瞅瞅人家王导多聪明,不说话就表达了一切,我不同意,你啥证据还都没有。
王敦又问:要是不安排三公,要不给个尚书台的工作?(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邪?)
王导还不说话。(又不答)
还是不同意。
王敦最后说:那要不就杀了吧!(敦曰:若不尔,正当诛尔)
本来王敦就对这俩没有好印象,因为王导跟他们走得近才问问自己这位兄弟会不会保这俩,结果王导还不说话。(导又无言)
这就是同意了。
结果这哥俩就被王敦砍了。
等后来王导整理自己天天皇宫门口演戏时的档案(多灵啊这人),发现了周顗救自己的上表,人家那是情真意切的在那给自己求情啊。(导后料检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款至)
王导哭的啊,对诸子哭出了那句千古名句:“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客观来讲这事其实也不能完全赖王导,周顗自己作的成分更大,但甭管王导有多悲痛吧,他无意间用一句千古名句为一件事做了背书:
政治家可以不用自己出手去借刀杀人的。
王导一句话没说杀了人,最后这罪过全是王敦的,周顗是王彬的挚友,结果王彬因为周顗的被杀跟王敦急眼了,逼得王敦一度要杀了王彬,哥俩吵的相当激烈!(会周顗遇害,彬素与顗善,先往哭顗,甚恸···因勃然数敦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谋图不轨,祸及门户。”音辞慷慨,声泪俱下。敦大怒,厉声曰:“尔狂悖乃可至此,为吾不能杀汝邪!)
然后做好人的是谁呢?
又是咱导爷!
王导搁那劝王彬:兄弟赶紧给你敦哥道歉,哥俩别掐了。(时王导在坐,为之惧,劝彬起谢)
王敦要感谢导爷帮他找台阶,王彬要感谢导爷想救他,好人又成他了。
一般来讲,政治斗争更多时候是场零和博弈,有受益的通常就有吃亏的,所以各个阶级与集团之间通常势同水火。
但王导这人却有一种本事,就是在各个利益集团之间来回游走,借东家的力去打西家,然后达到自己政治目的的同时还让这两个集团都念着他的好。
知道为啥人家王导能在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在光着屁股过江后能够空手套白狼的整合北方门阀、散装江东、流亡军阀的力量搭台组班子把戏唱起来了吧。
早在司马睿刚刚登陆江东的时候,“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童谣就传唱开了。(帝初镇江东,威名未著,敦与从弟导等同心翼戴,以隆中兴,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
之前我们说过,当时王敦根本还啥都不是,这个“王”,其实完完全全说的就是王导。
把“王”排在了“马”的前面,实至名归。
导爷给了台阶,但王彬继续刚,说我特么脚丫子有毛病连天子都他娘的不想拜,咋可能拜这货!
王敦怒道:脚丫子疼?我特么看你是想脖梗子疼!
王彬根本不怂!继续怼!(彬意气自若,殊无惧容)
即便这样,王彬最后仍然被王敦安排去做了江州刺史,因为没别的人可用。
综上所述,王敦领扬州牧,屯兵姑孰的时候,琅琊王氏貌似已经在王导的布局下隐性的成为了两派。
一个是王敦兄弟俩的称帝派;
一个是王导、王舒、王邃、王彬这哥四个的反敦者联盟。
所以说啊,司马懿不是谁都能学的!
人家自己是毋庸置疑的奠基大功,你王敦和王导这哥俩到底谁的功业更大呢?
你王家自己都不好评比。
人家司马懿有七个亲兄弟,自己还生了九个儿子,这就16个人跟你最近的人,里面还有两个顶级接班人,一个顶级的长寿兄弟。
你王敦就一个哥哥,自己还一男半女都生不出来,遇到你自己的“高平陵之变”和“淮南三叛”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篡天下”这种事,和“打天下”真不一样。
“篡天下”是在存量上动大量既得利益者的蛋糕,必须有大量的自己人去布控那些关键岗位!
王敦要是仔细复盘了司马家换房本的全过程,再看看自己这一支的人丁数量,就该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了。
更加遗憾的是,你的寿快到了。
324年初,59岁的王敦得病了,而且这回病的很重。
在王敦病重时,王敦走了步臭棋,他在吴兴豪族的忽悠下,把潜在隐患的义兴周氏给灭了。
甭管周札这人咋样,人家当年在石头城可是投降你的,你这么做实在不讲究!
将来谁还会投降你呢?
周札在站队成功后一门五侯,王敦手下的参军周筵老娘出殡时送葬者可达到数千,这都让王敦觉得威胁实在太大。(札一门五侯,并居列位,吴士贵盛,莫与为比,王敦深忌之)
结果等王敦病重之时,吴兴的沈家为了成为江东第一土豪,于是由钱凤出面,献计劝王敦灭了周家。(及敦疾,钱凤以周氏宗强,与沈充权势相侔,欲自托于充,谋灭周氏,使充得专威扬土,乃说敦曰:“夫有国者患于强逼,自古衅难恒必由之。今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公万世之后,二族必不静矣。周强而多俊才,宜先为之所,后嗣可安,国家可保耳)
结果王敦使了阴招,突然袭击的杀了在自己这上班的参军周筵,又遣参军贺鸾去支援沈充突袭义兴,尽杀周札诸侄,随后派兵突袭时为会稽内史的周札,最终周氏被王敦的闪电战连根拔起。(时筵为敦谘议参军,即营中杀筵及脱、弘,又遣参军贺鸾就沈充尽掩杀札兄弟子,既而进军会稽,袭札。札先不知,卒闻兵至,率麾下数百人出距之,兵散见杀)
周家的风评虽然不高,但人家好歹是江东老牌大族,而且你这种偷袭的行径实在不可控,谁知道哪天我们会不会被你实行斩首行动呢?
搞政治不是混黑道,谁最狠,最让人心惊胆战就最厉害。
当你失去底限,也就失去了所有利益集团对你的长远预期与合作打算。
况且现在沈家变得一家独大,让江东的其他大族也开始相当不满。
本来王敦逼宫时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江东大族们现在又因为你王敦的做事不可控以及和吴兴豪族走的太近和的原因站到了你王敦的对立面上。
这个自古以来啊,想让江东地区安定听话,你就必须寄希望于自己一家独大的大力出奇迹。
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来江东揽这瓷器活儿!
此时病重的王敦不知道,不仅自家现在早已经开始对他相当不满,连江东豪族圈也开始把他放到敌对的群公告上了。
王敦屠灭周氏后病的越来越严重,司马绍意外的得到了解决最大威胁的机会。
明帝开始派侍中陈晷等人一批批的去王敦那探病问候起居,另一方面暗地里亲自微服私访王敦的芜湖军营。(及敦病笃,诏遣侍中陈晷、散骑常侍虞斐问疾。时帝将讨敦,微服至芜湖,察其营垒,又屡遣大臣讯问其起居)
与此同时,郗鉴那边也给司马绍吃了定心丸,别担心!淮北诸军都已被我搞定,手握精兵的苏骏和刘遐都会来!
后面开战之后,郗鉴喊苏峻及刘遐入援京都,当时王敦也派人去争取了,说你啥都不用干就是大功一件!何苦前来送死!(王敦复肆逆,尚书令郗鉴议召峻及刘遐援京都,敦遣峻兄说峻曰:“富贵可坐取,何为自来送死?)
但你王敦的面子明显不如抗胡英雄郗鉴的好使!
苏骏率众南下!(峻不从,遂率众赴京师)
明帝在汇总多方信息后得出了三个判断:
1、以他琅琊王氏为首的北方高门集团此次不再支持王敦;
2、江东豪族集团此次不再支持王敦;
3、江淮流民军能加入己方战事。
虽然因为王敦自己月盈则亏导致了上次看笑话的北方高门和江东豪族两个集团不再和王敦站在一个阵线,但你仍然没办法指望这两个阶级集团为你出多大的力气。
他们不添乱就是帮忙。
而且永远是谁赢他们帮谁!
江淮流民军集团虽然信誓旦旦能来,但真的这么有根吗?而且他们真正的战斗力是否靠谱谁也不知道。
所以,司马绍此时仅仅是比最开始的伸脖等死多了些跟丫拼了的底气。
他最好的选择,仍然是跟王敦保持现状,不撕破脸。
此时此刻,司马绍在等一个人。
这个人带来的情报将最终影响朝堂的预判。
是战是和,都要等他到来后才能最终下决定!
叁:建康保卫战
温峤,字太真,太原温氏出品,司徒温羡之侄,司空刘琨外甥。
刘琨在并州混的时候,温峤是军事和参谋一肩挑的复合型人才。(琨迁大将军,峤为从事中郎、上党太守,加建威将军、督护前锋军事。将兵讨石勒,屡有战功。于时并土荒残,寇盗群起,石勒、刘聪跨带疆埸,峤为之谋主,琨所凭恃焉)
等到刘琨被赶出并州投奔蓟城后,长安朝廷被刘曜端了,北方已无晋祚,刘琨要迅速和江东的司马睿建立关系,刘琨的原话是这样的: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河朔,使卿延誉江南,子其行乎?”
咱工作不能白干傻干,江东朝廷一定要有我们自己的人去帮我们“延誉江南”!
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必须得是高级出身能打进那个圈子里,还得能文能武能宣传,刘琨挑来挑去,也就自己这外甥了。
温峤带着刘琨的劝进表来到了江东,见到群臣后把刘琨这些年的并州事迹声泪俱下的讲了一遍,又说了现在整个北方都在希望司马睿登基继位的劝进呼声。
温峤的演讲效果爆棚,举朝瞩目,被司马睿一眼就看上了。(举朝属目,帝器而喜焉)
温峤的人缘关系相当好,在后面的接触中,和王导、周顗、谢鲲、庾亮、桓彝等这帮北士高门全都多亲多近,随后被王导拉走做了长史。
但后来司马睿从王导手中把温峤抢了过来给儿子搭班子用了。(后历骠骑王导长史,迁太子中庶子)
温峤跟司马绍又混的相当好,这人无论到哪都招人稀罕。(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弘益)
后面在王敦第一次逼宫中,无论是司马绍脑子发热想要跟王敦决战被温峤拦住,还是王敦欲废太子时的据理力争,温峤都成为了司马绍在关键时刻的中流砥柱。
等到司马绍继位后,温峤就成了隐性的班子成员,执掌诏命文翰,参预机密大谋,深得明帝倚重。(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诏命文翰亦悉豫焉)
王敦相当忌惮温峤,于是又一纸调令把温峤调到自己这上班了。(峤有栋梁之任,帝亲而倚之,甚为王敦所忌,因请为左司马)
然后更为神奇的事情出现了,温峤这个地球人都知道的太子党到了王敦这后开始卖命的干活,出谋划策,成功的得到了王敦的认可。
与此同时,温峤又巴结王敦的谋主钱凤,满世界的夸钱凤,把钱凤搞的也很爽。(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精神满腹。”峤素有知人之称,凤闻而悦之,深结好于峤)
324年五月,王敦病重到快不行了,将哥哥王含调整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准备接自己的班。
这个时候,钱凤问:领导,要是您有啥三长两短的,未来的路我们该咋走啊?
王敦说: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王应这孩子年少,干不了改朝换代这种级别的大事,我死以后,解散队伍,归身朝廷,保全门户,此为上计;
退还武昌,收兵自守,按时给朝廷上贡,此为中计;
趁着我还活着,现在就反了,率众顺流而下搏一把期待万一能够侥幸成功,此为下计。
王敦在这个关键时刻,脑子既清楚又不清楚,他非常明白上中下三策的风险评级,但作为话事人却不定调。
钱凤当时啥也没说,但随后他的做法相当有意思。
钱凤和其党人商议:领导的下计,其实是上计,随后和沈充定了计划,等到王敦一死就作乱,而且上表朝廷裁撤三分之二的宿卫兵。(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与沈充定谋,俟敦死,即作乱。又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多方消息汇总后,扎在王敦内部的温峤得到了如下判断:王敦无论死活,这股势力都是要造反的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丹阳尹出缺。(南京市长)
温峤这个时候对重病的王敦说:丹阳尹这个位置极其重要,一定要选文武全才前去布控,你抓紧抢这个位置,朝廷抢走了可就坏啦!
王敦问:你觉得谁行?
温峤说:必须是钱凤啊!
钱凤说:我觉得温峤行。
温峤说:我不行,能力有限,还得是你来···
在温峤的推辞下,最终王敦下了决定:就你去补这个丹阳尹了!(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从,表补丹阳尹)
就说温峤在王敦这扎的有多深,戏演的有多好吧!
临行前,温峤仍然害怕钱凤那不好糊弄,于是在王敦给他的送行宴上给钱凤敬酒,人家钱凤还没来得及喝呢,温峤马上装醉扔东西大怒:你钱凤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温太真敬酒你特么敢不喝!
等温峤临走时仍然在演戏,哭的呦,来回来去好几次舍不得王敦,整得场面还挺伤感。(临去言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如是再三,然后即路)
等温峤走后,钱凤对王敦说:温峤和司马绍关系太近,与庾亮深交,未必可信啊!
王敦说:人家昨天喝多了怼了你几句你今天就来说人家坏话了,这可不好。(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岂得以此便相谗贰)
温峤终于顺利回到了京都,随后把王敦内部的造反密谋通通汇报给了司马绍,又与庾亮开始谋划讨伐王敦的方案。(由是凤谋不行,而峤得还都,乃具奏敦之逆谋,请先为之备,又与庾亮共画讨敦之谋)
温峤的回归使司马绍彻底确定了两件事:
1、王敦重病快不行了,他不会亲自指挥叛乱!
2、王敦死后这伙武装一定会作乱!
综上所述,明帝决定不待反迹已现的王敦再多做准备,提前宣布决裂,下令讨伐王敦。
六月丁卯,司马绍下诏加司徒王导为大都督,领扬州刺史;以温峤和卞敦守石头城,应詹守朱雀桥,郗鉴都督从驾诸军事,庾亮为左卫将军,另亦召命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遐、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一同入建康助讨王敦。
王导这一次,并没有带兵,而是挂了个总指挥的衔,有点类似于当年贾充在平吴时的那总司令的感觉。
没指望您多玩命,导爷您不表态不添乱就是对革命事业最大的支持。
因为这位爷心里到底是咋想的你真说不准。
就在几天前,王敦听说温峤返京后变脸把自己卖了,大怒后给王导写了封信:温峤这小子两面三刀,你去找人把他给我活捉绑了送来,我要亲手拔了他的舌头。(与司徒导书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
直到这个时候,病重的王敦仍然认为王导是他安插在中央的好弟弟。
其实同样的道理,司马绍也没办法彻底确定这只老狐狸到底心里是盘算的什么布局。
不过这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导爷这回上来就放大招了!
王导大都督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族人们给王敦开追悼会,让同志们知道对面大BOSS已经蹬腿了,不再可怕,咱们是去取功名富贵的,三军军心大振!(司徒导闻敦疾笃,帅子弟为敦发哀,众以为敦信死,咸有奋志)
导爷这都是神操作啊,这招你说正常人谁能想出来。
王敦听说司马绍亮剑后大怒,但因病重而不能领兵,于是命王含为元帅,以诛杀温峤为名号,命钱凤与邓岳周抚领兵攻向建康。
七月初一,王含等水陆五万军至江宁南岸。
王含到达江宁南岸之时,王导给他去了一封信,这封信透露出来了一个铁证:上一次王导是通敌的。
王导跟王含去信说:哥哥啊,您还想再复制一次王敦当年的神迹吗?当年是朝中有破坏大家利益的奸佞,我也是力挺敦哥的,但今天明显不是那事啊!敦哥自从屯兵当涂后已经失去人心了···(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
王导自始至终都是东晋这个大乱世中最明白也永远位于不败之地的那一位。
皇权是摆设了。
门阀和土豪变诸侯了。
最重要的是,咱王家下一代的子弟都不成器,咱岁数也大了,维稳吧,不要轻易挑起战端了,维持这个平衡走下去最好。
上一次王敦逼宫,打的口号是清除刘魄、刁协等一批门阀大族的仇人,教训不懂事的司马睿,所以所有门阀和江东豪族几乎都在看热闹。
但仅仅两年时间,王敦的第二次逼宫就变成了众叛亲离。
最关键的原因在于,王敦打破这个平衡了。
琅琊王氏是绝对当不了下一个司马家的。
你家看上去很强大,但是力量分散,没有一个绝对实力的房头能够统一王家这一族!
就算你琅琊王氏成功了,也绝对顶不住后面各阶层的反扑!
更何况北面还有胡虏窥伺,石虎已经一度兵临下邳了!也许大内乱后谁家的日子都过不了了!
所以“成事晴雨表”的王导在第一次王敦逼宫时暗通王敦来教训司马睿,在第二次他阴谋造反后又主动帮兄弟出殡。
说到底,两晋的第一明白人,就是人家王导。
心里那杆秤永远算不错。
此时郗鉴喊来支援的淮南兵还未赶到,温峤移驻北岸以挫其锋,烧毁朱雀桥和王含隔秦淮河对峙。
地图出自《中国历代战争史》
司马绍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年轻性格比较冲动,总恨不得当冲锋队长,这次也是,本来打算亲自带着冲锋队打这帮反动派,结果听说温峤把桥给烧了大怒。(帝欲亲将兵击之,闻桥已绝,大怒)
然后吧,被温峤一句话噎回去了:现在中央军寡弱,各地勤王的部队还没到,要是人家长驱直入了连宗庙社稷都保不住了,你跟我因为座破桥瞪什么眼!(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宗庙且恐不保,何爱一桥乎!)
此时为啥这座桥如此重要了呢?
因为王含知道这回石头城有铁杆保皇派守着,所以拿不下来。
石头城如果被拿下,上游的水军就能源源不断的在石头城登陆,并且由江入河封锁秦淮河对建康城实行反包围,后面这仗就没法打了,连跑都跑不了。
守住了石头城,烧了朱雀桥,就意味着叛军的势头无可奈何的被扼住了。
后来是谁把司马绍这颗躁动的心给劝下来的呢?
是时任司马绍贴身卫队总指挥的“都督从驾诸军事”,郗鉴。(既而钱凤攻逼京都,假鉴节,加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
当时司马绍身边有一种论调是现在叛军人数是咱们百倍,台城小而不固,最好要趁其军势未成御驾亲征打他一家伙!(时议者以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自出距战)
由此可见,此时朝廷的中央军确确实实是比较可怜的。
郗鉴说:现在叛军势不可挡,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别看王含总量大,但番号众多,王敦不在,他没办法统一号令调度的,而且来了以后劫掠不断,百姓人人自危,只要等下去,就不愁没有转机!况且叛军没有远略打算的,就盼着咱们跟他打呢,一旦论持久战,咱们的援军到了,咱们的机会就来了!(鉴曰:”群逆纵逸,其势不可当,可以算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百姓惩往年之暴,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往不克。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谋猷得展)
现在以弱击强一把定胜负,就算后面的援军都是申包胥这样的忠义之士,那也于事无补啊!(今以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
在兖州钉子户十年越钉越壮的郗鉴给司马绍浅显的讲明白了一个道理:打不过的时候就不要打。
我要是像你这样,在兖州别说十年,十天都撑不下来。
司马绍率诸军屯南皇堂,七月初三夜,招募敢死队,派将军段秀和中军司马曹浑等率千名精兵偷渡秦淮河攻其不备,清晨在越城与王含交战斩杀其前锋将领何康。
王敦知道王含兵败后大怒道:我哥哥就是个老娘们!我家门户当衰,大事去矣!
深感大势已去的王敦试图要起身前往前线,但因病重实在是爬不起来了,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告诉接班人王应在他死后先置文武百官称帝后再办丧事。
不久王敦病逝,王应秘不发丧,用蜡处理尸体并埋在屋中就与诸葛瑶等开开起了纵欲盛宴。(敦寻卒,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日夜纵酒婬乐)
王应认为,朝廷很弱,现在就是封锁消息然后等他亲爹的好消息。
但不知愁的王应不知道此时前方的战事早已变成了所有阶级对王家的反扑。
在会稽养病的宗正卿虞潭听到闻沈充起兵后即在余姚起兵讨伐沈充;前安东将军刘超和宣城内史钟雅起兵讨伐王敦;王敦有仇的义兴周家的周蹇杀王敦任命的义兴太守刘芳;祖约驱逐王敦任命的淮南太守任台。
王含那头也迎来了最后的资本入局,沈充从吴兴带来一万多兵与王含军会合,叛军势力再次抬头。
司马顾飏给沈充献了三计:
上计建议他掘玄武湖,引湖水灌建康城。
中计建议他集合兵众,全力进攻。
下计为杀死钱凤归降。
结果沈充都不接纳。
七月初一,王含大军就到了秦淮河了,直到七月二十五的夜里,叛军才从竹格渚渡过秦淮河。
把守秦淮防线的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迎战不利。
王含军貌似势头大好,但他不知道,这近一个月的等待,不仅仅是错过了一鼓作气击溃司马绍的机会,还最终等来了人家淮南的流民生力军。
沈充等兵临宣阳门,刚刚准备攻城,淮南流民军的刘遐、苏峻突然自南塘率部队加入战场!
叛军在会战中被突然出现的淮南军击溃,被赶入秦淮河淹死的就有三千人,随后刘遐又于清溪再破沈充,叛军一败涂地。
王含见大势已去烧营逃走,司马绍宣布大赦政策,唯王敦一党不赦,剩下的放下刀兵就是好同志。
庾亮督苏峻等追击沈充,温峤督刘遐等追击王含钱凤。
以淮南军为主力,司马绍下达了总追击的命令。
王敦尸首被起出,焚毁衣服并摆成跪姿砍头示众。
王含与王应乘船到荆州,王舒派兵迎接,然后派人溺死了他们。
钱凤到阖庐洲时被周光杀死。
沈充被旧将吴儒所杀。
至此,王敦之乱尘埃落定。
战后,有关部门表示像王彬这帮王敦的亲戚都得就此除名,但司马绍表示:王导大义灭亲,我当百世保之,王彬这帮虽然是王敦的近亲,难道不是王导的亲戚吗?
除了王敦兄弟那一支外,王导、王舒、王彬等王家其他房头全部保存。
王敦党羽本来应该被全部罢黜的,后经温峤求情,表示我在王敦那上班的时候发现有很多同志是无奈屈从的,最终也都网开一面,打击面最终没有那么广。
战后封赏,分两档:
第一档就一个人,封司徒王导为始兴郡公,邑三千户,赐绢九千匹;
老同志又是写劝降信又是开追悼会,实在是辛苦了。
第二档:丹阳尹温峤建宁县公,尚书卞壸建兴县公,中书监庾亮永昌县公,北中郎将刘遐泉陵县公,奋武将军苏峻邵陵县公,邑各一千八百户,绢各五千四百匹;尚书令郗鉴高平县侯,护军将军应詹观阳县侯,邑各千六百户,绢各四千八百匹···
主战的将军们实在是辛苦了。
活人安抚完后追悼死人,这些年被王敦干掉的司马承、甘卓、戴渊、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人被增官追悼。
这个时候,之前被王敦灭掉的义兴周家门生故吏向朝廷诉冤,请求对被王敦杀害的周札、周筵予以赠谥。
以郗鉴为首的坚定保皇党认为周札活该,当年开门投降的就是他,不能给。
王导则再次展开和稀泥,认为周札和司马承、戴渊这帮勤王派虽然当时所见有异,但最后还是都被王敦杀了,也都尽了人臣之节了。(导曰:“札与谯王、周、戴,虽所见有异同,皆人臣之节也)
争论中,郗鉴都怒了:说王敦之所以嘚瑟那么多年还不是因为周札开了石头城门!王敦要是正义的,那先帝就是周幽、周厉的亡国之君!(鉴曰:“敦之逆谋,履霜日久,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
最终,还是王导胜利了,司马绍追赠周札为卫尉。(然卒用导议,赠札卫尉)
王导这又是在干啥呢?
表达自己有人情味嘛!对南方豪族是充满同情和爱心的嘛!是可以长久合作的嘛!
郗鉴这帮想的都是皇帝的权威是不是能够得到稳固,将来是否能够以儆效尤。
王导考虑的则并非皇权的长期性,而是门阀政治的长期性。
不过别替人家王导担心,王导可没和郗鉴这帮北方猛男结梁子,人家王导后来跟郗鉴家结了亲,人家后面为了送郗鉴上任是请病假被弹劾的。(司徒导称疾不朝,而私送郗鉴。卞奏“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请免官)
你永远不用担心咱导爷的人际关系问题。
只要你有用,就不愁在咱导爷这不会爽死。
都安排完之后,司马绍最后一个岗位,瞄准了荆州。
荆州的王舒虽然前期投诚,后来还干掉了王含王应,但仍然被调整到了实力并不大的湘州当刺史。
司马绍这孩子是明君就在这了,你琅琊王家一家子活泥鳅,每个人都八个心眼,我实在拿不准,还是看阶级成份搞制衡吧。
最终,时年66,跟王家有仇,在广州喝了十年凉茶的陶侃老同志被任命为都督荆、湘、雍、梁四州军事、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其他职务如故。
王家在西线近十年的势力,被调整到了陶侃这
明帝不怕陶侃成为第二个王敦吗?
真不怕。
陶侃是寒门,不像王家那样有一大堆能干的兄弟,而且子弟多不成器。
就是自己一个人很牛而已,而且已经奔七十的人了。
你要说整个两晋有一个算一个,谁跟咱丞相最像呢?
就是陶侃。
陶侃性情聪明敏锐、恭敬勤奋,整日盘膝正襟危坐,对军府中众多事务检视督察,无所遗漏,没有一刻闲暇。(侃性聪敏恭勤,终日敛膝危坐,军府众事,检摄无遗,未尝少闲)
陶侃到广州的时候都57了,搁别人都要退休的年纪了,好多人都开始选棺材了,他在干啥呢?
他闲时总是在早上把一百块砖运到屋外,晚上又给砖都搬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研究太阳能问题了,同志们问缘故,陶侃说:我还惦着收复中原呢,怕现在天天太悠闲了给自己待糠了。(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
他常对人说: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但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
这话太明白了,就不翻译了,就是天天在劝身边的所有人珍惜时间,寸金难买寸光阴!
陶侃还经常在军中反四风,对奢靡主义和享乐之风一整再整,对工作时间喝酒赌博的将吏军法处置。
陶侃经常开展强军梦主题演讲,苦口婆心的告诉同志们:不要沉迷于游戏和那些消磨时光的东西,现在主流玄谈的“老、庄”实在太浮华,那都被那帮主流们弄成浮华游戏了,不是咱祖先成事的好智慧!扯一大堆淡最后都落不了地的!再说君子当正其威仪,你得有个老爷们的样子,天天蓬头垢面的装逼难道自己就真的很高端了吗?(樗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益实用。君子当正其威仪,何有蓬头、跣足,自谓宏达邪!)
还记得吗?
陶侃当年在洛阳的时候是能够代表南人去参加辩论大赛的,玄学的研究一定是相当有造诣的
但人家就知道,此时在这帮吃饱了撑的门阀游戏下,本来的逍遥的老庄之言变成了浮华之术。
指着扯淡是干不成事业的。
干事业,归根结底是要扎根于土壤的。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陶侃无论如何官居何位,永远保持了对万事万物的最大恭敬。
人家来给他送礼,他一定问是咋来的,自己挣得哪怕不是啥值钱东西也相当高兴,三倍回礼,尊敬人家的心意;如果是巧取豪夺之物,就一定给你上政治课骂一顿再把东西退回去。
有一次出游,看见一人抓了一把没熟的稻子,陶侃问:你拿这个干啥?
那人说:“走路时看到的,随便摘下来而已。”
陶侃大怒道:“你自己不干活却随随便便拿人家的庄稼毁着玩!鞭打以儆效尤。(侃大怒曰:“汝既不佃,而戏贼人稻!”执而鞭之)
在他的治下,百姓家家户户知道努力耕作,勤劳致富。(是以百姓勤于农作,家给人足)
正能量是需要执政者身体力行去引导的。
无论世道有多么的昏暗,无论时代有多么的浮华,这片土地总会诞生那些勤勤恳恳,力挽狂澜的华夏脊梁的。
他们是咱们这个民族的光芒,是咱们这个民族的魂魄。
为什么我们永远会诞生这样的华夏脊梁呢?
早在“中国人的信仰是什么”那篇文章中我们就详细讨论过,因为我们是“灵者为先”的民族。
总会有那些实践型的天纵英才,在摸爬滚打后发现那些真正能做成事的法门,随后白猫黑猫,抓到老鼠才是好猫。
咱中国人的信仰说到底是啥呢?
实事求是,踏实做事,好好做人。
肆:“上寿”和“下寿”对于大才分别意味着什么?
司马绍的皇帝生涯可谓时间紧任务重,继位的短短两年多时间里,王敦这个巨大炸弹不仅被拆除了,连后事余波也被料理完毕。
虽说这个炸弹自爆的成分很高,而且王敦的寿命成为了解题的关键钥匙,但不能不说,司马绍在这两年多里的所有执政方针全部正确。
1、他扶植了庾亮、郗鉴等作为心腹,对江东的豪族进行了政治收买和重建关系,以陆晔为首的江东大族开始进入最核心的圈层参政议政。
在后面的那场东晋最大规模内乱中,江东豪族们纷纷展现出了比王敦二乱要精神许多倍的勤王表现,这不能不说,和司马绍的政治示好有着巨大的关系。
2、他战后调整了王家一家独大的格局。
陶侃被调整到了荆州,都督荆、湘、雍、梁四州军事,用极高的威望压平了王敦在西线近十年的经营;
护军将军应詹代王彬为江州刺史;
王舒被调整为湘州刺史,不久又被征回了中央。
3、他拉拢了江淮流民军做平叛生力军,这对于平灭王敦之乱来讲几乎是决定性的。
王敦再怎么自毁长城,他的体量是在那的,他多年的准备是在那的,最开始声势相当吓人,在北国有过腥风血雨见识的郗鉴和温峤也都在最开始做出了预判,摁住了司马绍,这仗没法打!蔫着!
王含就算再不是那块料,还是击败了秦淮防线的驻防军,最终是一度打到宣阳门的。
各地起义军虽然不少,但都是在老家干掉了王敦的任命,真正敢来京师掺和的不过是刘遐和苏峻这两股北方势力,朝廷的禁卫军除了那次偷袭之外,全程并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反而让人家兵临城下。
最终扭转战局的是人家淮南军。
最终追杀逃军的也是人家淮南军。
战后调整江北格局,郗鉴都督徐兖青三州诸军事,兼兖州刺史,镇广陵;
刘遐监淮北军事、北中郎将、徐州刺史、假节,代王邃镇淮阴;
祖约为镇西将军,镇寿春;
苏峻为冠军将军、历阳内史,镇历阳。
郗鉴是心腹,刘遐和苏峻也是和中央共过事的了,祖约是祖逖之弟,也自有一份革命情谊牵着这条线,这个布局无论从关系上还是战力上,都是能够保证江北太平的。
总体来说,司马绍继位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东晋政府对江北流民军的控制与合作程度达到了建国以来的最高峰。
说到底,这是个明白人。
但27岁的他,寿命也即将走向终点了。
人这辈子如果想干一番事业,最重要的是啥呢?
其实就是寿命,再拓展下,是健康。
这貌似有点片汤话,但是最正确的那些道理似乎都是些片汤话。
没有些知识阅历和亲身经历,是吃不出这碗片汤的味道的。
王敦59岁死了,他要是晚死两年亲自带队逼宫来,司马绍是否顶得住呢?
王导也许就该给司马绍开追悼会了。
还记得当年准备干王敦的周访吗?
那是八千兵就能平乱荆襄的大才,但当了梁州刺史刚刚一年多就不行了,年六十一岁。
其实这个岁数和这个位置,对于一个奋斗一生的男人来讲,也没啥可遗憾的了。
但人家陶侃呢?
这个岁数还在广州喝凉茶呢。
当年陶侃和周访年纪轻轻还都做小吏的时候曾经遇到了相者庐江人陈训,人家看完这二位小伙子的面相说:二位爷将来都能当到刺史级的一方高官,本来是同样的功名格,但陶侃是上寿,周访是下寿,你俩最终盖棺论定时的功名级别最终是要跟寿走的。(初,访少时遇善相者庐江陈训,谓访与陶侃曰:“二君皆位至方岳,功名略同,但陶得上寿,周当下寿,优劣更由年耳)
周访死的时候,是梁州刺史,司马睿赠了个征西将军。
陶侃死的时候,是太尉,荆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军事,加羽葆、鼓吹,长沙郡公,死后追赠为大司马,赐谥号“桓”,以太牢礼祭祀。
周访死的时候,这哥俩是一个级别的,但陶侃多活的这15年,最终多出了后面这一大堆。
有的人这辈子是认真活了三万天,有的人却是把一天活了三万遍,寿命这东西,对普通人其实不算啥稀缺资产,但对“开了窍”的大才来讲,就是最神奇的复利加速器!
丞相死的时候是54,司马懿死的时候是73。
司马懿在54的时候刚刚命令张郃去木门道追击,丞相凝结全身功力的最后一击还要两年后才会排山倒海的拍过来,他此时也仅仅是个曹叡心中的一个高级救火队员。
多出来的这19年寿,最终将司马懿由舞阳侯变成了晋宣帝。
“寿”这东西是个挺玄的东西,有天生的因素,有后天的积累。
袁了凡说多救别人的命,就能改变先天的因素,自己的寿命就会有提高,哪怕短命最终也会增加寿命。
他年幼被人算定命数,前半生无有不中,自己的寿是53,但天天琢磨行善救人后最终活到了74。
有的朋友会说司马懿这货在辽东杀十五岁以上男子七千多人筑京观,也特么活了73,到了坎儿这王八蛋才咽的气。
前面说了,寿命这东西有先天的命格那么一说。
他司马家基因就超级长寿,他活了73算很长吗?
他要是不作也许可以活的更久,他兄弟司马孚最终可是93岁才作为大魏纯臣去找老曹家报道去的。
说这些是干啥呢?
其实就是想说,从历史长河的角度来看,巨大的成功更多不是在于你短期内能爆发出怎样的小宇宙,而是在你开窍后随着正确路线的越走越远,势能会产生复利效应最终将你带到了那个高高的山尖上。
所以一个聪明人,尤其是开了窍的聪明人,你要超级重视自己的身体和寿命。
多用你的智慧去救人。
质朴点的角度,就是为了给你自己增增寿,修修福。
你救的那些人最终都会通过你的寿命体现在你的功成名就上。
司马绍堪称东晋最有明君样的皇帝了,但不知是因为祖宗作孽报在他身上了还是此时的国运就这运数,老天不想给这位明白人更多的时间了。
他的历史任务,似乎仅仅是祭起皇权的脆弱大旗,消灭掉打算破坏南方权力平衡的王敦,让南方门阀政治继续维持下去,去对抗北方的胡虏南下,而不是分崩离析后的四分五裂。
让南北的平行线继续不相交下去,给中华文明的融合涅槃争取时间。
325年八月,司马绍病重。
当时掌握殿中宿卫的是左卫将军司马宗及右卫将军虞胤(其姐虞妃为司马睿结发妻,抚养司马绍长大),这哥俩还有太尉司马羕三个人算是一个阵营的。
司马绍此时已经被隔离了,群臣想见却进不了殿。(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抚军将军、南顿王宗,右卫将军虞胤等,素被亲爱,与西阳王羕将有异谋)
这个时候,貌似司马皇族因为司马绍病重要趁机夺权了。
对于北方门阀们来讲,又一个突发情况来了。
明白人司马绍走后如果那帮司马宗亲搅进来,所有利益团体的格局将再次受到巨大动荡。
届时又是一波大内耗。
但是,现在的问题又很尴尬。
殿中军在宗室手中控制着,你见不到皇帝,又不能明闯殿中禁卫,那就是造反了。
在这个时刻,门阀时代接第二棒的同志站出来了。
司马绍的大舅子,庾亮。
庾亮是颍川士族,但他们家并非王家那种超一流门阀,他家的门望在当时一般,他家南来后的异军突起有好几个方面的原因。
1、硬件够。
庾亮姿容俊美,善于清谈,喜好老庄之学。((亮美姿容,善谈论,性好《庄》《老》)
他的玄学专业水准是得到见过大场面的王敦的认可的,王敦有一个和庾亮谈事,王敦被庾亮吸引的都离席往前凑了,讲完后叹道:庾亮的水平比裴頠强太多了!(时王敦在芜湖,帝使亮诣敦筹事。敦与亮谈论,不觉改席而前,退而叹曰:”庾元规贤于裴顾远矣!)
裴頠是谁不用管了,反正就是个玄学大咖,在思想上是提出过自己理论的,曾提出“崇有论”去反对王弼和何晏的“贵无论”。
貌似庾亮将是个玄学派领头人,但他在行动上又很不“正常”。
在当时,由于前面浮夸了好几十年了,再加上艰难难测的乱世,士族名士们普遍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信条。
他们往往不拘礼法,喜好扯淡,不经世务,仗着高门大姓的特殊社会地位天天醉生梦死。
庾亮则为人严肃庄重,一举一动遵礼而行,即使在家中独处也是规规矩矩。(风格峻整,动由礼节,闺门之内,不肃而成)
十六岁时司马越要征辟他为掾属,但庾亮没有接受,随其父会稽太守庾琛在会稽嶷然自守,当时人们都忌惮他方正严峻,不敢对他开玩笑。
庾亮的行为做派,又俨然是一个儒学大家。
从他后面办公时的勤奋状态来看,他和陶侃挺像的。
两个人都是披着玄学外衣的儒,都是重事功,干实事的。
但是,落地能力上,就差的远了。
总之,庾亮在这个背景下显得弥足珍贵,他有北方士族的基本入场券,又及时的带领家族“由儒入玄”闯出了玄学名头,又一本正经的像个能做事的正常人。
2、关系硬。
307年,司马睿任镇东大将军时,听到了当时在会稽的庾亮的名声,征辟他为西曹掾。
元帝第一次见面看到庾亮后就大喜过望,对他的谈吐外表才学称赞有加,还因此聘了庾亮的妹妹为世子妃,给司马绍定了亲,庾亮咋推还都不行,我就给儿子娶你妹妹!(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由是聘亮妹为皇太子妃。亮固让,不许)
虽说当时司马睿当皇帝的影子还没有了,只是个皇族中的小字辈,但参考前面说的,两个家族间互相认可的唯一标志,就是联姻。
司马睿因为庾亮,认可了这个家族。
后来庾亮一直是司马睿的自己人,参丞相军事,掌书记,登基后又拜中书郎,领著作,侍讲东宫,和温峤两人成为了太子党。(其所论释,多见称述。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
等到司马绍即位后,庾亮开始走入第一梯队,当上了中书监,平王敦乱后转任护军将军。
从皇族角度,庾亮是司马睿当年一手征辟的,又是姻亲,他爹还在会稽当过父母官有南方影响力,所以在众多北方士族中,庾亮是司马绍心中最近最相信的那个。
3、兄弟多。
庾亮他爹给他生了四个同母弟,庾冰,庾怿、庾条、庾翼。
除了庾条之外,全都是人才。(条于兄弟最凡劣,故禄位不至)
哥五个踩着肩膀生下来的,岁数也整好,庾亮有着雄厚的左膀右臂。
4、粉碎了司马宗亲妄图颠覆门阀政治的企图。
当时司马睿开始用刘隗、刁协打压琅琊王氏时,庾亮这个亲家作为“自己人”就一直表示不支持,主张维持门阀政治格局。
庾亮虽然是皇亲,但非常拎的清到底哪头才是自己的主场。
包括这次司马绍病重,庾亮对于门阀政治的格局稳固堪称是决定性的。
当时司马宗亲隔绝宫外后,庾亮站出来找司马宗要殿门钥匙表示我要进殿!司马宗不搭理,吼道:“你当这是你家啊!”(帝寝疾,亮夜有所表,从宗求钥;宗不与,叱亮使曰:“此汝家门户邪!)
结果拿不着钥匙的庾亮强闯宫禁,撞开宫门来到了司马绍面前。(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亮疑宗、胤及宗兄西陽王有异谋,排闼入升御床)
庾亮敢这样做,和他是护军将军手中有兵以及皇帝大舅子的特殊身份有着巨大的关系。
放眼江东政坛,当时只有他能做这个动作,换第二个人这么干那就是造反!
庾亮入寝宫见到司马绍后痛哭流涕说司马羕和司马宗等人谋议废黜大臣,自己请求辅政并废黜宗亲。(见帝流涕,言与宗等谋废大臣,自求辅政,请黜之)
庾亮比较直接,我选我。
这小子照圆滑度来讲比王导差的实在是有点远。
当然,其实谁和那大泥鳅比,差的都有点远。
由于太露骨,司马绍当时没有答应。
几天后,八月十九日,司马绍改主意了,在生命的最终时刻做了决定,召太宰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壶、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一起接受遗诏辅政,辅政者轮番入殿领兵当值宿卫。
上述七位,最终进入了法定文件成为了新一届的班子成员。
为什么司马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变主意了呢?
因为他的儿子此时仅仅五岁。
他死了以后能指望谁呢?
那帮宗室?
自己家的历史还不够动人吗?
庾亮再怎么露骨直白让人不舒服,他也是外戚,他仍然是与皇权休戚与共的。
不指望他,那就实在是没别人了。
司马绍驾崩后,五岁的成帝司马衍继位。
九月,庾太后临朝摄政,也是在这个时候,历史上又一次出现了那让人怀念的“咸决于亮”了。(九月,癸卯,太后临朝称制。以司徒导录尚书事,与中书公庾亮、尚书令卞参辅朝政,然事之大要皆决于亮)
当然,此亮非彼亮,差的实在有点远。
东晋建国后,东晋皇权对门阀政治进行了两次重大的反抗。
一次是司马睿用刘隗、刁协等人打击琅琊王氏,结果得罪了所有北方士族和南方豪族,被王敦平掉。
第二次就是司马宗亲们利用禁卫军预谋政变,被庾亮靠着门阀和皇亲的双重身份“逼”司马绍想清楚了。
最终托孤辅政的人中,除了司马羕之外,全部是门阀中人。
王导是万年不倒翁,但王家已经被调整,由于历史原因也被防范,子弟也并没有特别显眼的,他家不会再出现王敦事件了,这个老狐狸现在资历最老,也最能搞平衡,他是一定要在的。
卞壶和温峤是北方高门,卞壶老爹那辈时号称“卞氏六龙”,两人都是司马绍当太子时的太子党;
陆晔作为江东第一档的门阀进入了班子代表着王氏对本土的态度,郗鉴就甭说了,实力派兼江南江北联络人。
门阀政治开启和第一次顶点始于琅琊王氏,第一次波谷在王敦被杀,司马绍调整格局,渐渐皇权开始抬头;
门阀的第二次抬头,标志性是庾亮以特殊身份和阶级属性浇灭了司马宗族中的野心人物。
至此,司马家的皇权力量再抬头,要等到他快要被灭的前夕了。
东晋这个王朝堪称华夏五千年历史的奇葩。
开国皇帝权力小到让人家活活气死,王朝末年反而开始皇权抬头;
别的南方政权基本上都是偏安江左,到了他家这倒好,后面北伐那是一波接一波。
为啥呢?
说到底,因为这个朝代是罕见的门阀政治时代。
门阀掌控了近百年的皇权,直到门阀在近亲结婚和家运衰退导致的大规模人才断档后,皇帝才开始有机会再度掌控了最高权力,但那时候整个国家已经朽烂不堪。
因为门阀都有着一家独大的梦,所以需要功业去给自己加码,所以甭管你北方胡人多么牛气嘚瑟,该抽你照样抽你!
庾亮执政后和前任王导的手法出现了巨大差异,人家王导请客吃饭能够几百人都觉得自己是上宾,他则生硬低劣了很多,同志们开始不买他的账。(初,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颇失人心)
司马绍公布班子成员的时候漏下了两个老资历,一个是陶侃,一个是祖约。
这俩因为手中实力和阶级成分不进班子是正常的,但是人家心里同样也是不爽的。
面对这个情况,你庾亮执政后就应该去安抚封赏,但庾亮忽略了这两位相交不多的实力派,而且最终表达的效果特别不好,是人家这两位大佬怀疑是你庾亮把人家给阴了。(及遗诏褒进大臣,又不及约与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删之)
庾亮执政一年,朝廷内外出现了很多异动。
当年在遗诏争夺战中败下来的司马宗和苏峻等外兵勾搭上了。(南顿王宗自以失职怨望,又素与苏峻善庾亮欲诛之,宗亦欲废执政)
苏峻本人也开始越来越狂,招纳亡命之徒扩大战备,对朝廷送来的给养军粮不再感恩,稍不如意就扔出来一大堆愤慨的怨言。(而峻颇怀骄溢,有轻朝廷之志,招纳亡命,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相属,稍不如意,辄肆忿言)
陶侃、祖约、苏峻,这本都是你庾亮在执政后第一时间去结好并拉拢的政治力量。
因为人家手里有兵。
陶侃和祖逖那是出了名的忠义,祖约这些年一直顶在第一线为国戍边,苏峻也有过卖力勤王的经历,此时作为执政者继续维护这三方的关系其实并不是难事。
但是,庾亮上任仅仅一年,这三位全都得罪了。
庾亮是怎么处理的呢?
他为了防范这三个人,派温峤去做江州刺史都督江州镇守武昌,派王舒去做会稽内使以为声援,然后修石头城做战备。(亮既疑峻、约,又畏侃之得众,八月,以丹杨尹温峤为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镇武昌;尚书仆射王舒为会稽内史,以广声援;又修石头以备之)
他的这个布局正确吗?
温峤完完全全就是在防陶侃,他忽略了近在肘腋的祖约和苏峻。
尤其此时威胁最大的明明是和司马宗勾结的苏峻!
就在这个布局后的一个月,326年10月,已经势同水火的庾亮和司马宗开战,庾亮利用妹妹皇太后和辅政的政治优势,命御史中丞钟雅弹劾司马宗谋反,派右卫将军赵胤逮捕司马宗,司马宗率兵抵抗被赵胤所杀,他哥哥司马羕受到牵连,这位唯一进入辅政名单的宗室也被罢免,降封为弋阳县王。(会南顿王宗复谋废执政,亮杀宗而废宗兄羕)
庾亮这人干事就没啥政治艺术,人家王导是把啥事都办了,好人是自己,坏人是别人,受害者被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庾亮干啥都是我摊牌了就是干你,这次废了俩宗亲弄得全世界都说他庾亮要铲除宗室势力。(宗,帝室近属,羕,国族元老,又先帝保傅,天下咸以亮翦削宗室)
庾亮在剿灭司马宗族后,又对下一个潜在对手展开了围剿。
苏峻。
因为司马宗的余党逃到了苏峻那里,庾亮下令命苏峻给送过来,苏峻不理这个茬。(宗党卞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峻保匿不与)
按理讲苏峻是下一个你要办的人,那最好的办法是通过中央的政治优势和利益许诺去挑拨时驻寿春的祖约去当这个脏手套啊!
至少你不能得罪人家祖约对吧!
结果当年十一月,后赵石聪攻打寿春,祖约的求援信一封接一封的送过来,庾亮不搭理。(十一月,后赵石聪攻寿春,祖约屡表请救,朝廷不为出兵)
石聪连掠逡遒、阜陵,杀掠五千余人,建康大震。
庾亮随后加王导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军于江宁御敌。(建康大震,诏加司徒导大司马、假黄、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军于江宁)
连长江都没过。
最终是苏峻派部下韩晃打跑了石聪,完事庾亮又撤了战备,王导这大司马也被收回了。(苏峻遣其将韩晃击石聪,走之;导解大司马)
庾亮不仅伤了祖约的心,给了苏峻结下战友情的机会,还在战后开始了又一项神奇操作。
庾亮准备在涂塘兴工事以御胡虏。
上一次这个操作是什么时候呢?
公元250年,吴国太子和鲁王双双被废,政局极度动荡,孙权同志为了踏踏实实的搞内斗于是“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彻底打消了北兵想要南下的念想。
你庾亮打算把江北变成泽国去抵御胡虏南下,但这在祖约看来,就是我要被组织抛弃了!我要思考我的未来了!(议欲作涂塘以遏北寇。祖约闻之曰:是弃吾也!时约镇寿春,在涂塘外也,因谋为变)
祖约比不上祖逖,但那仅仅是能力问题,人家这些年北上抗胡不容易,劳苦功高的在换届时抱怨一下又怎么了?人家这些年没有对不起东晋朝廷的地方啊!你咋一步一步这么挤兑人家呢?
最关键的是,人家手里有刀啊!
早在后面那场大乱的一年多以前,司马宗被杀的前一个月,丹杨尹阮孚对亲信说:东晋草创不久,皇帝年幼,庾亮年轻办事不挨着,祸乱将启,人家自请出任广州刺史去了。
这位阮孚,是个出了名的酒鬼,为了喝酒给我国文化事业贡献了“金貂换酒”、“囊中羞涩”两个著名成语。
天天半梦半醒的阮孚在庾亮执政后的短短一年时间就作了预言,其实未来的发展方向就不太难判断了。
东晋立国后的第三次武装上访即将上演了。
伍:史书中对于强奸大队的隐晦写法是啥?
苏峻,长广郡掖县(莱州市)豪族,父苏模为安乐相,苏峻年少学习好,任老家长广郡的主簿,18岁举孝廉。
本来按正常的剧本,苏峻这辈子应该是个中级干部的人生之路,但是时代已经到了永嘉之乱,苏峻返乡后无可奈何的扔了笔杆子开始走上了豪族自保之路,苏峻于本县聚了数千家结成了坞堡,当时全郡的坞堡势力中,数他最强。(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纠合得数千家,结垒于本县。于时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强)
苏峻随后还派长史徐玮上各屯宣传忠君爱国口号,又收敛埋葬骸骨,咱山东大地最讲究个忠臣仁义,远近各屯推苏峻为主,后来司马睿听说了这股势力后开了张安集将军的空头支票。
这张空头支票还是很管用的,后来王弥的小弟曹嶷占领了青州,表苏峻为掖令,苏峻称病不受,结果因为威胁太大了,被曹嶷列为重点打击目标准备讨伐,苏峻觉得这仗没法打,于是带领了自己的嫡系数百家走海路来到了广陵。
司马睿对这种远来投奔的好同志相当肯定,转苏峻为鹰扬将军,恰逢周坚反于彭城,苏峻就被派去征讨了,后来被安排做了兰陵相(枣庄市峄城区)为国戍边了。
苏峻这人真的是人才,当年是几百家泛海南渡,几年后就变成了精兵万人,兵器精良,王敦一叛的时候朝廷征召他前来支援,人家没来。
等王敦二叛的时候,在山东老乡郗鉴的沟通和征召下,苏峻南下勤王,立下了大功。
战后,苏峻的驻防地以及后面的一系列人事问题相当有意思。
苏峻屯兵的历阳离建康实在是太近了!
他手上的队伍有精兵万人,武器精良,这是一股相当可怕的势力。(至是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
这么心腹的地方摆着这么一支非北方高门和南方豪族的力量,是什么意思呢?
想表示信任吗?
并非如此。
因为表示信任更好的做法是安排去地理位置和政治高度更重要的合肥。
将苏峻摆在这么近的位置,明明白白的政治考虑,就是司马绍打算以苏峻为援。
从后面苏峻上表时中的一句话可以琢磨出来很多更加深刻的意味:当年皇帝曾经牵过我的手跟我谈理想。(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
人家是先皇的人。
司马绍最开始的战略布局,其实是希望慢慢将苏峻打造成自己的铁杆班底,慢慢从北士和南豪手中夺回大份额的皇权。
但是,寿命最终影响了他的构想。
结果事态的发展开始出现了蝴蝶效应。
后来庾亮当政,史书中虽未记载发生了什么,但只知道司马宗后来和苏峻搭上线了,作为王室代表恢复了跟苏峻的合作。
司马宗一直想推翻庾亮的执政,因此苏峻开始走到了庾亮的对立面。
庾亮作为正牌的皇权代表本来的牌面轻松无比,却在执政后的短短时间就迅速失去了太多选票。
在庾亮和司马宗斗争的关键时期,苏峻力挺司马宗帮他打背景光,招降犯罪亡命之人,动不动就大骂朝廷的军饷运送不及时!(而峻颇怀骄溢,自负其众,潜有异志,抚纳亡命,得罪之家有逃死者,峻辄蔽匿之。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者相属,稍有不如意,便肆忿言)
司马宗被庾亮干掉后,其党人卞阐逃奔苏峻,结果苏峻把这人藏下了,庾亮明令要人苏峻都不给。(琅邪人卞咸,宗之党也,与宗俱诛。咸兄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而峻保匿之)
327年10月,灭司马宗一周年。
庾亮准备对苏峻下手了,想征他进京。
从时间的角度来讲,庾亮貌似是做好了准备才下手的。
从后面的事情发展来看,庾亮除了写好了搞笑的行动方案,剩下正经的啥都没干。
庾亮最开始是找老同志王导咨询的,导爷说:苏峻那货阴险,肯定不会搭理你的,先忍忍。(访于司徒导,导曰:“峻猜险,必不奉诏,不若且苞容之)
你这才这么会儿就忍不了了,哥那都五年八年的忍,庾亮则认为老王一如既往的怂了,于是把这事提到了朝堂上。
庾亮在朝堂上公然表示苏峻狼子野心,将来一定为乱,现在征他,纵然叛乱也不是啥大祸,要是再过上几年,就压不住他了!(亮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必为乱。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不可复制,犹七国之于汉也)
庾亮最后给苏峻下了个政治宣判:犹七国之于汉也!
咱也不知是太自信了还是脑子让驴踢了,你征召人家就征召呗,你咋能在国家最高场合上公开说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狼子野心将来一定为害呢!
你公然表态了,就是撕破脸了。
你后面再怎么示好人家也总会觉得你在笑里藏刀,信任算是永远无法拼凑在一起了。
上来就摊牌,这是什么套路?
同志们都懵逼了。(朝臣无敢难者)
庾亮同志在执政一年多以后已经树立起了“一言堂”的行政风格,最终只有辅政的卞壸说:“苏峻兵强,又靠近京师,行军用不了一个早上便可到达,此事应该深思熟虑。”,独光禄大夫卞争之曰:“峻拥强兵,逼近京邑,路不终朝,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之)
庾亮不搭理。
卞壶看到庾亮已经膨胀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于是写信给温峤说:“庾亮征苏峻的主意已定,这决定着国家的未来,现在苏峻已有骄狂之意,此时如果征召必会加速祸乱的到来,狗急必跳墙!
最关键的是,朝廷真不一定弄得过人家,咱也不知这货哪来那么大的自信,反正现在王导和我劝他都没戏。
本来派兄弟你去当外援的,现在我是真恨为啥当初同意要把你派出去!要是你跟我一块骂那货也许他就听了。
后面的事实证明,卞壸想的有点多了,再来八个温峤都没戏,温峤没完没了的给庾亮写信不好使,后来这事的影响扩大的举朝皆以为不可,但庾亮就是不听。(峤亦累书止亮。举朝以为不可,亮皆不听)
苏峻听说了庾亮打算征召自己,于是派手下上庾亮那表态:您让我外出讨贼,指哪打哪,让我去中央,我实在没那个能力。(峻闻将征,遣司马何仍诣亮曰:”讨贼外任,远近从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
苏峻表态认怂了,而且做了让步:“讨贼外任,远近从命。”
过不了咱就离,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咱没必要互相伤害。
此时你庾亮如果按正常打法的话,你要么像当年王导调动周玘那样来回折腾他,要么你最起码应该把苏峻远远的往外支。
因为他实在离你太近了!
庾亮是咋做的呢?
他让郭默、庾冰统军防备苏峻,确实还是有政治觉悟的,做到了既然撕破脸表态了就要一干到底!
庾亮正式下诏征召苏峻为大司农,让苏峻的弟弟苏逸代领部曲。(不从,遂下优诏征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以弟逸代领部曲)
苏峻最后又一次上表:“昔日明皇帝拉着下臣之手让我北伐胡寇,如今中原未平,何以家为,乞求给我青州界内的一个荒远州郡,让我得以为朝廷做鹰犬之用。(峻素疑帝欲害己,表曰:”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今中原未靖,无用家为,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
其实至此,苏峻的雷基本已经拆除了。
他前面那么狂,不过是因为朝内有司马宗的缘故。
现在司马宗被庾亮以霹雳手段搞掉,苏峻本心是没以为自己可以去颠覆政权的,人家已经连去向都自己选好了,远远的离开这里不给朝廷添堵。
庾亮自己给出的方案,是苏峻被征调,其弟和部曲却仍在历阳,其实威胁仍在,但现在人家苏峻自己表示我要搬家了。
此时此刻,庾亮在强硬态度已经取得了始料未及的好效果了!
庾导师您应该就坡下驴了。
但是庾亮继续不同意!(复不许)
看到庾亮死不回头后,其参军任让对苏峻说:大哥您想流放荒郡他都不同意,事已至此估计您是活不了了,反了吧!
苏峻同意,严阵以待表示我就不去!
庾亮再派使者征召,苏峻说:既然辅政说我打算造反,那我哪里还能活命呢?之前国家危如累卵没有我不行,现在狡兔已死,猎犬理应烹了。
苏峻最后也表态了:我就是死也要向准备搞我的那个人报仇!(但当死报造谋者耳)
苏峻随后喊上了庾亮另一个得罪苦了的军阀祖约,相约一起举兵,灭庾亮而来。(峻知祖约怨朝廷,乃遣参军徐会推崇约,请共讨庾亮。约大喜,其从子智、衍并劝成之;于是遣参军徐会结祖约,谋为乱,而以讨亮为名)
327年十一月,祖约遣侄子沛郡内史祖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率兵会和苏峻。
双方摊牌了。
在应对苏峻叛军时,庾亮犯了多个军事大错。
苏峻第一时间不奉召的时候,江州温峤和会稽王舒就已经打算前来勤王了,但庾亮表示都老实呆着,尤其对温峤说:我担心陶侃可比担心苏峻多得多!兄弟你不要越过雷池(黄梅县界东流)一步!(峻遂与祖约俱举兵反。温峤闻峻不受诏,便欲下卫京都,三吴又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不越雷池”在我们约定俗成中,属于褒义词。
你很难想象,这个词最开始诞生的时候是一个笑话!
尚书左丞孔坦、司徒司马丹杨陶对王导说:乘现在苏峻未到之时,急速截断阜陵的通路,把守长江以西当利等路口,现在敌寡我众,咱们一战即可决胜。如果苏峻还未到,可以进军威逼其城。如果现在不先行前往,苏峻必会先行过江,一旦江岸线时候,那么人心危惧惊骇事就难办了!
这是啥方案呢?
是当年刘繇封锁长江憋住孙家军一年多的战略操作!
王导认为很对,庾亮又不同意!(导然之,庾亮不从)
这货没读过历史。
十二月初一,直到苏峻派部将韩晃、张健等人攻陷了姑孰,夺取了食盐粮米,庾亮这才后悔。(苏峻使其将韩晃、张健等袭陷姑孰,取盐米,亮方悔之)
十二月初二,彭城王司马雄、章武王司马休投奔苏峻。
十二月初十,京城戒严,庾亮成为总指挥都督征讨军事事务;任前射声校尉刘超为左卫将军,侍中褚典征讨军事;任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
庾亮让平民身份的兄弟庾翼统领数百人守备石头城。(亮使弟翼以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
让左将军司马流领兵据守慈湖(马鞍山市慈湖街)抵御苏峻;
十二月底,徐州刺史郗鉴想率领所部赴国难,庾亮以防备北寇为由,不同意。(徐州刺史郗鉴欲帅所领赴难,诏以北寇,不许)
328年正月,温峤率兵救援建康,但因为亮哥前面下达了严令,军屯于雷池以西的寻阳。
温峤此时如果顺江而下,将横栏大江,切断苏峻主力和南岸先锋的联系,对苏峻产生极大的战略压力。
但是,苏峻却因为庾亮的神操作根本不用担心西线!
苏峻派韩晃袭司马流于慈湖,庾亮派的这位将军是个怂货,打仗之前吃烤肉连嘴长哪都不知道了,兵败身死。(流素懦怯,将战,食炙不知口处,兵败而死)
正月二十八,苏峻带主力率祖涣、许柳等士众二万人,渡过横江,登上牛渚,屯军于陵口。
人家主力过江了,朝廷军队屡战屡败。
二月初一,苏峻到达建康近郊的覆舟山。
陶回对庾亮说:“苏峻知道石头有重兵戍守,一定不敢直接前来,必定从小丹杨南道徒步前来,应当埋伏兵众截击,可以一战而定!”(陶回谓庾亮曰:“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杨南道步来;宜伏兵邀之,可一战擒也)
庾亮又不听,苏峻果然夜里从小丹杨前来,结果黑灯瞎火迷路了,部队编制全乱套了,变成了一群散兵,此时只要有伏兵,那就是牛刀宰鸡。(亮不从。峻果自小丹杨来,迷失道,夜行,无复部分)
结果庾亮听说后又他娘后悔了。(亮闻,乃悔之)
业余军事指挥家庾亮先生在此次苏峻之乱中以惊人的天赋屏蔽了所有正确选项。
庾亮随后下诏让卞壶都督大桁东诸军事,侍中钟雅帅郭默、赵胤等军与苏峻战于西陵,死伤数千。
人家已经打到门口了,不知道不能浪战吗?
你凭城坚守避敌锐气啊!
你知道人家步兵精锐前面连战连捷为什么还要跟他野战!
你在家门口输了后面这仗还怎么打!
大势已去!
二月初七,苏峻进攻青溪栅,卞壶率领诸军拒敌,但此时已经军无斗志一触即溃,苏峻乘风势纵火,烧毁台省及诸营寺官署,中央办公区荡然无存。(丙辰,峻攻青溪栅;卞率诸军拒击,不能禁。峻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
卞壶本来背伤未愈,撑着最后一口气率左右力战至死,两个儿子也随父战死,一门忠烈。
丹杨尹羊曼勒兵守云龙门,与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也全部战死。
庾亮作为最后的预备队,率众列阵于宣阳门内,结果队还没整好士卒就一哄而散了。(帅众将陈于宣陽门内,未及成列,士众皆弃甲走)
同为辅政,人家卞壶一门忠烈力战而死,祸是你惹的,你牛X轰轰的倒是为国死社稷啊!
庾亮先生坐小船跑了。
庾亮与其弟庾怿、庾条、庾翼及郭默、赵胤逃奔寻阳的温峤。
要跑的时候,庾亮回头对侍中钟雅说:皇帝外甥那就靠你了。
钟雅说:现在国家完蛋了,谁的问题呢?(栋折榱崩,谁之咎也)
庾亮腆着大脸说:今天没工夫说这个了,拜拜。(亮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
总之,苏峻轻易就拿下了建康城,乱军开始劫掠,建康多年积攒的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还有其他积蓄被苏峻团伙全部瓜分,皇帝吃的是炊事班找遍各地搜来的几石余米。
叛军冲进后宫抢走了除了太后外的所有女人,乱兵甚至驱役百官干活,光禄勋王彬这级别的都被鞭挞。
随后,史书中对叛军变成强奸大队的描写改了一种新的表达方式,是这么说的:乱军把百姓的衣服都抢走了,所有人都拿草盖着身子,没找到草的呢,就用土把自己埋起来,哀嚎声响彻建康城。(裸剥士女,皆以坏席苫草自鄣,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号之声震动内外)
仅仅抢了衣服,后面就留白了。
异族乱洛阳,那就描写的很真实。
自己人乱建康,那就描写的很委婉。
政治这东西吧,唉···
二月初八,苏峻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然后吧,你猜咱导爷是啥待遇?
咱导爷官复原职,位在苏峻之上。(以王导有德望,犹使以本官居己之右)
这位爷是万年不倒翁,能推到他的只有死神。
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
苏峻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
许柳为丹杨尹,马雄为左卫将军,祖涣为骁骑将军。
被打倒的弋阳王司马羕被恢复西阳王、太宰、录尚书事的待遇。
遣韩晃入义兴(宜兴市),张健、管商、弘徽等入晋陵(镇江丹徒),开始往江东内部拓展。
一通大调整,他所有的亲党全都位至高官,彻底控制了朝政。(于是改易官司,置其亲党,朝廷政事一皆由之)
庾亮来到寻阳后,假模假式的宣读了他妹妹的诏书,命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鉴司空,拿空头支票对他这两位最后能靠得住的异姓兄弟求援。
庾亮还在这拿他妹妹骗人的时候,三月丙子,她妹妹死了。
死法不详,估计肯定不太体面。
史书记载为:“三月,丙子,庾太后以忧崩”
温峤看到亮哥给他加官于是说:现在以灭贼为首要之事,提什么官的事!然后还把自己的兵分给了庾亮,真是好兄弟。(峤素重亮,亮虽奔败,峤愈推奉之,分兵给亮)
庾亮和温峤随后互相推举对方为盟主,结果温峤的堂弟温充说:“你们别我选我了,现在希望在陶侃那,你们哥俩赶紧联名推举陶侃吧!
温峤于是派督护王愆期到荆州,邀请陶侃同赴国难。
陶侃自打你庾亮上了位双方就从来没有过正常沟通,你还把温峤派到武昌防着我,你当人家不知道你咋想的吗?
陶侃回答:我是外将,不敢越局。(吾疆易外将,不敢越局)
实名讽刺你庾亮的“不要越雷池一步”。
温峤说了好多次,具体过程的那堆推拉弹唱就不说了,总之最终相当艰难的劝动了陶侃前来会和。
温峤在整个苏峻之乱中的粘合剂作用堪称居功至伟!
五月,陶侃率众来到寻阳。
当时所有人都说陶侃此来就是想诛庾亮以谢天下,庾亮很怕怕,温峤说你赶紧去拜见陶爷主动认错。(议者咸谓侃欲诛庾亮以谢天下;亮甚惧,用温峤计,诣侃拜谢)
陶侃听说庾亮认错来了都惊了:呦!庾巨星咋还找我签名来了!
等见面后,庾亮展示了自己高超的道歉水平,真诚有风度,把陶老爷子拿下了,在陶侃的一句“领导你修石头城来防我这老家伙,今天咋还求见我了”的一句调侃后,双方开始坐下吃饭聊天了。
庾亮见陶侃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他听说陶侃素来节俭,于是在吃薤菜时特地留下薤白,然后陶侃问:这是为啥啊?
庾亮说:“因为薤白可以再种。”
这马屁一下就拍中了,陶侃赞道:“庾亮不光是个绣花枕头,还是有为政之能的。
在双方冰释前嫌后,陶侃增兵三万余,共合兵四万,旌旗七百余里,钲鼓之声震于远近,大军开赴建康。(峤有众七千;遂与亮、峤同趣建康。戎卒四万,旌旗七百余里,钲鼓之声,震于远近)
陶侃、温峤军于茄子浦(南京市西南长江中),截断了苏峻和江北的联系。
恰逢苏峻送米万斛给祖约,祖约遣司马桓抚等交接,结果被毛宝率千人偷袭,缴获了所有军粮,斩获万计,祖约的江北军开始陷入了缺粮的境地。(约由是饥乏)
随着陶侃的加入战局,西线形势开始扭转,与此同时,东面战场也起变化了。
北府军的祖师爷,将战略点指向了决定后面一百年历史走向的地方。
京口!
郗鉴大人终于也入局了。
陆:南国北境改变历史走向的两顿大酒
328年二月,苏峻拿下建康后派兵东进,还没咋地庾亮的好弟弟庾冰就弃郡逃跑会稽了。(会苏峻作逆,遣兵攻冰,冰不能御,便弃郡奔会稽)
此时东部最大的军事领导是会稽豪族虞潭,时任吴兴太守,苏峻造反之初被庾亮任命为督三吴、晋陵、宣城、义兴五郡军事。
不久败报迅速传来,建康陷落,庾亮西奔,庾冰弃郡,虞潭上班的吴兴郡在上一次王敦之乱中是最大输家,所以虞潭得不到啥支持,只能固守待转机。
身在中央的王导同志一度曾密传太后诏谕三吴吏士,希望散装江东的同志们起兵救天子。(初,苏峻遣尚书张权督东军,司徒导密令以太后诏谕三吴吏士,使起义兵救天子)
但没啥鸟用,太后都让人那啥了。
不对,太后都“忧崩”了。
整个江东一片寂静。
直到四个月后,328年五月,江东突然爆发了,镇吴兴的虞潭、镇广陵的郗鉴、镇会稽的王舒同时亮明旗帜讨伐苏峻了。
不是需要四个月才能做好准备。
只是因为陶侃东来了。(会陶侃等下,潭与郗鉴、王舒协同义举)
东晋的好干部们站出来后,吴郡群豪也不再潜伏了。
早在四个月前苏峻攻陷建康后,义兴太守顾众就返回老家吴郡暗中准备后手了。(苏峻反,王师败绩,众还吴,潜图义举)
当时吴郡领导庾冰已经变成庾跑跑了,苏峻派蔡谟接任了吴国内史的岗位,派张悊在吴郡为他招募士兵。
顾众很快派人策反了张悊,随后又派小弟徐机告诉蔡谟他已经拿下张悊并准备好义兵只待时机到来。
等到陶侃东来,王舒、虞潭等官军宣布反攻后,蔡谟迅速响应了,授顾众为扬威将军、本国督护,在顾众的号召下,吴地士人纷纷响应义军。(谟乃檄众为本国督护,扬威将军仍旧···吴中人士同时响应)
散装的江东在此次苏峻之乱中给出了相当众志成城的表现。
你们这群北境土匪是不会代表我们利益的,把爱扯淡的庾亮给我们还回来!
苏峻听说江东突然闹起来了,于是遣其将管商、张健、弘徽等迎战,然后江东诸军跟这帮叛军对战后互有胜负,虞潭诸军无法推进战线,东面陷入了僵局。(苏峻闻东方兵起,遣其将管商、张健、弘徽等拒之;虞潭等与战,互有胜负,未能得前)
这个时候,相当关键的一个人入场了。
镇广陵的郗鉴。
最开始苏峻之乱还没有烧起来的时候,温峤及三吴诸郡就打算起兵保卫建康,但庾亮不同意,还牛逼轰轰的来了句:“妄起兵者诛!”(温峤及三吴欲起兵卫帝室,亮不听,下制曰:妄起兵者诛!)
郗鉴也打过报告,庾亮说:你的任务是北边御寇。不过郗鉴没完全听,还是派了手下司马刘矩领三千人去宿卫京都,结果援军还没到庾亮就现眼逃奔湖北了,刘矩带着队伍就回来了。(及祖约、苏峻反,鉴闻难,便欲率所领东赴。诏以北寇不许。于是遣司马刘矩领三千人宿卫京都。寻而王师败绩,矩遂退还)
庾亮庾冰的双双逃跑意味着建康和吴郡迅速被苏峻拿下了,随后郗鉴的军心开始不稳了。(城孤粮绝,人情业业,莫有固志)
因为广陵的粮草都要靠江东运输,此时粮道已被切断。
更重要的是,郗鉴军从成分上和苏峻是一个阶级的,都是北方流民军,之前苏峻南下勤王还是郗鉴沟通的,双方有着良好的过往关系。
人有多种选择和退路的时候,心就容易乱,郗鉴军上下此时“人情业业,莫有固志”。
庾亮逃到江州后宣庾太后口诏,升郗鉴为司空,郗鉴接到诏命后,替兄弟们作出了选择,设坛场,杀白马,与三军对天盟誓,宣布忠于王室,誓讨国贼!(中书令庾亮宣太后口诏,进鉴为司空。鉴去贼密迩,城孤粮绝,人情业业,莫有固志,奉诏流涕,设坛场,刑白马,大誓三军)
郗鉴作为可左可右之人,最终选择了忠于王室!
但郗鉴此举仅仅是为了稳定军心,他并没有迅速入局。
郗鉴先是派人到江州对温峤说:今贼谋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宜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静镇京口,清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矣。
所谓“东道既断”的“东道”,是指建康到三吴的运河运输线。
江东之富,核心在三吴,三吴的物资,主要通过浙东运河、江南运河以及破冈渎三段河道输送过来。(如下图河道)
京口,是建康和三吴经济特区(吴郡、吴兴、会稽)之间的关键物流点。(东道既断,粮运自绝)
卡死了这个位置,叛军就无法将势力蔓延到富庶的三吴地区,后续的粮草也一定会出问题!也就是所谓的“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矣!”
这是最早郗鉴准备南下的战略构想,郗鉴其实早就想好了如何为朝廷平叛,但是,就是不动。
因为势头不对,苏峻的战斗力他是见识过的!
他也在等陶侃!
这么说吧,整个苏峻之乱的关键转折点,就是陶侃东下!
等到陶侃开始东下并委任了郗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成为东部军区总司令后,郗鉴才最终在关键时刻渡江参战。(陶侃表王舒监浙东军事,虞潭监浙西军事,郗鉴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令舒、潭皆受鉴节度,鉴帅众渡江)
郗鉴渡江后也并没有按照最开始的打算据京口阻挡苏峻控制三吴,而是展示了教科书般的办事水平,去见了盟军总司令陶侃听从调遣。(与侃等会于茄子浦)
直到见了陶侃,并得到东线吃紧的消息后,郗鉴才在陶侃的安排下顺流东下驻屯京口,立大业、曲阿、亭三垒,跟东线的管商、张健等苏峻诸将开战,开辟了第二战场。(王舒、虞潭等数与峻兵战,不利。孔坦曰:“本不须召郗公,遂使东门无限,今宜遣还,虽晚,犹胜不也。”侃乃令鉴与后将军郭默还据京口,立大业、曲阿、亭三垒以分峻之兵势)
郗鉴东去后,盟军兵临石头城下,温峤等人想与苏峻决战,结果被盟军总司令陶侃按住:“叛贼气势正盛,难与争锋,要动脑子!
等了段时间,动了不少脑子,多次交战后盟军无所建树,监军部将李根请求修筑白石垒,开辟敌后战场。
陶侃同意后,盟军连夜筑垒,开辟了滩头阵地。
后来苏峻率万人前来攻垒,当时是庾亮先生带两千人守垒。
庾亮同志贡献了此次苏峻之乱唯一一次没有尿的表现,居然还追斩了数百人,我必须得给他记下来,毕竟物以稀为贵。(亮时以二千人守白石垒,峻步兵万余,四面来攻,众皆震惧。亮激厉将士,并殊死战,峻军乃退,追斩数百级)
白石垒筑成后,双方开始了进一步对峙,祖约的江北军由于陶侃的横阻大江导致了粮道被断,士气日渐低落,手下诸将开始找后赵投诚争做内应,石聪、石堪渡过淮河,攻打寿春。
七月,祖约众溃投历阳,石聪率军掠寿春两万余户撤退。
祖约败于淮南后,苏峻的心腹路永、匡术、贾宁害怕最终造反不成被清算,劝苏峻将以王导为首的官僚系统全部诛杀,但苏峻因为尊敬王导,不同意。(苏峻腹心路永、匡术、贾宁闻祖约败,恐事不济,劝峻尽诛司徒导等诸大臣,更树腹心;峻雅敬导,不许)
王导永不得罪人的属性保证了自己永远不会下牌桌,等到王导听说苏峻不想杀自己后再秀骚操作,他派参军袁耽私下诱降了上一秒还打算弄死他的路永。(永等更贰于峻,导使能参军袁耽潜诱永使归顺)
在导爷的字典里,没有永恒的敌人这一说。
导爷紧接着又编导了一出惊悚片,打算让路永偷出小皇帝逃走,结果因为苏峻守备森严,这事黄了。(导使参军袁耽潜讽诱永等,谋奉帝出奔义军。而峻衙御甚严,事遂不果)
九月初三,暴露了的导爷带着两个儿子和路永一同逃出了苏峻的控制投奔了白石垒。(导携二子与永皆奔白石)
伟大的操盘手啊!
善抓时机,敢想敢干,及时止损,瞬间跳车,导爷堪称两晋风投一条街上最靓的仔!
在僵局中,盟军率先出了问题。
温峤断粮了,打算从陶侃那贷款。
结果陶侃怒了:你劝我来的时候说不用愁良将和兵粮,就是喊我这老家伙当个领头的,现在来了以后就没赢过,良将在哪了!荆州接壤胡蜀二虏,我那边的担子也很重,你要是没粮了,我就先西归了,等将来有机会再琢磨讨伐这伙乱贼吧!
温峤这个政委是实在太不容易了,庾亮脑子让驴踢的时候天天写信劝,等庾亮现眼后又天天劝侃爷爷别生气,这回又是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回信,说刘秀在昆阳,曹操在官渡,之所以最后以寡击众,都是靠个“义”字,这帮都是小丑,就快被灭了,我和您都受国恩,如果大事成功,咱们伟大光荣,要是不成,最后咱们大不了死社稷罢了。
前面这一大堆都是废话,最后温峤说了一句吓唬人的话:现在已经打到这个份了,骑虎难下!你根本没机会下车!你要是自己跑了,那军心必败,将来千古罪名可都是你的!(今之事势,义无旋踵,譬如骑虎,安可中下哉!公若违众独返,人心必沮;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
陶侃人家为啥愤怒其实是很好理解的。
他有点受够了这帮高门大姓的嘴炮功夫了。
干啥啥不行,扯淡第一名。
排除异己是真他娘的高端;
执政后就没拿我当回事过;
削藩没本事给人家逼反了;
防着我也不犯什么神经病,逼反人家后你倒是平啊?有多大脸现多大眼。
现眼后想起我来了,拉我入伙时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呢?
来了以后你们赢过吗?
这才几个月就断粮啦?
你才七千兵,我三万多,你的基础建设都是咋做的?
综上所述,一群废物蛋子!
温峤那封恐吓信送过去后,怕给侃爷整急眼了,下属毛宝又毛遂自荐的给陶侃带高帽子去了。
毛宝说:领导别生气,现在已经到这个份了,确实是回不去了,过去杜弢并非不强盛,您照样灭了他们,现在这苏峻咱弄死他也是迟早的事!叛贼也是怕死的,并非个个勇健,请您分兵于我,我上岸断他的粮草,要是我没成功,您再撤,成不成?
陶侃答应了他,分兵毛宝派他去断苏峻军粮,竟陵太守李阳也在旁边打圆场说:要是大事不济,咱有米也吃不了了。
最终陶侃给温峤分了五万石米做军粮。
毛宝的“火烧乌巢”行动成功,接连烧毁了苏峻在句容、湖孰的两座军粮大营,苏峻也开始面临着断粮的风险,陶侃终于被留了下来。(毛宝烧峻句容、湖孰积聚,峻军乏食,侃遂留不去)
西线刚刚度过散伙危机的时候再看东线,同样相当不容乐观。
张健、韩晃等猛攻郭默把守的大业垒,壁垒断水,兵众只能喝粪汤,郭默怂了悄悄独自突围而逃,留士兵们继续守垒。(张健、韩晃等急攻大业;垒中乏水,人饮粪汁。郭默惧,潜突围出外,留兵守之)
这是眼瞅失守的节奏。
郗鉴此时驻扎京口,众将听说后大惊失色,参军曹纳说:“大业是京口屏障,一旦失守贼兵就将长驱直入,咱先退回广陵再做打算吧!
郗鉴大会僚属佐吏,斥责曹纳说:“我受托孤重任,大不了为国捐躯,你是我的心腹兄弟却在这妖言惑众,我还咋统三军!来人给我砍了!
大伙劝半天,保下来了。(将斩之,久乃得释)
郗鉴跟下属的这出苦肉计表态了绝不退缩,但实际上此次苏峻之乱,截至此时,盟军和叛军的战力水平高下已现。
苏峻从造反那天开始,自始至终就是兵少的那一方,苏峻也并非一直在固守死耗,而是四处出击,东西两线作战基本上胜多败少。
盟军的声势此时已经越来越弱,之前朝中逃出来的人们都在说:苏峻狡黠有胆略,手下兵将骁勇所向无敌,若上天注定会讨伐有罪之人,那他终将灭亡,如果靠人力,很难做到啊!(陶侃、温峤等与苏峻久相持不决,峻分遣诸将东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惧。朝士之奔西军者皆曰:“峻狡黠有胆决,其徒骁勇,所向无敌。若天讨有罪,则峻终灭亡;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
温峤作为政治辅导员还大怒道:你们怂就怂了!咋还夸上反贼了!结果自打交战后就没咋赢过,温峤也开始虚了。(温峤怒曰:“诸君怯懦,乃更誉贼!”及累战不胜,峤亦惮之)
盟军越来越怂而且后勤堪忧,叛军那边也因为郗鉴卡死京口导致了后续粮食不再能运过来,大战半年多后,就在双方都骑虎难下之时,破局点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出现了。
陶侃那边听说大业垒要崩,于是打算派兵救援,长史殷羡说:“咱们的兵不擅长步战,此时我们已经士气低谷了,救大业要是再拿不下则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头城,大业自解。”
十月二十六日,陶侃督水军开赴石头城,庾亮、温峤、赵胤率步兵万人从白石垒向南出兵,打响了此次苏峻之乱的最大规模会战。
苏峻率八千人迎战,派儿子苏硕和部将匡孝分军先战赵胤军。(峻将八千人逆战,遣其子硕及其将匡孝分兵先薄赵胤军,败之)
结果人家苏峻他儿子仅仅带着数十骑兵就把赵胤打哭了。(峻遣子硕与孝以数十骑先薄赵胤,败之)
由此可见,此时盟军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什么地步,已经被苏峻打怕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神奇的事件发生了!
苏峻喝多了!
当时苏峻正在做战前动员,喝的有点高,看到他儿子数十骑兵就把赵胤给打崩了,然后实在是太兴奋了,豪气干云说道:我难道不如我儿子吗!带着几个骑兵向北突击敌阵而去!(峻方劳其将士,乘醉望见胤走,曰:“孝能破贼,我更不如邪!”因舍其众,与数骑北下突陈)
注意!是“数骑”!
人家一万人出战,你几个骑兵就冲出来了。
实在是太不拿庾亮一伙当人了。
结果苏峻没突动,准备回身奔向白木陂时坐骑失足了,公元328年的第一个时代赛点在南方率先出现,陶侃的部将彭世、李千等标枪健将们开始对准苏峻投射,苏峻中枪坠马被斩首分尸,挫骨扬灰,三军高呼万岁!(不得入,将回趋白木陂;马踬,侃部将彭世、李千等投之以予,峻坠马,斩首,脔割之,焚其骨,三军皆称万岁)
九天后,十一月初五,刘曜在决定北方命运的洛阳大会战中酒后驾车也被石勒队长扣下了。
南北的拐点相当神奇,两顿大酒最终决定了时代走向。
苏峻死后,叛军仍然坚持了两个多月,盟军在军事上还是没啥办法,329年正月,敌后战场上的陆晔立功了。
作为辅政七大臣的陆晔和兄弟尚书左仆射陆玩劝说守卫台城的匡术献城投降,随后陶侃令毛宝和邓岳接手换防。
苏逸、苏硕、韩晃并力反攻台城被毛宝击退,焚太极东堂及秘阁后撤退。
叛军也到了强弩之末。
正月二十五,看到江南大势已去的祖约乘夜率左右侍从几百人投奔后赵,部将牵腾率众出城投降。
二月十三,陶侃调各路军队进攻石头,苏逸再次自信出城野战,但这次被建威长史滕含重创,苏硕更是在率数百敢死队冲锋的过程中被温峤阵斩。
石头城中的韩晃等人感到没有奇迹了,打算突围出城带队投奔曲阿的张健,但石头城不是个大城,城门门道狭窄,士卒踩踏,死者上万,苏逸在逃跑过程中被杀。
滕含部将曹据趁乱抢回了晋成帝,抱着领导逃到了温峤船上,群臣叩头号泣请罪,西阳王司马羕、其子司马播、司马充、其孙司马崧以及彭城王司马雄等投诚苏峻的司马宗王全部被杀,至此司马宗室的力量被斩草除根。
曲阿的张健看到西线失守于是率领水军准备进入吴兴,但被王家的最牛二代王允之率领的会稽军大败,俘虏了一万多人,张健、韩晃等余孽被郗鉴派参军李闳于平陵山追上击杀。
二月十四,大赦天下。
此战的罪魁祸首庾亮同志看见自己外甥的第一眼据说哭的很伤心,但当天大家哭的都很伤心,没有显出他的悲痛来。
转过天来,庾亮玩了命的磕头谢罪,表态要自我免职,准备带全家回深山老林当原始人。(明日,亮复泥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
此时九岁的晋成帝经过这一年多的风霜洗礼成为了最成熟青少年,给的回复是“此社稷之难,非舅之责也”。
啥意思呢?
我作为最高领导把这事扛过去了。
最重要的是告诉庾亮,你再王八蛋也是我舅舅,我娘也死了,宗室也没了,我没有亲戚了,二逼舅舅你快长点心吧。
庾亮再次上书说自己王八蛋,成帝说你不是王八蛋。
庾亮又打算乘船去太平洋当鲁滨逊,又被外甥找交警给拦下了。(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陽东出,诏有司录夺舟船)
想死的办法多着呢,咱也不知道庾亮咋就那么多的行为艺术。
最终,庾亮给出了自己的流放条件:请求离朝出镇当诸侯,而且给自己选了块战略要地,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平西将军、假节、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出镇芜湖。
离姑孰不远,他这是拿自己当第二个王敦了。
三月初十,论平苏峻功,最大的股东陶侃为侍中、太尉,封长沙郡公,加都督交 、广、宁州诸军事;
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始安郡公;
郗鉴为侍中、司空、南昌县公;
陆晔进爵江陵公;
后面的出力文武也全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自余赐爵侯、伯、子、男者甚众)
卞壸及二子、桓彝、刘超、钟雅、羊曼、陶瞻这帮为国死难的同志们分别得到了赠谥。
路永、匡术、贾宁这帮最后时刻投奔过来的苏峻余党,咱导爷还惦着给人家加官进爵呢。
在此次勾搭人家反水的过程中,导爷又结下了新朋友。
但最后被温峤怼了,表示不追究已经是好大面子了,老王你差不多就得了。
你说你打算劫皇帝出逃,结果你自己跑出来了,狗掀门帘子全凭你那张嘴,谁知道你真的打算救过小皇帝吗?你还是自己跑出来后编的这个剧本呢?
反正人家司马光就没信,资治通鉴单单把那句他打算救小皇帝的话给删了。
(资治通鉴:永等更贰于峻,导使能参军袁耽潜诱永使归顺,九月,戊申,导携二子与永皆奔白石)
(晋书.王导传:故永等贰于峻。导使参军袁耽潜讽诱永等,谋奉帝出奔义军。而峻衙御甚严,事遂不果。导乃携二子随永奔于白石)
温峤一句话就给导爷拒绝了,估计是怕被较真系统的清查当时的细节,这事导爷就没再提。
但是,导爷的目的仍然达到了。
他成为了给那帮降将谋利益的自己人,后面这帮降将帮导爷完成了很多战略部署。
导爷走的每部棋,无论成与败,人家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东晋是他王导草创的,东晋的门阀政治是他开启的,最终东晋开国的十年大乱也是在他王导的布局下走向和平演变的。
这位权力场上的老艺术家,最终慧眼如炬的找到了终结这十年内耗的那把终极钥匙。
柒:门阀内战和平演变,十年大乱终见消弭
苏峻乱后,建康宫殿宗庙已被烧成了白地,温峤建议迁都到自己辖区的豫章,三吴豪族请求定都于会稽,打算趁此机会从北方高门那里抢走皇帝,双方争论比较激烈。(是时宫阙灰烬,以建平园为宫。温 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请都会稽,二论纷纭未决)
王导最终总结性发言:“建康为古之金陵,当年孙仲谋、刘玄德都说这里是帝王之宅,风水第一位!帝王不因穷富挪窝,现在北方胡虏随时窥伺,一旦我们往南走就是示弱,到时候万一人家打过江来了就回天乏术了。
最终,草创东晋的王导力排众议确定继续定都建康并开始了灾后重建。
王导在结尾的最后一句话,说了句很实在的大智慧:现在这种情况,最合适的就是镇之以静,一定要稳下来,不要再折腾了,这样整个国家就都稳下来了。(今特宜镇之以静,群情自安。由是不复徙都)
当年受诏辅政的七大臣中,司马羕和卞壸已死,庾亮出镇豫州,温峤表示战后京师已经休克,我要回江州去经营征调物资以供朝廷,朝中只剩下了王导、郗鉴和陆晔。
剩下的这三位,都是知道“稳”是什么意思的人。
在随后几年的恢复中,建康再次被渐渐振兴了起来,作为重整秩序的顶级高手,王导的国家地位继当年受命江左后,再次到达了顶峰。
年幼的成帝每次见到王导都要下拜,中书省起草的诏书,都要开头写”敬问”,天下大旱,王导上疏请求退职揽责任,朝廷数次下诏表示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能走。
王导的地位此时已经尊隆到了极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门阀间的斗争中琅琊王家再次取得了优势。
因为他现在仅仅是孤胆老英雄了。
此时的王导后面已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琅琊王家了。
王家当年出镇内外的第一波兄弟们基本上都离世了,家族在王敦乱后一直是处于被严密防控的位置,而且人才素质凋零,都是舞文弄墨的好手却没俩能处理政务治理地方的人才。
王家在这个时间段除了王允之以外,基本上再无可用子弟。
像王羲之这帮就还是别提了,那真的仅仅是利用了家族势力无忧无虑的为我国的艺术领域做贡献了。
人家庾亮那边却帮手众多,兄弟中,庾冰,庾怿,庾条,庾翼,都是能够独当一面。
此时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但王导心里最明白,没有实力却站在顶点,这是很危险的。
鉴于此,王导急需寻找一个靠的住的盟友。
遍观朝野,西边的陶侃实力没问题,但跟他王家是仇人。
江州的温峤实力一般而且跟庾亮的关系明显更好。
淮北的流民军全都是另一个阶级的,根本没法进行一个统一战线的联盟。
王导最终选择的终结东晋开国门阀十年大混战的关键钥匙,是郗鉴。
早在明帝刚刚驾崩那年,王导就已经跟郗鉴好上了,王导称病在家的时候可以不避嫌的送别郗鉴镇广陵,最终这事闹得挺大都被卞壸弹劾了。(司徒导称疾不朝,而私送郗鉴。卞奏“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请免官)
王导为啥要这样呢?
因为王导在王敦之乱后艰难的摘清了自己的责任,出镇地方的王舒和王彬相继被调回中央,家族实力迅速萎缩,另一方面庾氏开始兴起,温峤和卞壸那都是当年东宫一党的人,庾亮的诸多做法已经尽显专横本色。
面对这样的政局,王导再次展现自己的动人美感,最终郗鉴接过了导爷伸来的橄榄枝。
王导先是征辟了郗鉴之子郗昙,然后郗鉴又遣门生向王导求婿。
王导极高姿态的将所有王家后生圈到东厢让郗鉴随便挑,郗鉴从这里选中了光着肚子躺在床上一脸无所谓的王羲之。
王羲之是书圣,他媳妇郗璿被称作“女中笔仙(王羲之妻郗氏,鉴之女也。甚工书。兄愔与昙谓之“女中笔仙”),这两口子一辈子生了七子一女,估计无论是情感还是志趣,两人这辈子应该是都挺开心的。
如果说真的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话,应该说的就是这样的伴侣和这样的人生吧。
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轰轰烈烈,完美的爱情大抵不过是优越的物质、相同的阶级、搭调的爱好以及爱情的结晶。
在苏峻乱后,郗鉴成为了王导的坚强后援,作为一股极其重要的潜在力量砝码,为东晋开国十多年来的各种大乱收了尾。
因为他的存在,后面陶侃、庾亮都没能再挑起来继王敦乱、苏峻乱后的第三次东晋大内战。
因为郗鉴屯军在了极其关键的位置。
京口重镇。
起因是刘征聚众数千做了海盗,劫掠东南诸县,于是郗鉴加都督扬州之晋陵吴郡诸军事,出兵打平了这伙海盗,随后在京口筑城就此驻扎于此。(时贼帅刘征聚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鉴遂城京口,加都督扬州之晋陵吴郡诸军事,率众讨平之)
京口是今天的镇江地区,在东晋初期时属于地广人稀,田恶少渠的地方,一直没怎么开发,属于战略大后方,前面有合肥、历阳、建康挡着,不用太担心北边胡虏和流民军的袭扰,又属于建康和三吴之间过渡的城乡结合部地带。
因为永嘉大乱,京口地区开始作为一个未开发的地区迅速吸引来了大量的人口和资源,其中有很多的北方中下士族也渡江后聚居于此。
因为有大量的北士在这里,所以这里并非一盘散沙。
因为有大量流民在此,所以当地的兵源也得到了保证。
还因为他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它成为了建康和三吴间的关键枢纽。
郗鉴在京口驻军后开始渐渐的控制三吴地区。
三吴的物产给养有可以支援京口的军队,并稳定的输送到京师。
三吴要是有了任何风吹草动郗鉴也能第一时间南下去平叛。
郗鉴在这关键的时间点,扎根在了京口,成为了整个扬州地区最关键的军事力量。
他既成为了建康最强力的后援团,也成为了平抚稳定三吴大粮仓的关键力量,同时还肩负起了打击沿海海盗的特殊职责。
因为郗鉴镇京口,后面的门阀第二阶段斗争,才算由之前的血雨腥风转变为了门阀暗战。
本来第三次内战是很可能迅速打起来的。
仅仅庾亮出镇豫州一个月后,江州的温峤就去世了。
江州问题成为了下一个十年,门阀间斗争的焦点。
东晋时的江州,兼括今江西、福建二省,自永嘉之乱后,大量的流民也逃到了江州,所谓“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余里,流人万计,布在江州”。
人口永远是发展的关键核心因素,江州几乎成为了南方诸州里发展爆发性最强的,豫章仓(今南昌)、钓矶仓(今都昌)到了东晋立国后都已经是当时非常大的粮仓了,苏峻乱后,扬州一片废墟,所有的灾后重建和政府运转全是靠江州运漕资助的。(今朝廷空竭,百官无禄,惟资江州运)
江州东西有长江,位处荆扬枢纽,南下有赣江,跨过分水岭的大庾岭就能抵达广州,地理位置相当关键。
后面的江州刺史刘胤靠着这片土地“大殖财货,商贩百万”。
当然,这不意味着江州就真的实力爆棚到哪里去,还记得前面仗打到最后温峤是找谁借的粮吗?
江州仍然是比不上荆州的,更比不上扬州,但却已经不再像三国时代的“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那样无足轻重了。
庾亮三月镇芜湖,四月江州刺史温峤就死了。
温峤刚死,王导就以温峤下属刘胤继任江州刺史。
刘胤最早跟过王浚,后来是作为北方流民首领邵续劝进司马睿的使者留在了建康,属于并无根基的,出身在很多方面和温峤很像,后来就跟了温峤。
陶侃和庾亮都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认为刘胤不是那块料,但王导不同意。(以平南事军司刘胤为江州刺史。陶侃、郗鉴皆言胤非方伯才,司徒导不从)
对外,王导是派儿子王悦给大家的说法,这是前任刺史温峤的意思。(江州,国之南藩,要害之地,而胤以侈之性,卧而对之,不有外变,必有内患矣。”悦曰:“此温平南之意也)
你们能比温峤明白人家江州的事?
一句话就给噎死了。
结果刘胤上任半年,“不恤政事,大殖财货,商贩百万,以私废公”,被奏免,然后被他一直看不起的流民军背景的郭默袭杀。(中间那堆过程不说了,没太大意思)
比较有意思的是,王导立刻承认了这一既成事实,以郭默为江州刺史。(司徒导以郭默骁勇难制,己亥,大赦,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江州刺史)
结果陶侃一怒下开始质问王导,他郭默杀刺史你就让他当刺史,他杀你这个丞相你就让他当丞相吗?
王导的回复是我怕再出苏峻那样的乱子,先承认他,将来我再办他。
结果陶侃没搭理王导,起兵讨伐郭默,庾亮紧跟陶侃的节奏也带兵两万前来参与围剿了。
三月,庾亮兵至湓口会和了陶侃。
五月,郭默部将宋侯兵变,绑了郭默父子出降,郭默被陶侃斩于军门,传首建康,同党被杀干净。
导爷对侃爷的大力出奇迹迅速又表示了高度认可,把江州刺史赶紧给了陶侃,至此陶侃变成了荆、江二州刺史。
但是,陶侃并不买账。
此役之后,私门之仇加上国家之恨,陶侃打算废掉王导,但被郗鉴阻止了。(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不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
庾亮一看侃爷爷怒了,紧跟着也嚷嚷要废掉王导,但想要废王导前,还是需要得到镇京口的郗鉴支持。
郗鉴继续不同意。
庾亮有多想干掉王导呢?
他先后两次写信游说郗鉴,但都被郗鉴拒绝了,最终庾亮因此放弃了废掉王导的打算。(至是,亮又欲率众黜导,又以谘鉴,而鉴又不许。亮与鉴笺曰······鉴又不许,故其事得息)
陶侃和庾亮,这两位先后占据着荆州、江州上游形胜地的大佬,在苏峻之乱后曾经都想废掉王导控制建康,结果都因为王导的亲家、建康铁后援、三吴总枢纽的郗鉴,而最终隐忍。
自八王之乱开启后王与马南下,王导作为总设计师稳定江淮战线,团结北方高门,南方豪族,北方流民等所有力量凝聚成东晋政权抵抗北虏。
随后东晋在318年正式立国后经历了整整十年的开国大乱,先是司马睿出招架空王导并大搞废奴后惹恼了所有高层,然后是王敦的两次大乱。
随后郗鉴疏通南北消弭疑心引北方流民军南下,平灭了想要打破平衡的王敦大乱。
再之后庾亮在明帝司马绍病危时利用关键身份和后面的铁腕作法打败了司马宗族收权的企图。
王敦被平后北方流民军因此提高了政治门槛,但随着庾亮不合时宜的着手解决司马宗亲和流民军隐患,苏峻顺江东下再次引发了整整一年的扬州大乱。
随后陶侃、郗鉴的东西夹击极其艰难巧合的解决掉了流民军尾大不掉的难以控制问题。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十年江左,狂风暴雨。
最终是王导的及时结盟以及郗鉴的举足轻重,终于使得东晋的剧烈内斗与破坏性被逐渐安抚下去。
长江中游和下游间的关系由前十年的大砍大杀变成了暗流涌动。
开创门阀政治的琅琊王家和夯实门阀政治的颍川庾家以及最强寒门的陶侃终于在郗鉴的“黄雀在后”下,开始了漫长的对峙。
最终,这一切的一切,使得东晋的门阀政治趋向于和平演变。
长江水后浪推前浪,人世间一代新人换旧人,老一辈的长袖善舞和忠贞豪杰们,在接住了这天崩地裂的永嘉乱局后,也要谢幕了。
332年,陶侃遣子陶斌与南中郎将桓宣西伐樊城,击败后赵郭敬,派侄子陶臻、竟陵太守李阳等共破新野,收复襄阳。
此战后,陶侃达到了人生巅峰,拜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此时已经近乎于无敌的陶侃开始谦退,情真意切的上书朝廷:别再给老夫加官了,我已经无欲无求了。
话说陶侃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生了八个翅膀飞上了天,看到天门九重,于是他一层又一层的往上爬,到了最后一道门的时候,看门的一棍子给他打下去了,等摔地上的时候,发现左翼折了。(又梦生八翼,飞而上天,见天门九重,已登其八,唯一门不得入。阍者以杖击之,因隧地,折其左翼)
然后这梦就醒了,发现左边身子疼,等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神秘人来跟他预告:你将来是要做公的,位至八州都督。(及寤,左腋犹痛。又尝如厕,见一人朱衣介帻,敛板曰:”以君长者,故来相报。君后当为公,位至八州都督)
陶侃后来做到了都督八州、兼荆、江刺史的时候,随着占据了几乎东晋的大半壁江山,开始有往上腾飞的想法,但每每思虑自己梦中折翼这事,开始自己劝自己月盈则亏。(及都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334年六月疾笃,陶侃又一次上表逊位,主要内容是封讨好信,就是说圣上虽然英明,但工作还是要靠同志们干的,同事们是以下三个人:
1、很牛的王导同志。(司徒导鉴识经远,光辅三世)
2、很牛的郗鉴同志。(司空鉴简素贞正,内外惟允)
3、很牛的庾亮同志。(平西将军亮雅量详明,器用周时,即陛下之周召也)
所有国家给我的权力我现在都交回给养育我的朝廷了。(谨遣左长史殷羡奉送所假节麾、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荆江州刺史印传启戟)
陶侃这辈子,对所有对他有恩的长辈和贵人全都报恩于其子孙,凡所受之恩,无论大小,必定厚报。(侃命张夔子隐为参军,范达子珧为湘东太守,辟刘弘曾孙安为掾属,表论梅陶,凡微时所荷,一餐咸报)
陶侃治下,所有的军资、器仗、牛马、舟船全都有笔详细账,陶侃回封国前,封印仓库,把钥匙都交给了王愆期后登舟,大丈夫来去明白,朝野称为美谈。(及疾笃,将归长沙,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簿,封印仓库,自加管钥以付王愆期,然后登舟,朝野以为美谈)
334年六月十三,陶侃病逝于归国的路上。
这位最不可能出头时代的最强寒门子弟,结束了他的人生旅途。
无论多么没有希望的时代,中国这片德土也终归会诞生这种忠贞、有为、恭谨、节俭、谦退的华夏脊梁!
十六天后,六月二十九,加平西将军庾亮征西将军、假节、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豫、荆三州刺史,镇武昌。
亲不亲,一家人,成帝最终还是信任自己的舅舅。
陶侃死后,继任的庾亮开始布局干掉陶侃诸子。
陶侃的三个孩子陶夏、陶斌和陶称手中各有兵数千,互相有想法。(及送侃丧还长沙,夏与斌及称各拥兵数千以相图)
陶斌先回了长沙,把老爹封国中的兵器财物全卷包了,结果被陶夏干掉了。(斌先往长沙,悉取国中器仗财物。夏至,杀斌)
庾亮第一时间就要求严惩陶夏。
人家兄弟相争,你跟着着什么急啊,结果庾亮的奏表还没到,陶夏离奇病死了。(庾亮上疏曰:···亮表未至都,而夏病卒)
好神奇,真的是病死的吗?
陶夏前几天还各种想法,还能杀了兄弟,这都不像是个病人能干出来的事。
甭管咋死的吧,四年后,庾亮又杀了最后一个在荆州继承了陶侃一定势力的儿子陶称。
手法极度阴损。
陶称最开始任东中郎将、南平太守、南蛮校尉、假节。
339年,庾亮任命陶称为监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南中郎将、江夏相。
陶称调岗后要到夏口去拜见上司庾亮,但根本没想到这是一个想杀自己的局,仅仅带了二百人前去拜码头,结果庾亮见了面就翻脸了,数落了陶称一大顿然后就把人家砍了。(庾亮以称为监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南中郎将、江夏相,以本所领二千人自随。到夏口,轻将二百人下见亮。亮大会吏佐,责称前后罪恶,称拜谢,因罢出。亮使人于阁外收之,弃市)
堂堂三州刺史,杀个下属却用如此卑劣之计,人家陶侃当年不介意你惹出来的苏峻之乱让儿子陶瞻战死,不计较你从头到尾的防着人家,解你危难,给你面子,帮你复国,你却绞尽脑汁杀人子嗣。
实在不是个东西。
比较有意思的是,你家的子嗣后面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被另一只大老虎一个个咬死。
随后的几年,庾亮由于手握上游形胜之地,实力越来越强,朝权慢慢的又被这位帝舅抢走了,但王导却能站在建康的城头上,看着西风扬尘,举扇档灰的时候缓缓的说道:庾亮牌灰尘又把人吹脏了。(时亮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向者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
王导之所以能说的那么优雅从容,归根到底,是因为他背后的京口郗鉴。
京口重镇,将在三十年后成为整个东亚的希望,某种意义上最终成为了公元四世纪尾声的那场超级大崩盘的最凶悍引爆点!
庾、王两大顶级门阀的上下游对峙,在郗鉴这个关键砝码的作用下谁也吃不掉谁后,终于在公元339年开始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向下一个阶段进行演化。
339年七月,王导病逝,终六十四岁,朝举哀三日,遣大鸿胪持节监护丧事,礼仪照霍光及司马孚之例举办丧事。
紧接着八月,郗鉴病逝,终七十一岁,以太牢礼祭祀,追赠太宰,谥号文成。
又紧接着,340年正月初一,庾亮去世,终五十二岁,追赠太尉,谥号文康。
东晋门阀政治上半场的最关键三位大佬,几乎在同一时间走人了。
这很是巧合。
但更巧合的在后面。
庾家开始遭遇了死亡诅咒。
庾亮死后,荆、江势力由其弟庾冰继承。
但342年,庾家兄弟中的庾怿毒杀王允之不成后自杀,不久40岁的王家顶梁柱王允之虽然没被毒杀但也于342年离世。
还是342年,六月,22岁的晋成帝病逝。
无子,随后弟弟晋康帝上台。
紧接着两年后,344年,23岁的晋康帝和掌权荆江时年48岁的庾冰也死了。
庾冰死后,弟弟庾翼继续掌权。
但紧接着一年后,345年,庾翼也死了。
至此,在短短六年时间里,王家和庾家的顶级大佬们全部死绝了。
与此同时,晋康帝死后,两岁的儿子司马聃继位,朝廷中的大权开始落入到了一个叫做何充的手中。
何充是王导姨姐的儿子,其妻是庾家的闺女,这位身兼王家庾家两层姻亲关系的人在王导逝世后转为护军将军,并与中书监庾冰都录尚书事。
当年成帝死后,何充建议立皇子做储君。
但庾冰因为皇子不再有庾家的血缘转而力挺成帝之弟司马岳上位。
最终在第一轮交锋中庾家获得胜利,晋康帝司马岳继位。
结果谁也没想到,康帝没两年也糠了,这次庾冰及庾翼打算立司马睿之子会稽王司马昱为帝,但何充再次建议立皇子。
这回有私心的康帝在彻底糠了之前将自己的儿子司马聃立为了下一任皇帝。
因此,庾冰及庾翼开始非常憎恨何充,双方剑拔弩张。
但并没有想到,司马聃即位的当年庾冰就逝世了,转过年来庾翼也重病了。
何充开始一人独掌大权。
345年,41岁庾翼临终前,上表朝廷请求将他的职位委托给他的儿子庾爰之。
此时此刻,所有庾家的第一代已经全部落幕了。
别看年头不长,但庾家已经三人掌荆州了,眼瞅就要第四任连任了。
在这个历史时刻,何充说:“不行!
理由是:荆、楚是国家的西大门,人口百万,北有强胡,西有劲蜀,地势险阻,绵延万里。所任得才则可平定中原,所任非人则国家社稷堪忧,当年陆抗存则吴存,陆抗亡则吴亡,怎能让庾爰之一个小毛孩子当此重任呢!
谁能当次重任呢?
何充指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再次让我们不得不感叹历史的轮回性!
话说近百年前,魏政权在曹爽之手。
曹爽、曹羲兄弟屡次一起出游,一个老乡对他说:“你们兄弟总揽大权,掌管禁兵,不宜一起出城。万一有人关闭城门咋办呢?”
曹爽说:“谁敢!”最终没听劝告。
这位劝他的老乡,是谯郡龙亢人,桓范。
249年,高平陵之变,影帝司马懿窜起来政变,在关键时刻,时任大司农的桓范带着大司农印冲出了戒严的洛阳城找到了曹爽,力荐曹爽兄弟把天子挟持到许昌,然后调集四方兵力围攻洛阳。
最终,在司马懿的指洛水放屁下,曹爽放弃抵抗。
随后曹爽所有心腹党羽被铲除干净。
时光荏苒,百年时光匆匆过,何充最终推荐的这个人,阴差阳错的再次让所有人看到了历史的幽默与轮回。
当年被他司马家做过保证,结果却被灭了三族的桓范后人出场了。
王导、王敦、庾氏兄弟乃至后面大名鼎鼎的谢安,这帮执掌东晋朝权的门阀掌门人有一个算一个,在综合能力的排名上没有一个人可以跟这个人相提并论。
东晋一朝的最牛权臣,没有之一。
桓大司马,该你上场了。